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砂街阳光佳苑小区。
搬来差不多一年了,吴美琴年轻时吃苦熬过来的,适应能力良好,可是住在这里就是不舒坦。
她八字轻,搬来之前,还特意去庙里拜了拜,求了个符挂身上。
没办法,这家的女主人非要住在这里,她的丈夫儿子都拗不过她,何况她一个打工人?
最早是白书玉怀老大那会儿,她经人介绍来钟家做事,那会儿多好啊,钟家两口子都是文化人,修养高,又大方,她做事勤快不多话,互相都很适应。
一晃眼二十二年了,她居然在这家做了这么久,有时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时间久了,她对这家有感情,但到底不是真正的一家人,主人家都不介意这是凶宅,她多话,就是多事,除非不想干了。
好在说是凶宅,倒也没真的见鬼,吴美琴巴不得是自己想多了。
反正家里其他人都住得好好的。
尤其是钟斯与,他住在二楼那间,正是出事那个女孩儿以前的卧室……
晚上九点,她做了小馄饨宵夜,一碗送去主卧房间,想了想,又盛了一碗送去二楼。
这个房子一共两层带一个小院子,她和白书玉住一楼,钟望城很少回来住,二楼只住着小钟,家里清净得过了头。
楼梯间灯光有些暗,她端着碗上楼,心里毛毛的,像是走在被暴风雨困住的一座孤岛上。
她加快脚步到二楼,房门半掩着,里头没开灯,她轻轻敲门:“小钟,姨做了宵夜你吃一碗再学习。”
“您吃吧,我不饿。”
还是跟平时一样的语气,说他礼貌吧,又那么生分。
吴美琴小声叹了口气,知道他的性子,劝也白搭。
她正要走,忽然一道闪电落下,她鬼使神差地从刚刚敲开的门里看了一眼。
少年站在窗前,白色上衣,鼻梁上架着眼镜。
那一瞬间炽光刺眼,把人眼睛都要闪花,吴美琴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名字在喉间滚了滚,吴美琴手抖着,差点扔了碗,她腿发软,在轰隆雷声中慌忙下楼。
太像了,那兄弟俩。
尤其是当他戴上眼镜,穿白色衣服的时候,活脱脱就是哥哥的样子……
天天生活在一起,吴美琴早就察觉到了,他变了好多,从外表到性格,都越来越像那个人。
她还记得钟斯与刚回到这个家的时候,叛逆得不行,谁的话都不听,活脱脱一匹野马的性子。
敢跟他爸对着扔烟灰缸,动不动就打架闹事离家出走,没人管得住,挨了揍也不服软。
现在看起来乖了很多,不逃学不打架不惹事了,可就是怪怪的。
细细想,他开始变化,好像就在搬进这房子之后。
说句不该说的,简直像是……被什么给附身了一样。
还有他房间里传出来的音乐声……
她经常去寺庙,平时感到心烦意乱时也会听佛乐,那音乐的前奏刚响起来她就愣住了。
这不是《大悲咒》吗?
可是一个高中生,听这个干什么?他平时听的音乐也不是这个路数啊!
阿弥陀佛,这孩子怕不是真的着了魔……吴美琴哆嗦着嘴唇,小声默念着经文,连走带跑地下楼。
*
钟斯与总算确定了,这段时间不停作祟的鬼魂就是她。
这里本就是钟家的房子,出事的就是之前的一家租户,那家的女儿和他在一间学校,那段时间,学校里议论不绝,他看过她的照片,也被动记住了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和她的脸,都给人感觉很安静。听说她成绩不错,不太爱说话,钢琴弹得很好,喜欢校门口的奶茶和鸡蛋仔。
又有谁谁谁暗恋她,听说她出事后在雨中操场跑了几圈,哭得眼睛都红了。
以上,构成了钟斯与对她的全部印象。
只是现在,他不想知道的信息莫名其妙地增加了。
现在他认识的她,用黑色带苹果粒粒装饰的发圈,柑橘味道的沐浴露,早上六点半的闹钟起床,有点丢三落四,倒是真爱学习,竟然还惦记着写卷子。
最近的雨简直没完没了,电闪雷鸣暴雨夜,绝佳的恐怖片场景,将窗玻璃上的人脸映成了阴森的青白色。
他的手指还捏着试卷边缘。
捡到卷子,他差点直接揉成团扔进垃圾桶,目光却划过那个名字。
想了想,钟斯与拿起笔在试卷上划一道,写了几笔,接着放回桌子底下。
快凌晨一点,钟斯与才躺到床上,雨变小了,外面是天然的白噪音,可他就是睡不着。
他忽然心血来潮,坐起身,借着手机的光往床底下看了一眼。
什么也没有。
钟斯郁揉了揉太阳穴,真是的……
他的床底盘低,离地面最多三厘米,能有什么?就算是鬼,也不会委屈自己挤成肉饼吧。
他瞟了眼桌子底下,聪明一点的鬼还不如蹲在那儿,至少宽敞一点。
他翻过身,闭上眼睛。
不知道多久他才睡着,还做了个梦。
梦里一张惨白的脸,蜷缩着身子,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戴着耳机,手指在沾血的卷子上点来点去,沙哑着嗓子念念有词:
“选A……选B……选C……还是选D?”
