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哭……
想是这么想,然而背对着房间把门关上的白鸟梨生,还是差点在五条悟扬起语调,表扬她房间收拾得真干净的时候,落下泪来。
只是差点。
她还是忍住了。
握着门把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她闭上眼深吸好几口气,才放开门把手,转过了身。
五条悟已经坐到了她的床上。
他长得很高大,又穿着黑色衣服,坐到床上后不只把床衬得非常小,还和奶油色床单形成鲜明对比。整个画面,就像是原本干净的画布被墨黑侵染,看起来极不协调。
但他本人毫无知觉,或者说就算知道也不在意,只是两-腿微张,两手撑在身后地侧头望过来。
“坐啊。”
他开口招呼,张皇又自然,活像自己才是房间的主人:“走了这么久路,一定累了吧。”
白鸟梨生:“……”
她不好奇他是怎么知道她走路回来的,也不敢去想象在她回家途中,他是不是就跟在她身后看着他——但她还是忍不住想了,以致于令她毛骨悚然,动作也无法克制的僵硬。
只是靠近后,她才发现一件事。
对方留给她的空位不多。
白鸟梨生的房间不大。
一张床,一个与床同宽的衣柜,还有一组L型书柜桌和一张可移动的椅子。整个房间被占得满满当当。
她不可能和五条悟坐在一张床上,但要搬椅子的话,就得从床和书柜桌中间的窄小过道穿过去。
但是……
她茫然地站住,双手无意识攒着裙子,眼睛望着不远处的椅子。余光中,五条悟伸出来拦住过道的腿也没有收回的意图,眼睛还在看她,像是透着蓝光的尖冰。
“怎么啦?~”
见她不动,五条悟主动开口,仿佛真的无知无觉,一句话问得白鸟梨生不寒而栗。
她几次张嘴又合上,斟酌着、掂掇着,好一会儿,才抖着唇挤出颤巍巍的一句:“我可以过去吗。”
“可以呀。”
他没动。
白鸟梨生心一横,抬起脚就跨了过去,同时心跳极速失衡,快得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怕他会突然抬起膝盖来绊她。
五条悟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看她跨过去,头随着她的身形转动,像只庞大的猫科动物被正在移动的猎物吸引,将她笼罩在自己的视线中心。
这让梨生完全不敢回头。
直到她再也无法逃避地坐到椅子上,双手握拳死死抵住膝盖,面对他却不敢看他地低垂眼睛:“我……”她说,牙齿打着颤,“我没有答、答应……”
“嗯嗯——”但她还没说完,五条悟便发出几声制止意味的鼻音。
梨生立刻停下,心跳再次弹跳到喉咙前面,听见对方语气慢条斯理地开口:“这个之后再说啦。”他听起来很无所谓,“比起这个,我现在更在意有人想让我一直歪着头诶。”
白鸟梨生表情空白。
短暂的几秒内,少女确实没反应过来对方什么意思。只是很快,一股巨大的骇然让她手脚霎时冰凉,奔涌的血液也在一瞬间凝住。
椅子被拖行出刺耳的声音,她几乎连拖带拽着椅子坐到五条悟正对面,刚坐定,便听到对方再次发出满意的轻笑。
“果然没看错,你确实是聪明的孩子啊~”
他探身过来,大掌带着千斤重的阴影再次压在她头顶:“所以果然早就准备好了吧?”他说,揉弄她头发的动作没有停,嘴里说出的话却听得白鸟梨生万分惊恐,“因为知道我会过来,所以事先将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这么害怕我会去找你身边的其他人吗?”
“我、我……”
“嗯——?”
“是的。”
白鸟梨生脸色煞白,嘴唇挪动两下,几乎凭着直觉在坦白:“因为知、知道您会找过来,所以……特地打扫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往外蹦,眼眶通红,又酸又涨。
她想到了那些被一把火烧干净的的合影照片;成为灰烬的写着小学、初中同学祝福语的花名册;以及记载她无数心声的日记本。
还有那个用锤子砸得粉碎的手机。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将自己的生活痕迹抹了一干二净。
至于没搬出去……
纯粹只是因为无济于事。
先不说咒术师本领通天,之前操作了多少次大选,又以对抗咒灵的名义毁掉多少大楼、杀了多少人后扬长而去——这些事,新闻里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她走了,她父母怎么办?他们会放过她父母吗?会相信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吗?他们为了逼出她,会对她父母做什么事?
所以白鸟梨生不敢赌。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不认为自己真的能藏一辈子,所以最后,她留了下来,心惊胆跳地等着咒术师上门。
而随着白鸟梨生的坦白,头顶揉弄的动作渐渐放缓,直到彻底停下。
空气里安静了会儿,突然,一个问题被抛了出来:“那家伙说了什么?”
