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是块人人惦记的香饽饽，当年多少人捧着镶金嵌玉的碗求都求不来，最后落到我这个豁牙漏齿的碗里。”
李锵锵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她说，“不就是因为我在这些人里最听话，最好拿捏。”
“可即便如此 ，我对他依旧心怀感激，他在瑞盛最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如果不是他，我现在应该担心的，是什么时候能还清银行数以亿计的巨额欠款，而不是他到底爱不爱我，这种吃饱之后才有功夫想的事情。”
“而且客观讲，他比大多数男人好得多，以前我姥姥经常和我说一句话，叫‘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我嫁给周显之后从没为钱发过愁。”
想到结婚后自己日渐丰富的藏品，李锵锵赧然一笑，“我是不买包包，但平时花在收藏上面的钱只多不少。”
结婚第二年的春拍，李锵锵花三百万收了一件款识为‘养性斋’的天青冻小印，她直接刷的周显给她的副卡。
三百万是这张卡日消费的上限，交易完成卡就被封了。
李锵锵没想白花这笔钱，她在心里打算好了，周显每个月会固定给她两百万生活费，有时不知道什么原因会在这个基础上多给她一些。
她节约一点，每个月少花点，三百万很快就能攒齐还给他。
但周显听她说会还钱时，极不耐烦地说了句，‘我敢娶老婆，就能养得起老婆。’
叫人去银行恢复了副卡的使用，顺便提高了副卡日消费额度。
对比高中的时候李锵锵为了收一块清制狻猊墨，偷偷卖了生日时她妈妈送给她的限量款鸵鸟皮包，被她妈妈知道后扣了半年零花钱，李锵锵觉得周显在某些方面对她真的很好。
“人呢，不能既要又要，你不能光横向比，有时也得纵向比较。周显和某些每个月光是还车贷房贷就已经是极限，还要求自己老婆既能纵横职场又能兼顾家庭的男人已经好太多了。”
李锵锵脸上的笑容真诚直白，话语里对周显的感激无比真挚，可这些与贺繁星衡量婚姻的唯一标准爱情无关。
贺繁星看着李锵锵，眼神复杂。
李锵锵能坦然面对周显和其他女人态度暧昧，归根结底不过是她不爱他。
所以周显在婚姻中的种种劣行都可以被原谅，亦或者说是忽视更准确。
圈子里的商业联姻比比皆是，她自己生活美满琴瑟和谐，就忘了像李锵锵和周显这样的才是常态。
贺繁星给人的观感冷艳淡漠，实际骨子里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李锵锵表现得再豁达，可如果能够自由选择，谁不想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人共度一生。
老话说，‘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她应该感谢自己投了个好胎，她的起点，是无数人，可能努力几辈子，无法达到的终点。
这让她多了比其他人更多的选择，就像她和李锵锵，她可以选择自己想要什么，而李锵锵连自己不想要什么都无法选择。
一顿饭下来，贺繁星吃得心不在焉，快结束时李锵锵接了个电话，是她妈妈章凤姿。
章凤姿在附近一家酒店喝下午茶，打算稍后去做脸，想起下个礼拜周老夫人办生日宴，到时宾客满棚，李锵锵也需要形象管理，就打来电话约她一起。
“章女士约我去做脸，美容会所离这里大概十分钟路程，你有什么事可以先走，我等她快到了再出发。”
“那行，改天再约。”
贺繁星离开不久，章凤姿的电话再次打过来告诉李锵锵她人已经到会所。
李锵锵到的时候章凤姿正坐在VIP单人休息室里边看杂志，边喝会所针对她体质特意搭配的花草茶。
章凤姿年过五十，皮肤好得像开了滤镜，完全不需要底妆来遮掩皱纹，和李锵锵走在街上，人们会以为她俩是姐妹而非母女。
章凤姿今天穿了件裸粉色蚕丝绒长裙，肩上搭了条装饰效果远高于保暖效果的烟灰色丝绸流苏大披肩，乌黑浓密的长发在脑后盘了一个低髻，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松弛慵懒的美感。
看到李锵锵的打扮，章凤姿忍不住皱紧眉头，“是周家要破产了，还是咱们李家要破产了？我不指望你把生活当成秀场，永远精致漂亮，可你起码做到衣着得体吧！你看看你自己穿的什么！”
从小到大章凤姿对她的教育一直是打压式的，李锵锵早习惯了，她看了眼身上的衣服，丝毫不在意地说，“还好吧，沙图什的呢，不便宜。再说，我平时工作，穿太累赘的衣服不好活动，这样方便些。”
“就你那个修破烂的工作，我都懒得说你。”当初章凤姿想让李锵锵学播音主持或是金融类。
结果李锵锵瞒着她报考了文物修复，‘修破烂的’是章凤姿对李锵锵的工作定位。
见李锵锵不说话，章凤姿接着说，“不是我说你，你平时对自己的形象注意一点吧，周显又两个多月没回家了吧，每天面对你这灰头土脸的样子，我是周显我也不愿意回家。”
