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山野间，一个身着破烂麻衣、瘦骨嶙峋的小男孩，拖着疲惫的身躯疯狂的朝山间奔去，身后一群同样衣衫褴褛之人，他们手持棍棒声嘶力竭地喊道：“别让那小娃跑了！”
前方忽现一道深壑，男孩咬紧牙关，将全身力气凝聚于双足，奋力一跃而起，跃起间，他低声坚定道：“我不要被吃，我要活下去！”
第一章 转生
天洲大陆，帝尊冷旭打通人兽两界通道，引灵入凡，滋养五行天地，自此，灵韵润泽四海，凡人中渐出怀灵之体，问道修仙遂风靡于世。
然天道无常，旭日宫乱骤起，帝尊无故殒落于九霄之巅，仙门世家为争夺道统，山河动荡，硝烟弥漫。
逐鹿之乱持续数百年，为免修真界从此寂灭，诸国终握手议和，遂成七国鼎立之势，天下方得一线安宁。
新历6199年，北阙国，曲阳仙都。
商人步入城中，见整座城池洋溢着喜庆的气息，到客栈坐下时拦下小二，低声问道：“今日为何如此热闹？”
小二满面红光，激动道：“古家公子未满百岁，便已突破至11境成为道皇，被封为玉清宗少祖，今日乃是封尊大典，怎能不举国同庆？”
商人闻言，疑惑道：“古家天骄古麒洛？”
小二点得意道：“正是。”
一旁客人也议论纷纷：“说起天娇，百年前南簏也曾有一位惊世之才，只可惜……”
路过的小二听到立马嘲讽道：“那短命鬼怎配与我北阙玉清少祖相提并论！”
坐在角落的灰衣客人摇头叹息：“帝尊在时，座下12境道圣如云，道皇不过是仙家门第的供奉客卿。如今，却是道皇为尊。”
青衣客人接话道：“帝尊陨落时将两界口封闭，加之逐鹿之乱，诸多道圣殒命，修士十不存一，灵源日渐枯竭下，能在这天地间修炼为道皇者，已是凤毛麟角，独霸一方。”
商人神色凝重，眉头紧锁，叹道：“七国休战数千年，然乌巴与中辰在近百年间相继覆灭，剩下的五国仙宗，皆仅剩一位道皇老祖坐镇，勉强维系着微妙的平衡，如今北阙却现二尊并立……只怕风云再起，变幻莫测。”
旁人点头，亦感慨道：“修真界动荡，凡俗百姓亦难独善其身。”
此时，隔壁桌一位白须老人，仙风道骨，正执杯饮茶，听到二人对话，若有所思。
同一天，南麓国，应天城春临宫。
从屋内走出的稳婆嘴唇颤抖，艰难说道：“皇后无碍，但小皇子，一直未曾啼哭，也无呼吸。”
南簏皇帝凌春鸣猛的站起来，脸色发白，这时，天空微光划过，悄然落入产房，产房内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虚弱的婴儿啼哭，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稳婆侧头看去，神情不定的自语道：“哭……了？”
次日，凌春鸣和皇后抱着孩子来到偏角的院落，步入厅堂，对着站在正中的修士见礼，道：“仙师。”
虚道子淡淡点了点台柱：“把孩子放上去吧。”
陶玉儿咬着唇，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眼中泪光闪烁，最终还是轻步上前，将襁褓中的孩子放在那绘满古老符文的台柱上。
婴儿似乎不满，却只能徒劳的蹬着小腿挣扎着。
虚道子上前，取出一物放在灵符之上，掌心轻按，左手掐诀，刹那间，四周阵法轰然启动，银光自婴儿腹部迸发，婴儿终于哇哇大哭起来，哭声撕心裂肺。
陶玉儿再也无法忍受，扭头扑进凌春鸣怀中，凌春鸣则紧握双拳，指节发白，却只能无力地看着。
虚道子神色冷然，左手诀式变幻，法力不断涌入那孩子体内，片刻，阵法光华逐渐黯淡，婴儿的啼哭也随之衰弱，直至最后，仅剩微弱的喘息声。
当银光完全消散，虚道子收回手，微微踉跄后退一步，他看着那气若游丝的婴儿，沉吟良久，低声道：“此子……福泽深厚。”
说完不再解释，转身朝门外走去：“凌氏收留我凡世族人之恩，自此两清，老夫告辞。”
无人注意到，虚道子的右手微微颤抖，垂在身侧显得格外不自然，更无人察觉，那婴儿几乎要合上的双眸，突然间透出一丝金光，旋即才缓缓闭上。
