第四章桂花糖饼
“小姐，小姐。奴婢方才给林公子送完药，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小白一路追来，跑得气喘吁吁，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扶着腰，小脸煞白。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程穗见她额上豆大的汗珠，不由得取出袖子的绣帕，替她掖了去。
“小姐，使不得……”小白惊得往后躲了躲，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程穗淡定启唇：“明日再加练一刻钟。”
小白登时石化在原地。
趁着夕阳还未落山，程穗一路疾走。
“小姐，咱们为何绕路啊，这条路离程府未免远了些。”小白原本就诧异自家小姐今日出门，连府上的马车不用，反而受累步行，如今更是不解。
程穗不发一言，倏尔顿住了脚步。
小白偏头一看，眼前正是一处雕栏画栋曲折浮水的庭苑，“留君亭？”她下意识脱口而出。
往日里没少听府上的管事和嬷嬷们说起，这处建筑颇为奢华的庭苑是不少达官显贵们素来狎玩风月饮酒手谈之地，没有特制的玉牌或者金印是进不去的。
“小姐……您莫不是想……”
小白咬咬牙，抠了抠腰间的钱袋子，几粒碎银在掌心闪闪发光，又将目光瞟向程穗腰带上缀着的精美绣袋，思忖着够不够给她家小姐换一块进门的玉牌。
程穗余光瞥见了小白一副下定了决心要大出血的凶狠小模样，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轻斥：“想什么呢？把你那点儿不够看的积蓄收回去。”
晚风拂过，帷帽下的幕帘被卷起一角，夕阳的晚霞将半空染得重紫靛蓝，缥缈的云层裹挟着几抹珍稀的绯红，也将她家小姐的芙蓉样的面容衬得越发动人。
略一低眸，程穗侧颊发丝更垂落了几缕，连同四周都似有若无的浮动着暗香。
“哎呀，王大人……”
“老朱啊，这不是巧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咱们好不容易出了那闹心的议事殿，今夜就在这儿不醉不归！”
“哎哎哎，上回的手谈咱们还没完呢。续上！”
留君亭的台阶前，两名中年男子身上的官袍一蓝一绿，彼此拱手作揖。
不远处的程穗将此情此景尽收眼底，俏丽的鼻尖下，点染着薄樱的唇下意识紧抿。
“噫，那两人不正是老爷的同僚么？”小白捂好钱袋子，探头，忍不住小声嘀咕：“他们素来最疼小姐了，可如今，小姐顶着这晦气的名头，连上前打招呼都难了。”
小白偷偷睨着程穗的脸色，登时恍然大悟：她家小姐为了入学的遴选，该不会是想要进这留君亭试试水吧……毕竟，这里头的贵人可不少……
心一横，小白一把拽下了腰间的钱袋子，努了努唇：“小姐……”
程穗低头，手心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只柔软的钱袋子。
捏紧了那只束口袋，用两根鲜笋白的手指勾着绳扣，拎到鼻尖前，轻飘飘地晃了晃，程穗讪笑着，又不禁叹了口气，“我的傻白白啊。”
小白的鼻子发酸，“小姐……我苦命的小……唔！”
再次被程穗手动闭嘴的小白忍不住眨巴眨巴眼，满眼写着无辜。
晚风袭来一阵浓郁的花香，收手回袖，程穗转过身，抬头望向对面。
路旁耸立着一棵百年桂花树，入了秋后，如今长势正好，花开得绚烂，如同女儿家鬓发间的珠翠，一簇簇的，堆满了枝头。
程穗上前一步，小白紧随其后，原以为自家小姐一时兴起要赏桂，哪知程穗径直走向了桂花树下的凉茶铺子。
若是夏日，这凉茶铺子是寻常百姓家最爱待的地方，可如今入了秋，傍晚的风落了些寒凉之意。不用进去都能猜到此刻的铺子里几个客人稀稀拉拉的，大多是颐养天年的老人，小白试图拉住程穗的衣袖劝阻，却抓了个空，“小姐……哎咦？”
这里头到底有谁在啊，怎的一个劲儿的往里走啊，平日里也没见自家小姐喜欢喝凉茶啊。
小白的好奇心已经快要溢出喉咙。
程穗走进铺子里，环顾四周，收账台的老板是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正皱着眉拿着蒲扇拍着蚊子打发时间。
铺子里头几张桌椅空荡荡的，只有后院传来了几个老人家下棋议论的声音，还有几个孩童的嬉戏声。
“老板。”程穗轻步走到了收账台前，声音如流水涧涧，宛转悦耳。
老板当即一个机灵。
腾地一声从椅子上蹦起来，老板打量着眼前戴着帷帽的女郎，诧异不已：“女郎？也要喝些凉茶？”
程穗但笑不语，摘下腰间的绣工精美的绣袋，放在了他账台的檀木算盘边上。
“女郎这是何意？”老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不用拆开便也知道这绣袋里装着的份量，少说也有数十两。
小白在身侧盯得两只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自家小姐为了喝口凉茶，竟这般大手笔？