“前几天我和陈太去吃下午茶，碰到他和一个近期走红的女主播在那里有说有笑，你知道我有多没面子嘛，我们李家在侯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李锵锵坐在章凤姿对面，看着她这张只会对自己显露出的刻薄嘴脸，心里出奇的平静。
李锵锵给自己倒了一杯花草茶，琥珀色的汤体，入口带着浓郁的花旗参味。
“那怎么办，腿长在他身上，他要什么时候回家我说了不算，至于您和李家的面子问题，抱歉，我依旧无能为力。”
“不久之前我刚好遇到了和您一样的事情，没准刚才和他一起吃饭的女人和您那天遇到的是同一个人，当时我也觉得难堪极了，可我除了给自己找台阶下，什么都做不了。”
“毕竟，李家能维持现在的体面，全要仰赖人家。”
章凤姿没想到李锵锵会这样忤逆自己，她用戴着鸽子蛋的手将玻璃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厉声呵斥，“李锵锵！”
“妈……”李锵锵这么和她呛声不是生气，只是觉得灰心极了，她用空洞的眼神看向章凤姿，像是在看一片废墟，“您有没有想过，李家、瑞盛在侯城这几分脸面是怎么来的？”
是她近乎以卖身救父的方式嫁进周家得来的。
李锵锵突来的质问让章凤姿眼中喷薄的怒意僵死在眼眶里。她的眼神逐渐归于平静。
想到今天约李锵锵见面的真正目的，章凤姿默默做了个深呼吸，尽力调整好情绪，直奔主题，“先不聊这些不开心的了，我找你来，是为了你弟弟的事，他整天游手好闲不是个事，我和你爸爸商量了一下，想让他出国念书，可是你弟弟说，要念就念名校。”
章凤姿顿了顿，像是在给李锵锵消化的时间，“我记得周家是H大的荣誉校友，H大的化学实验楼是周家出资建的，每年还会固定捐款，你和周显说说，让他动用一下关系，让嘉裕读个学位不成问题吧。”
章凤姿的脸以嘴为中心，在李锵锵的视网膜上扩大缩小，缩小又扩大，像李锵锵小时候照过的哈哈镜，她不合时宜地呵笑出声。
“你笑什么？”章凤姿不悦地看着她。
李锵锵被章凤姿的呵斥声叫回神，止住笑，清了清嗓子，说，“没事，这才是您今天约我出来的真正目的吧？不好意思，我嫁的是周显这个男人，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
“您交代的事，我无能为力。我现在和周显的关系，不说您也能看出来，基本处于半分居状态，他现在没张嘴和我提离婚，已经是皇恩浩荡。别的我真不敢奢望。”
可这话明显无法说服章凤姿，她看向李锵锵的眼神像是要将她盯穿，然后冷笑一声，说，“说这些就没意思了吧，”
章凤姿用戴着鸽子蛋的手端起茶杯抿了口，端正了坐姿，又恢复成人前慵懒松弛的状态，一针见血说，“别说我没提醒你，别以为嫁进周家你就有依仗了，你现在拿这个当借口搪塞我没关系，等到什么时候你的这些话真应验了，再回头来找我们，可就迟了。”
“李锵锵，你得记着，你到什么时候都姓李，李家好，你才能好。”
“滚吧！”章凤姿不留情面地下达逐客令。
李锵锵用最快速度走出美容会所，走到门口转角处一个视觉死角的地方她抖着手拿出准备好的塑料袋，搜肠刮肚地将之前吃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吐完，她用手背胡乱地抹了把嘴唇，把塑料袋打了个死结扔进垃圾桶。
冷汗打湿了贴身内衣，李锵锵浑身乏力地坐在马路边的花岗岩台阶上，她垂着头，在坐下来的几分钟里，大脑一片空白。
对于自己的应激反应，李锵锵也很纳闷，从小到大更难听的话章凤姿不知对她说过多少，她以为她对这些已经免疫了。
结果心理上的忽视，却被身体真实地反馈出来。
就像她这么多年不断对自己说不在乎章凤姿爱不爱她一样，其实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在乎的。
缓了一会，感觉没那么难受了，李锵锵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招手拦了辆车，直接回了别墅那边。
李锵锵进门，偌大的房子和她三天前离开时一样，打扫得一尘不染。
家里阿姨听见响动出来看，见是她回来，打招呼说，“您回来啦，吃饭了没有？我去给您做。”
李锵锵才吐过，胃里空空的，但她一点食欲没有，“我不吃，没胃口，晚饭也别叫我。”
阿姨看李锵锵脸色不好，说话有气无力。她在这个家工作三年，李锵锵这个样子是她第二次见，第一次是两年多前，周先生拖着行李搬去市中心的时候。
阿姨以为李锵锵又是和周显闹了什么不愉快，小两口的事她这个外人不好插嘴，“那行，您什么时候想吃饭再叫我，我给您做。”
李锵锵点点头，懒得说一个字。
回到主卧，李锵锵洗完热水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倒头躺进被子里，她现在觉得累极了，累到仿佛呼吸也成了一种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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