陶玉儿颤抖着手抱回孩子，看着那软软的小小身躯，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在空旷的大厅中久久回荡。
9年后。
天空之上，一艘飞行宝船破云而行，船上高高悬挂着宗门旗帜，旗上“空”字如龙飞凤舞般舞动，最后落在少空山。凌晨风牵着凌常乐拾阶而上，笑道：“小五，这里路径纷繁，早些记住，否则日后难免迷路。”
凌常乐笑道：“四哥，我又不似你般路盲。”
凌晨风拍他脑袋，假装气恼：“小鬼，知道损四哥了。”
行至一片宽阔之地，视野顿时开阔，巍峨的楼台、层叠的亭阁、无数院落与蜿蜒的石阶，皆透出大宗门的恢弘气度，不远外直入苍穹的天柱也愈显雄伟，散发出磅礴的威压。
迎面缓步走来一位青年，此人不足二十，身形修长挺拔，面容温和清朗，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君子之风，他目光掠过凌常乐，眼神平和，虽带审视之意，却不失礼数。
凌常乐抬头，回以一笑，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好奇。
青年对他道：“我是司空千羽。”
凌晨风微微躬身行礼：“少宗主。”
凌常乐也赶紧行平礼，奶声道：“见过少宗主。”
司空千羽神色温和，道：“不必如此生分，日后唤我二哥便是。”
常乐点头应下，心中却有些困惑，二哥？传闻宗主并无他子，何以称二哥？
司空千羽朝凌晨风淡笑颔首：“辛苦晨风师弟了，我来带他进去吧。”
跨入宽阔的厅堂，凌常乐见主位上端坐着两人，男者姿容儒雅，温文尔雅，女者秀丽温婉，面带慈和之色，气度雍容。
司空千羽恭敬地道：“爹，娘，这便是五殿下。”
宗主夫人自凌常乐进厅便细细打量他，目光中带着几分探寻，却不掩饰赞许之色。只见常乐嘴角微翘，眉眼弯弯，神情温顺，颇似一只乖巧可爱的幼兽，惹人怜爱，心中不由得更添几分喜爱。
司空浩语气和缓地问道：“听闻殿下自幼体弱，九长老几年前曾至应天皇城，教授殿下些许仙门吐纳之法，以强健体魄，不知殿下平日可有修习？”
常乐心中微动，他自幼体内便有一股莫名气息流转，吐纳气息如吃饭饮水般自然，九长老所教功法虽是仙家之术，他却因此无法修习，此事实在难以言明，先顺着宗主之言应答即可。
他恭敬答道：“常乐不敢懈怠，晨昏皆有修习。”
司空浩闻言，露出满意的笑容，点头道：“吐纳之法，对凡人亦有益处，日后不可废弃。”
凌常乐躬身谢道：“常乐记住了。”
宗主夫人也和颜悦色地道：“你父皇母后即让你来仙都见识见识，殿下便在此处安心住下，不必拘束。”
凌常乐道：“是，多谢宗主和夫人。”
休整几日，丫鬟橙香领着他步入主院，只见院中草木葱茏，花红水碧，亭台流水映衬间，早膳已然设在了临水的亭中，极少露面的司空千羽也在。
三人落座，凌夫人亲自夹了些精致小菜到他碗中，微笑道：“我本出身应天凌氏晋王一脉旁支，虽后被主家认为嫡女，终究生份些，你我虽出三服，但同是凌氏族人，不必拘礼。”
常乐应声“是”，心中却思忖，夫人这话前后矛盾，况且大皇兄曾言，屡次刺杀父皇和自己的正是晋王一脉，但夫人此言，似另有深意。
早膳丰盛雅致，三人间气氛融洽，饭后甜点时，司空千羽显然不喜却未急着离席，凌氏笑容不减，转而与常乐闲谈起应天都城的寻常景致与风俗，司空千羽则在一旁静听，茶香袅袅。
凌氏这时话锋一转，温言道：“你远道而来，我本该赠你一件见面礼，只是深知皇宫富贵，怕是不缺什么。”
话音未落，她便微微抬手，露出左腕上一只黑白相间的玉镯，凌氏利落地将玉镯取下，拉起凌常乐的手腕，将镯子轻轻套上，动作流畅，常乐连婉拒的机会都未得。
凌氏笑意温柔：“此镯名为‘凤归’，虽算不得珍贵之物，却是我的一片心意，常乐莫要嫌弃。”
