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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

大二的金贝贝曾经和关山樾每天都聊好几个小时的天。她从下午六点开始和他讲电话,然后一直喋喋不休到半夜十二点。

金贝贝讲她最近看的电影,讲电影里的谁爱上了谁,谁又背叛了谁。二十岁的人眼里只有爱情,这是件显而易见的事。

她不仅喜欢对关山樾讲,还对许多人讲,很轻易的就能和别人熟悉,然后毫不设防的讲许多许多的话。

五年后的金贝贝已经快一年的时间没有怎么出过门,手机也只是刷刷视频和小文章,好多天不讲一句话。她内心那个虫蛀的空洞越变越大,直到这颗心变得摇摇欲坠。

那个人总是在别人面前假装对她特别特别好,其实根本不是这样。金贝贝在这样的时候学会了忍耐,即使她认定自己问心无愧,无非被一个精神病缠上。

在日记本里,她这样写道:“打个比方,被害人遇见了杀人凶手,无非是因为凶手本身就是个犯罪分子,跟被害者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何联系?”

她的心里满是痛苦,但把这些痛苦全都积攒起来,化作掩藏在最底部的恨意。她觉得一定是自己太年轻了,太小了,可是这也是她最大的优势,谁说不是呢?或许她就算是熬,也可以看到那个人离开人世的一天。

可能是几十年,可能是十几年,可能是几年,甚至可能是更近。她诅咒他的话语只被别人视作笑谈,但她决意要牢记于心,终有一天要让那个人彻底倾家荡产。

在那之前她都要等。她要变成最忠诚、最温顺、最不会反抗的小动物,直到可以达到她的目的。

金贝贝抱着自己的猫,对它小声念叨,告诉它她肯定能重新开始的,肯定可以养得起它,并且希望自己的猫可以不要像别人一样来伤害她。

仇恨溢满了她的所有心神,她要不停的掩埋、掩埋、掩埋住它们,才能表现出若无其事的那面。

金贝贝渐渐开始从那个人身上学到自己可以拿来用的东西。她要把这些东西化为己用,并且每时每刻都忍不住的想,为什么那个人还活着,他为什么还不去死。

这种仇恨盖过了她从出生以来的所有感觉,反而帮助她平静下来,让她思考究竟怎么样才能让那些她在愤怒时想要完成的事情实现。

可是就只是因为她太弱小了。弱小就只能任人宰割。

但他这么老了,他还能呼吸,还能呼吸几天?她想,金贝贝计算着这样的时间,冷静的想。

在所有人眼里,金贝贝一定会非常的爱他,非常的听话,做对他最忠诚的那个人。

日升日落,太阳金灿灿的,到橙黄色,再到快要隐没在天边。呆在家里的时间可以是流动的,也可以停止。

金贝贝想,她以前从来没有对那个人怎么样过,她很崇拜他,很喜欢他,为了他她付出了很多的努力。但是现在她根本懒得表现出任何的情绪,躺平的对待一切。

那个人为什么总在提她不顺从他。

好烦。她以前顺从他的时候没有想过为什么,但是现在她的生活和这个人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个人还在这个世界上呼吸,难道就没有一种办法让他可以永远的闭嘴?

关山樾的离开对年轻的金贝贝是一场致命打击。

并非是他主动离开了她。金贝贝认为,但如果他已经在心里决定了,她不会接受一个动摇的人留在自己的身边。

金贝贝放声大哭。

在关山樾走之前,她是一个人,关山樾离开之后,她变成了另一个人。他消失以前,她是个正常人,和周围的同学一样追逐着考研考公、体面的工作和别人眼里值得称赞的东西,像被鞭打的快牛一样不停的前行。

他消失之后,一夜之间,好像没有人再在金贝贝身后催着她跑了。她悲哀的意识到,自己以前的努力仿佛一直是在向关山樾证明,觉得越优秀就能得到他越多的喜欢。

但是不管她怎么奔跑、拼命的跑,关山樾都不需要她这种所谓的惺惺作态。他根本不在乎她是否符合大众标准里所谓的优秀。

把他从这个世界推开的好处是,金贝贝决定要去做自己。不管是别人怎么说、怎么去鞭打驱赶,她要尝试把自己和这个社会的标准剥离开。

有的人当然很幸运,他们天生就迎合社会的标准,大众意义上的优越在这些人的眼里,也是必须要去追逐的东西。他们能从追逐这样普遍的标准里得到快感。

可悲哀的是,金贝贝不是这样的人。在亦步亦趋走在所有人都在的道路上的时候,她累的喘不过气,关山樾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管怎么样,既然他都离开了,金贝贝已经没有了任何可以去证明的人,她就一定去过让自己可以觉得舒适的生活,才不管别人觉得她的生活怎么样呢。

所以她后来才那么的怨恨那个人。她本来已经决定要从那条大多数人走的路上脱离开来。离开并不是一个很容易就能做出的决定。但是那个人总是要把她放回那条路上,即使她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或许这一年空闲的时间,又让她有了改变,也说不定。但是对于那个人,她的心里只剩下了利用。唯一的遗憾就是她总想着自己真的一分便宜都没从那个人身上占到,为什么不能把他也拽下来,让他重新回到地上去呢。

明明大家都是人,生老病死,人生常态。难道他还真的厉害到可以违背事物发展的自然规律不成?