白鸟梨生张嘴。
五条悟收回手,像是终于玩够了,两手再次往后一撑:“我说,”他并不介意少女的安静,只是面上没什么表情地再次询问,“那家伙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这个世界出错了。”
少女终于回答。
“嗯,继续。”
白鸟梨生定住。
她双唇微张,目光闪动,视线定格在五条悟的衣服上。不知过了多久,眼泪终于还是从她眼眶处滚出来,一滴一滴,像水晶漫过脸颊:“他说,这个世界本该由普通人,也就是没有咒力的人统治,而不是让你们这种随意践踏生命的咒术师只手遮天。”
“还有。”
“咒术师本来是一群躲在暗处的老鼠,你们的责任是保护普通人。而不是像这个世界一样,拿普通人的性命取乐。”
“然后?”
“他可以帮我拨乱反正……”
“哈。”
五条悟笑出声,冰冷的蓝眸划过少女轻颤的身体:“条件?”
“……”
白鸟梨生眼睫一颤,垂下眼,大滴大滴的泪珠消失在校服裙面:“我的身体。”
房间静默片刻。
“哇哦。”五条悟刚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被白鸟梨生轻声打断。
“可我没答应。”
她垂着眼睫,表情木木的,鼻头和眼尾肿胀的红,哭腔浓重:“世界维持这个情况已经有一段时间,他不可能只找我一个,也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她喃喃地说,声音越来越低,絮絮叨叨、不问自答,“所以既然人选可替换,没有我或者缺少我……也会有其他人,所以我拒绝了,我拒绝了。”
我拒绝了。
我没有……企图背叛,或者反抗咒术师。
房间彻底安静下去。
五条悟没有说话,白鸟梨生也死死埋着脑袋,等待宣判一样,双手放在膝盖上,死死握着拳,指甲嵌入掌心。
直到她听到一阵响动。
少女无意识屏住呼吸,根本不敢抬头,只能用听的判断五条悟接起了电话:“喂,惠。”
惠……惠……
伏黑惠?
刚想起这个名字,视野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突然伸了过来。
白鸟梨生瞪大眼,身体僵硬一秒又很快放松下去。她一动不动,木然地任对方用手指划过自己发胀的眼尾,带来一丝瘙痒的同时,那只手还卷起了她鬓角的碎发。
而当他这么做的时候,他的掌心便不可避免地悬在她脸颊旁边——大得几乎盖住了她整个半脸,但她已经没力气做出反应。
“我在哪?我还能在哪。”
五条悟停了一下,随即发出意味不明的语气词:“嗯哼~本来是这么打算,但这个好像不太一样诶。”他又顿住,双指并拢,轻轻摩挲少女的鬓发,“别这么暴躁嘛小惠。”
“你那边为什么这么吵?”
白鸟梨生正在出神,忽然,一阵刺痛感迅速从太阳穴蔓延开来。
她倒抽口气,下意识想去摸传来疼痛的地方,却在抬手瞬间猛地回神。
呼吸再次急促,她浑身紧绷地将手搭回膝盖上,不敢再乱动。
兴许是满意她的反应,对方减轻了扯她头发的力道,转而用指腹按住她太阳穴,一边纾解般轻柔,一边语调微扬地讲电话:“说法?要什么说法?他最近胆子大了啊,讨说法讨到我们这里来。”
“处理?能怎么处理。杀掉就好了吧,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要我教吗?反正弄脏了房间也不用你们清理。”
五条悟无所谓地答,眼眸低垂,视线落到少女被卷主自己指尖的细软黑发。
怎么会有人的头发软成这样?他想。
像天上的云,抓都抓不住,仿佛只要他稍不留神,就会从指缝中溜走。
五条悟没注意电话那头的沉默,他只是转动眼眸,视线跟随指尖擦过少女苍白的脸颊,甚至因为视力过好,或者说,拜六眼搜集到的信息所示,他还捕捉到她皮肤上立起来的、细小的绒毛。
像只正在炸毛的……
小白鸟。
可爱,脆弱。
一捏就死。
然后一句略带不满的话就传了过来:“五条老师,你是不是在走神?”
五条悟看到一双闪烁不定的深眸。
少女不知道何时抬起头,眼睛和鼻头哭得红通通、湿漉漉的,在无比惨白的脸上分外惹眼。她看着他,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只是发出微弱的喘息。
五条悟平静地与她对视,直到一声语气更不满的“五条老师”从电话那头传来,才感到一股轻到不能再轻的重量正搭在手腕上。
他眼睫微动,分辨出那股重量来自她圈住他手腕的双手。而他的这只手,正指尖内扣地握住少女的脖子,掌心底下,是她正一鼓一鼓的鲜活生命力。
只要他轻轻一用力……
“知道了,我很快回去。”
他对伏黑惠说,并放开手。
而几乎在他撤手瞬间,少女的眼泪再次奔涌而出。她看起来想放声大哭,但最终只能浑身颤抖地蜷缩在椅子上咬住指尖,大口喘气,哭得满脸湿润,眼尾殷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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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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