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梨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她尝试停止,但大脑和躯体被切割成两个毫不相干的个体,她越是命令自己停下,眼泪就越是争先恐后地流出来。
她根本停不下来。
更可怕的是,透过朦胧的视线,她看到白发男人滴的声挂断电话,却没有放下手机,而是保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看她,目不转睛的。
于是她更喘不上气了。
心跳咚咚地砸着胸腔,太阳穴也胀得发痛,她想转开视线,但眼睛被黏住那般与五条悟对视,像是在乞求怜悯,又像是在记住自己死去前的最后一张脸。
她会被杀掉吧。白鸟梨生想。
毕竟五条悟之前才说,他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哭。
于是白鸟梨生又想,自己就这样死掉也挺好,两眼一闭双腿一蹬,世界彻底安静,不会害怕,也不用考虑给他人带去麻烦的风险,就算真的连累到其他人了……
没关系。
看不到,也就不会内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念头过于绝望,少女的眼泪反而逐渐止住了。她静下去,无声啜泣着,宛如沉浸在梦中,神色恍惚又无措。
“五分四十三秒。”
白鸟梨生眼睫一颤,视线瞬间聚焦在五条悟身上。
“哭了整整五分四十三秒。”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白发男人大发慈悲地解释,他也终于放下举在耳边的手机,眼睛瞥了眼她脑袋后面又很快看回来,“是因为知道用这种方式我可能会杀掉你,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可能是他语气疑惑得过于单纯,也可能是她真的接受了自己即将死亡这件事,白鸟梨生没被吓到,只是微微垂眸:“不、不是。”
“要看着我哟。”
她微滞,又抬眼看回去。
五条悟却再次安静了。
白鸟梨生等了会儿,也逐渐出神。她看着五条悟,总觉得自见面以来,比起对话,五条悟好像更喜欢看着她。
不是端详,不是观察,对方看她,就真的只是单纯地……在看。就像当一个人发呆时,眼睛需要一个虚空的支点那样。
而她,就是五条悟现在的支点。
当然也可能是她看不出对方的心思。
因为这双眼睛生得实在太……白鸟梨生不知道怎么形容,但她想起网上某些人曾说过一番这样的话:五条悟的眼睛就像天空的延展,明明漫天星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带着能穿透人心的冰冷质感。
没人能逃过他的观察,就如同天空之下,所有事都无所遁形。
白鸟梨生不知道。
却也无所谓了。
刽子手的刀就抵在脖颈,她无处可逃。
只是还是会害怕。
所以当白发男人忽然倾身,如同一座山那般朝她靠过来时,白鸟梨生无法克制颤抖。蛛网一般的阴影将她笼罩进去,少女呼吸凝住,死死咬着牙,眼睛随着他的站起高高扬起,哪怕后颈因过度后仰感到酸胀,也不敢挪开与他对视的眼睛。
就像他刚才要求的那样。
看着他。
于是五条悟再次笑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却没久留,而是顺着她头顶向下,拂过后脑勺柔顺的黑发,指尖滑入发丝,按住了她的后颈。
“好啦。”他哄道,摩挲着指腹下冰冷潮湿的皮肤,像某种肉食动物用牙齿撕扯猎物,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意,“别这么害怕嘛,只要你乖乖的,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白鸟梨生嘴唇颤抖:“那……”
“嗯?~”
“那、是不是只要我,按照你的要求去做,”她紧张地吞咽,连眨眼都不敢,“你就可以放过,我,爸爸妈妈?”
五条悟眨了两下眼:“哎呀,你这是在和我谈条件?”
“不是的!”
或许是害怕他误会,白鸟梨生拔高声音急急反驳,接着音量又立马低下去:“不是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她看着他,从见面以来,第一次表现得如此低声下气,“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了,不要伤害他们。他们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看起来又想哭了。
只是大概这次的泪水承载着他人的生命,哪怕头扬成一个适合掉眼泪的角度,她都没有真的落下泪来,乖得让人……
五条悟弯起眉眼。
“好啦好啦。”他再次揉起她的后颈,音调虚高,哄小孩似的,“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要像你说的一样乖,知道吗?”
“……是。”
“好!那我们现在走吧?”
“……”
像是被逗乐,五条悟头一歪:“你不会以为,我就是过来看你一眼,问你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吧?”他收回手,用捏她后颈的手套了掏耳朵,“说实话,你说的那些我都已经听了不下几百遍,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不过,我还真想起有个问题忘记问了。”
他看着她,明明在笑,却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可怕感。
“这一次,那家伙是怎么出现的啊?”
*
那个声音第一次出现的时候,白鸟梨生正窝在小床,手里拿着一支笔在课本上写写画画。声音出现得突然,吓得她点在重点词句上的笔尖一个没控制住,飞出去很长一条黑线,堪堪停在书本边缘。
她起初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毕竟她那个时候持续了一段时间没缘由的半夜惊醒,睡着又醒来,再睡着、再醒来,加上上了高二逐渐繁重的课业,她认为会累到出现幻听是很正常的事。
不正常的是,那个幻听,说中了她身边会发生的事。
所有的事。
与天气预报有雨完全相反的大晴天;即将走出的人行道忽然从左侧冲出一辆摩托;前面正常行走的两人会碰撞到一起继而发生争吵,并升级成斗殴。
她的同学会在回答完问题坐下时摔到地上;她的爸爸会在晚餐吃排骨时磕断一颗牙;她的妈妈洗完澡后会在浴室门口扭到脚。
还有,她的朋友会晚上九点十分发来信息,并带来“自己最近交了新男友”的近况。
于是那天,在看到友人跃到手机屏幕上的一句“其实,我有新男朋友啦!”,白鸟梨生愣住好久,才第一次——在那个幻听出现后的第三天——试探地向它开了口:
“你是谁?”