总是想着那没占到的便宜,就总是耿耿于怀。深夜的时候,金贝贝只会对自己说,落后就要挨打。这个社会就是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她弱小,就该被欺侮。

真的没错。所以时移势易,希望有一天,这样的想法也可以出现在那个人的脑海里,在他也变得弱小的时候。

在那个时候到来之前,金贝贝都要很乖很乖,每天按部就班的生活。这一年的打击,这两年的打击,毕业以后遇到的所有事情,都没有关山樾彻底离开她的世界这一件事来的打击深重。

金贝贝想,她现在尝试去梳理的,依旧是关山樾遗留给她的难题。她尝试去让自己和这个社会和解,只是试图在平复破碎的心给她带来的伤害,但是每过一天,心头有一把刀在反复的钻,走一步路就是刀在身体里晃,治也治不好。

也许这一年是给她的时间让她去和自己相处,究竟怎么样才能完美的自救。

金贝贝怨恨的想,人生总是事与愿违。关山樾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死人,所以他的离开才这么的让她心痛。

即便有一天那个还活着的关山樾站到她的面前,那也不是已经离开她的他,他们是不一样的人,金贝贝心知肚明。

人生是高山盆地、跌宕起伏。金贝贝身陷其中,并没有什么能做的事。这一天晚上,她苦等来的还是没有结果,只得摊开日记本,在上面继续写给关山樾的信:

我想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人能真正理解我的感受。正因如此,所以从你之后的任何一个人其实都根本没有办法伤害到我。我现在遇到了一个难题,但也只是难题。让我愧疚最多的反而是我的父母,因为他们本可以为我有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而可以说道,但现在却还在为了我、节假日到处奔波。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这一年以来,那个人唯一伤害到我的事情。

我想,这是我心里想的,讲给别人听他们也不会听懂的,但我以前对人生的安排,反正总归就只是那样。我懒得说,可是和我一样的人看一眼就能明白,和我不一样的人要讲许多许多的话,但是都不会了解一点。

人生是否如同高山大川,有时危乎高哉不可直视,有时又一马平川顺流而下。我隔着玻璃看他们,只是在旁观。或许你看过电影吗?我只是在旁观一场真实发生的电影。

我们身处这个世界,究竟来源为何,又去向哪里?在我和你分开的这些年,你是否也想到过这个问题?

我背上包,从许多年前开始一个人的旅行。旅行的终点站却不知道该是哪里。如果时间能停止,你会利用这停止的瞬间,去做些什么?

金贝贝停下了笔。失去工作对她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不过是她早在几年前就决定抛弃的社会校准。

所有人都有工作,大多数人都有工作,当然,女生容许不被有工作。

那么抛下所有的一切,回归到金贝贝身上。如果世界上只有金贝贝一个人存在,没有社会规章的约束,没有他人言语的琐碎,也没有任何其他可以困扰到的事情,那她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金贝贝想,她只是不服。为什么女孩生来就要被规劝着沉浸入爱情的海洋,再多的努力和标签只是为了嫁人的好坏;为什么职场永远只是男人的天下,他们可以顺理成章的拉帮结派,把不顺从于他们的女人赶出这个圈子?为什么她想要努力的工作,想要堂堂正正的去赢,但却只是因为有一张还算不错的脸蛋,就要被人把原因归咎于上?

如果这一切都发生了,一定是她摔得还不够惨,是她还不够努力不够吃苦不够勇敢,她根本没有跌倒到最谷底。

一切只是因为她没有强大到可以完全的碾压别人,所以只要有弱点暴露出来,就会被群蜂找到错处、疯狂的叮咬。

但是那个人还是阴魂不散。他究竟打算跟到什么时候?一年了,他是否打算放弃?可是这一年来她做事情从来没有考虑过那个人,她认定这个人从头到尾都不可靠,所以从来没有相信。

有时她会想过如果关山樾出现,对她说我们走吧,她大概就会毫不犹豫的走了。

但是关山樾也只是被她抛弃的另一个人。她走在自己既定的路上,总是不断的遇见别人,再和那些人告别,道别在时间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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