那玉镯晶莹剔透，纹理自然，司空千羽瞥见之时，手中正欲送入口的茶盏忽而停住，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凌常乐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他站起行礼谢道：“夫人赠此珍贵之物，晚辈感激不尽，自当珍视。”
回到院中，凌常乐抬手把那镯子里外仔细打量了一番，镯子黑白相间，纹路如同八卦阵图般，薄如蝉翼，却晶莹剔透，外表虽看似普通，但以司空千羽当时的神情，绝非寻常之物。
他琢磨间，便想把镯子取下细看，然而无论如何用力，镯子都如与肌肤浑然一体，纹丝不动，他心中无奈，只得放弃，目光落在远处巍峨的通天柱上。
仙史记载，司空家与凌家共建南麓国后，司空家立落邑为仙都，开创云霄宗，将凡人疆域交予凌家凡人治理，而南麓天洲大陆唯一仙凡分居之国。
院落幽静，后方是一大片缓坡地，种满了粉叶树木，绵延起伏如同粉色花海，景色壮丽，从此处眺望通天柱，更显其高不可攀，令人生敬畏之感。
橙香端着果盘走来，见他望着通天柱怔怔发呆，便笑着说道：“小公子，那是我宗的祭祀天柱。”
凌常乐指向那片粉色树林，问道：“那是什么树？”
橙香顺着他的指向望去， “那是夜合绒树。”
常乐赞道：“真漂亮，和我后院的桂树一样漂亮。。”
橙香笑意盈盈：“小公子喜欢桂树？”
常乐想了想，回忆起幼时的趣事，微笑道：“不知，只记得皇兄说，我幼时曾闯入冷宫，爬上桂树后不肯下来，惊动宫中所有人，自那以后，父皇母后便在我后院种满了桂树。”
橙香感叹道：“陛下和娘娘是真心疼爱小公子。”
常乐点点头表示认同，又问道：“我能去那片后院看看吗？”
橙香连忙摇头道：“小公子，那处万万不可去。”
凌常乐奇道：“为何？”
橙香忙道：“反正小公子千万别去，也莫在外提及此处。”
凌常乐没再追问，转而想起另一事，道：“对了，少宗主可有一位大哥？”
橙香脸色骤变，神情闪烁，转身伺弄花草低头不答，常乐心念一动，语气软糯道：“橙香姐姐被派到我院中，自然是夫人要姐姐教我识得少空山的规矩与禁忌，若姐姐什么都不说，我心中好奇，定是忍不住四处打听，只怕到时要累得姐姐受罚。”
他眨巴着眼，神情纯真无邪，语气中透出几分委屈与无奈。
橙香望着他那副模样，心下怜爱，犹豫片刻，终于低声道：“少空山确实曾有一位大公子。”
常乐心中一惊，果真有位大哥？可为何宗门记载中从未提及？
此事愈发令人好奇，他试探着问道：“那位大公子，如今身在何处？”
橙香面对他清澈的目光，进退两难，两人僵持了片刻，她终究抵不住压力，环顾四周，凑近他低声道：“出了这院，小公子万不可提及大公子之事，百年前，大公子因被奸人暗算而陨落，后来……”
她吞吞吐吐，目光复杂地望向那片粉色树林：“那是大公子的后院，自那以后，便再无人敢提，也无人敢去。”
凌常乐暗忖，那位大公子竟喜爱粉色？
“那时大公子年纪几何？”
橙香低声道：“不过二十三。”
果然是天妒英才。
“你方才提到‘后来’，后来如何？”
橙香不禁一愣，未料到他如此好奇追问，左右扭捏一阵，最终还是压低声音道：“宗主和夫人从未为大公子设灵位牌，夫人因思子成疾，卧病多年，宗主遍寻珍宝得一盏聚魂盏为大公子聚魂，这才让夫人渐渐康复。”
说罢，她一边急急后退，一边苦着脸嘱咐道：“可千万别对旁人提及大公子，否则奴婢便会被逐出山门。”
凌常乐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欲再问。
橙香忙不迭地道：“啊，公子，奴婢再去给你取些新鲜的水果，今年凌云峰送来了许多……”
她声音渐远，步伐匆匆，隐入了院门之外。
凌常乐再次抬头打量那片粉色树林，整座山脉除了前方各主院落，后方大部分区域皆属于那位已逝大公子的后院，可见当年他地位显赫，风光一时，如今花红依旧，人却无踪。
凌常乐每日跟随司空千羽早起至书院，他虽年幼，却也懂得察言观色，司空千羽待他温柔体贴，但对他的关怀总是维持在一个微妙的距离，不远不近，不亲不疏，偶尔目光中会流露出几分深邃的情绪，仿佛蕴藏着某种他无法解读的秘密。