虽然不是自个儿的钱财，但小白还是忍不住心疼起来了，这些钱去换张进留君亭的玉牌，兴许也能够……再不济，小白磨了磨后槽牙，她回府这就把死去的娘留给自己的压箱底的嫁妆拿出来给小姐补上。
“老板，这是给那位老人的茶水钱，明日此时，务必留住他。”
老板循着程穗指着的方向望去，后院的东南角，正坐着两位白发老人，衣着皆朴实无华，而眼前的这位女郎极为精准地指着执黑棋的那位老者，言之凿凿，并没有任何迟疑。
见状，老板原本诧异的眼里顿时涌起了一股极为复杂的神色，语气极沉：“女郎莫要见怪，此事在下做不了。”
“哎，不是。我家小姐好心请那老人家喝口茶，你身为老板还不肯做这生意？”小白急眼了，作势便要冲上前，却被程穗一把拦下。
“小姐，那老板未免也太不识好歹了。”小白瘪了瘪嘴，那可是沉甸甸的银两啊……她都不知道要在府上当差多久才能攒到那样的份量……
程穗一把摁住了小白的肩膀，转而透过帘幕冲着老板温和道：“那，明日我早些来，劳烦老板替我留个座。”
说罢，程穗收回了绣袋，转身拉着小白出了门。
“小姐……那茶水铺子如今冷清得很，还需要留什么座嘛……”路过了门前的桂花树，小白气鼓鼓的嘟囔着。
程穗抬手，纤丽的指尖捻起肩上的一小朵桂花，轻轻揉碎，嘴角弯起了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
刚回了程府后院，程穗就听见了些不甚坦荡的议论声。
“过了晚饭的时辰才回来，也不知道大小姐在外头用了什么佳肴……”
“就是说……”
程穗的手刚搭上帷帽边缘，打算亲手撕碎自个儿往日那副待人亲善的面孔，让他们好生领教一下灾星的厉害，哪知，有人偏抢先了一步。
“呸！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说大小姐的？”小白重重地搁下挎了一路的食盒，指着那个过来送饭的丫鬟的鼻子破口大骂。
“还有你！主子也是你们可以随便妄论的！”
“你们几个狼心狗肺的，平日里大小姐待你们这样好，竟还敢乱嚼舌根！”
“……&……*…………*#￥@%%#”
程穗匆匆摘下了帷帽，第一次见着小白怒极舌战厨房那些杂役们的场面，不禁叹为观止。
原本送来的是一桌热过一遍的饭菜，如今变成了现炒的饭菜，一样一样被端上了桌子，“大小姐慢用，奴婢们这便去领罚了。”方才那几个被小白骂得狗血淋头的丫鬟杂役们规规矩矩地做完这些之后，涨红了脸纷纷告退。
小白拿起筷箸一样一样精心布菜，面露甜甜的笑：“今日奔波了许久，小姐多吃些。”
程穗挑眉，冷了声：“说，你到底是何人？”
“小姐，奴婢是小白啊……”筷箸被搁在了昆仑玉制的筷架上，小白愣了下。
“我家小白那个小怂包，怎的还能有今日这般气性？”
小白鼻尖一红，耸着肩一把抱住了程穗，难过得抽泣不已：“呜呜呜……小姐，您不能不认奴婢啊……离开您，奴婢还怎么活啊……奴婢从小死了娘，是您将奴婢从牙子窝里捡回来的啊……算起来，您就是奴婢的半个娘啊……”
程穗：……
倒也不必这样算……
见她嚎得厉害，程穗歇了逗弄的心思，收敛了笑意，拍了拍她的背，“好了，不哭了，方才逗你呢。我的白白长大了，会骂人了，不错不错。对了，你也去用饭。记得吃饱点，晚上还得干活。”
“嗯！”小白立马止住了方才的泪眼汪汪，转身奔向后厨。
后厨洗碗的婆婆瞟了眼狼吞虎咽的小白，忍不住道：“小白也开始长身体了？今日怎的吃了三大碗？”
小白含糊的应了一声，继续干饭。
小姐吩咐了她得多吃点，她多听话啊，回去以后小姐肯定会夸自己的，这样小姐肯定不会找其她人做她的贴身侍女。哼哼。
深夜。
小白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脸向往：“哇……太香了……原来桂花加了糖块熬成糖水是这样的香啊……”
卷着的衣袖露出了一节藕臂，柔软的纤指拿起盖子，将那一坛子的桂花糖水盖好，程穗才示意小白动手。
小白动作麻利地封上红纸，又抓起灶台边上的细绳，将坛口捆了好几圈，拍了拍手，笑眯眯道：“好了，小姐，还有什么要做的么？”
程穗点了点头，拍了拍她的肩，“好生睡着。明早随我去晨练。”
小白登时笑不出来了。
第二日。程府上下都晓得自家大小姐受了刺激，天蒙蒙亮便拉着贴身侍女绕着后院跑圈。
午后。
“嗞嗞嗞嗞嗞嗞……”
小白的圆润的眼珠子跟着锅里翻身跳动的饼子移动着，小嘴惊讶地张开，发出感慨：
“哇，这就是桂花糖饼么？闻着好香啊，还有股糖霜的甜味……”
程穗将最后一片煎得表皮酥脆的桂花糖饼装盒，解下围裙，拉着小白，“走罢，出府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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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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