幻听自称是世界的意识。
也可以称其为真相。
但之后呢?
她是怎么从完全不信对方所谓的世界真相,到半信半疑查阅资料,再到无比确信那句“这个世界不该由咒术师统治”——白鸟梨生不记得。
她丧失了所有论证过程的记忆。
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直接往她脑子里植入这个观点,于是她深信不疑。只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这份信任的草率感,就先被大脑里仿佛要裂开的血管占据心神。
她在恐惧。
因为对方想推翻统治的这个意图。
“我只是普通人,它跟我说世界出错什么的,我……没多大实感。”白鸟梨生身体紧贴车门,双手抱着身体,陷入手臂的指尖用力到泛白,“我没有特别高的志向,学习成绩也就那样,更没想过要出人头干一番大事业,只想安安稳稳过我现在的日子。所以世界是对是错,统治者是普通人还是咒术师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也影响不到我现在的生活。”
“嗯~确实呢。毕竟在它找上你之前,我们谁都没发现它还会有你这类型的洋娃娃。”
坐在后座的另一边,一直安静听着的五条悟手肘撑着车窗,单手托腮看窗户外飞速后退的景色,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但也不一定啦,那家伙有前科,搞不好你只是它为了隐藏真的洋娃娃,而制造出来的赝品呢?”
白鸟梨生张着嘴,神情茫然片刻,等反应过来时,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那如果能证实我是赝品,”她连害怕都忘了,抬眼,便撞进那双冰蓝色的眼瞳之中,“我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几秒后,她听见对方噗的声笑了出来。
白鸟梨生懵住一秒,心脏便咚的一声,重重敲击上脆弱的胸腔。
身体在颤抖,胃部也开始抽搐。
她看着乐不开支的五条悟,喉结滚动着想再说点什么,但嘴一张,却只能听到一阵虚弱的气声,混在男人毫不掩饰的笑声中,宛如枷锁沉重得套住全身。
于是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白鸟梨生睁大眼睛,透过蒙雾一般的视野,仿佛又看到直到他们离开仍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父母,以及关门前,年迈的父亲颤颤巍巍抬头来看她的一眼。
“诶?~怎么又哭啦。”
像是终于笑够了,五条悟再次用手撑住头,歪着脑袋看她:“你这样搞得我很没面子诶,说过很讨厌别人在我面前哭吧?还是说,仗着自己哭起来还挺好看,所以就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
“对不起……”
白鸟梨生声音很轻,而后似乎终于承受不住某种打击,用手捂住了脸。
黑色长发凌乱地散在少女颊边,夕阳从车窗外面透进来,亮雾色柔和朦胧,似乎是不忍看到她的遭遇,宽慰般不断从她身上掠过,却怎么也没办法扫去笼罩在她身上的绝望。
画面莫名讽刺。
但是……
五条悟无意识吞咽,正当想说些什么打断这场不知道会持续多久的哭泣时,少女抬起了头。
被水和光线润过的眼睛转过来,眼眶还湿着,却令人意外地停止了哭泣。她看着他,极具勇气又小心翼翼地,接上了原本该继续的话题:“那赝品……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一分钟前,五条悟当然乐于回答。毕竟提及相关话题,他也存有透露部分信息的心思。但现在看着白鸟梨生通红的眼睛,他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反正就算他不说,她总有机会从其他人口中问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可一想到她的信息不是他给的,五条悟心里又刺挠得很,于是:“晚点就知道了。”他语气沉下去,“别忘了你刚答应了我什么,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耍小聪明。”
他说:“乖一点,一会儿还能少受点苦。”
白鸟梨生眯了下眼。
等她重新睁眼,五条悟已经将头转过去对着车窗外。夕阳的余晖从城市与天空的交界处照射过来,奇怪的是,光线明明看起来很温暖柔和,却让她有一种刺骨冰冷的感觉。
接下来的一路都很安静。
白鸟梨生原本以为,咒术师的大本营会是个高大上的地方,不是一整栋装修得金碧辉煌的大楼,也会是历史悠久的四合院。
毕竟咒术师的传承多以血脉延续为主,甚至还有所谓传承百年以上的“御三家”作为代表与社会对话。所以再怎么样,在梨生曾经的想象中,他们住的地方看起来要么很昂贵,要么很贵气。
更不用说这次亲自到家里抓她的,是被誉为当今最强的咒术师五条悟。
五条……
也是御三家之一吧。
可是现在,白鸟梨生站在堪称朴素的红木大门门前,还没等大脑处理完这个讯息,一只大掌便附上她的后颈,轻轻一个用力,她便只能迈开僵硬的脚步往门内走去。
与此同时,一声轻笑从头顶落下。
“好啦,欢迎来到——咒术高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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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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