转眼过了三月，这日，凌常乐揉着惺忪睡眼，强打精神起床准备去早课，却见橙香推门而入：“小公子，你今后不必早起了。”
凌常乐迷糊道：“为何？”
橙香微笑答道：“昨夜少宗主突然闭关，房中的丫鬟一早便来知会了我们。”
凌常乐点点头，片刻后脑袋才完全清醒，忍不住又问：“闭关，要多久？”
橙香道：“少则数年，多至十年，少宗主说若不突破到六境巅峰，便不出关。”
凌常乐皱眉，敏感地问道：“橙香，我住在这里，是不是让少宗主为难了？”
橙香立刻摆手否认：“怎会。”
凌常乐喝完水，将杯子递回给她，小脸沮丧道：“我呆会儿去主院请安，问问夫人……”
橙香最怜他这神情，悄悄看了看院外无人，低声说道：“少宗主本不该在此时闭关，除了修炼，少宗主还需分神学习宗门事务，如今十九已至四境小成，在境界上虽稍逊天骄，但已远胜常人，然而少宗主并不满意。”
凌常乐好奇道：“为何？”
橙香的神情忽然黯淡下来，轻叹道：“因为大公子是人人皆知的惊世天骄。”
凌常乐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大公子”知之甚少，但从橙香的只言片语中，亦不禁为之唏嘘。
这日正当晨曦微露，凌常乐被墙上一只憨态可掬的胖鸟，引得翻上了院墙。
隔壁院落花木扶疏，石径洁净，一派幽静整洁，绝非荒废之地，他四下张望，疑惑自语：“左侧是千羽大哥的院子，这右侧院子怎空无一人，连个丫鬟都不见？”
他环视一番，从敞开的几扇窗格隐约见到里面高高的书架，层层叠叠，满满当当，仿佛无穷无尽的藏书海洋。
凌常乐大为惊叹，喃喃自语道：“少空山除了书香斋，竟还有如此浩大的藏书之地。”
在年少的好奇心驱使下，他还是溜入了这片甚为清幽的院落，曲折的流水，波光粼粼映照出阳光的绚丽光彩。
“这院子，究竟是谁的？”他心中愈发好奇，再度四处张望，透过内院的拱门，看到远处那片雪白，因季节变换，那片树林已然由昔日的粉红变作了银装素裹的白色，仿若人间仙境。
目光被远处那扇通往后山的红色木门吸引，门檐上，那只胖鸟正在叽叽喳喳，尔后扑腾翅膀飞向雪白树林，而那扇木门，竟未落锁。
凌常乐踌躇片刻，本欲转身回去，但终是按捺不住心底冲动，脚步犹豫中竟不由自主地朝木门方向走去。
他轻轻推开木门，眼前雪白树林在阳光下白得刺目，刚想跨步向前，心头忽生警觉，脚步略顿，正打算退回时，忽然林中闪出一只毛茸茸的小兽，浑身黝黑，身形矫健，模样如猫似虎，耳朵上两簇长毛，嘴里叼着的正是方才那只胖鸟。
小兽眼神带着几分不屑，叨起那只鸟便要钻回林中，凌常乐不由疾步追上，却不料刚踏出几步，额头突然一阵钝痛，像是撞上了什么无形的屏障。
他怔了一下，抬手摸摸额头，困惑道：“我刚才，莫非撞到了什么？”
他试探着向前摸去，触手却空空如也，似乎什么都没有，以为是错觉，他继续往前追赶，竟毫不知自己穿过一道屏障。
一人一兽在林间你追我赶，穿梭于树影之中，渐渐地，凌常乐才察觉到不对劲，等他回过神来时，人已站在一处高耸的石岩边缘，那只小兽此时跳上山岩，身影一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常乐猛然回过神，心中一阵发寒，急忙回头，却发现那院落已离他极远，仿佛只在他视野的尽头，他明明记得自己没走几步，周围却好似另成一界，处处透着诡异。
他转身欲走，却在此时听到从石岩内传来的一声微弱而沉闷的咳血声，声若游丝，又似压抑着极大的痛苦，那声音仿佛下一刻便会咳断气般虚弱而无力。
凌常乐紧张地竖起耳朵，循着声音仔细辨认，心中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意升起。
石壁里，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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