“选错了就去死……”
他迷迷糊糊醒来,看了眼手机,三点多了。
钟斯与睡眠不好,他有个毛病,中途醒来接下来就别想再睡,干脆起床。
这个点都睡着,他动作很轻,但是踩在老旧的楼梯上,难免还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一楼,主卧的房间里有电视声,会一直持续到天亮。
那件事以后,白书玉必须整晚听着电视的声音才能入睡,也不再允许钟望城进她的房间。
换好鞋子,钟斯与走到走廊尽头的小阳台,擦了擦窗棂上的水,一个翻身跳出去。
白色球鞋落在地面,溅起水珠,一只毛茸茸的橘色脑袋就贴了过来。
“喵呜~”
肉滚滚的橘猫一点也不矜持,脑袋一歪倒在鞋面上,一双圆眼睛在夜里也透着亮。
它琥珀色的瞳仁中,少年清隽的脸越来越近。
钟斯与拎起橘猫,一起转移到后院,那边有一个秋千架,自带遮阳伞,他平时都在那里喂小橘。
可是很奇怪,平常见了吃的就狼吞虎咽的小家伙,今天却只对着地上的猫粮这边闻闻,那边嗅嗅,伸爪子扒拉,却一口不吃。
他摸了摸它的肚皮,圆滚滚的,貌似有不少存货。
“难怪,你都吃饱了。”小区里住户不少,看来它是去其他人家里骗吃骗喝了。
小猫跳上秋千,尾巴翘得老高。
“嗤拉——”
它从秋千后面的草里面叼出来一个彩色弹簧,扔到少年脚边,仰着头,亮晶晶的眸子像是在催他陪自己玩。
弹簧上沾着泥土和脏水,他嫌弃地捡起来,拿纸巾擦干净,问小猫:“猫玩具?哪里捡来的?”
橘猫冲他缓慢眨了眨眼,狡黠灵动的样子好像在说“想知道吗,我带你去看!”
钟斯与揉了揉太阳穴,被自己逗笑了。
一定是最近闹鬼害他精神都恍惚了,猫怎么可能会说话?
*
如果非要林冬橘说出搬家以后有什么好处,那只有那只橘猫。
小橘是附近的流浪猫,搬来的第一天,它自己溜进家里,闯入二楼浴室。
众所周知,人在洗头洗脸的时候最没有安全感,眼睛看不见,所有对恐怖的想象全都一拥而上。
偏偏在她满脸泡沫的时候,有什么毛毛的东西擦过她的脚踝,她一个激灵,吓得把泡沫都揉进眼睛里。
忍着痛冲净泡沫,她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猫咪眼。
她惊喜的睁大眼睛,原来是一只长毛橘猫!
不过它看起来不像流浪猫,圆胖可爱,毛发蓬松油光水滑的,一看就很会骗吃骗喝。
她问了业主群,没人丢猫,她煮了鸡胸肉和蛋黄喂它,连夜下单驱虫药和猫罐头,结果第二天被告知不能养。
“别想了,你爸是不可能准你养猫的。”
沈芸蹲下来,温柔地摸了摸小猫的头,但态度还是坚决。
大人真的像是另一种生物,活得正确又残忍,包括对他们自己。冬橘有些难过,为小猫也为妈妈,她记得明明沈芸也很喜欢小动物,只是爸爸不喜欢。
橘猫好像听得懂,尾巴垂下来,很失望的样子。
沈芸笑了:“不过你可以在院子里喂它,最好别让你爸爸看到。”
她也没办法。
“你走吧,以后饿了还是可以来找我,但要躲着我爸知道吗?”
冬橘打开林建信的照片,怼到橘猫眼前,郑重其事:“记住这张脸哦。”
猫咪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一屁股坐下,后爪挠着耳朵,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这天很晚了,冬橘做完新拿到的卷子,一脸怨气地准备睡觉。
毛茸茸的尾巴缠上她的小腿,甩来甩去,她低头看见橘猫的大脸盘子,深觉治愈,小橘很聪明听话,会躲着林建信,从一楼窗户跳进来找她。
它每次总在晚上来造访,经过好几次“突然袭击”,冬橘已经不会被吓到了。
冬橘起身去拿罐头,“是不是饿了?”
“喵~”
它轻叫一声,却跑到门口,站起来用两只前爪挠门,很想出去的样子。
“嘘——”冬橘赶紧去开门,怕老爸听见动静。
猫呲溜冲进浴室,冬橘一阵头大,赶紧追进去,可就在她踏入去的那一秒,原本黑洞洞的浴室突然亮了起来。
她听见了哗啦啦的水音。
磨砂玻璃氤氲着水气,形成天然的屏障,只能隐约看见一个人影,可是看这个身形,绝不属于她爸妈任何一个人!
原来人吓呆了根本叫不出声。
她望着玻璃门,腿发软,手脚冰凉,全身血液都涌向心脏。
鬼!
有有有有、有鬼啊!
水声忽然停了,只剩淅淅沥沥的残响。
“滴咚——”
“滴咚——”
“滴——”
鬼影晃动。
鬼推开了玻璃门。
鬼伸出了一只手,冷白手背上透出碧青的筋,手指瘦削修长,腕上带着黑色的运动手环,像是男人的手。
男人……
等下,男鬼?
这男的好不要脸,怎么在她的浴室里洗澡呢?她脱口而出:“你是谁?”
钟斯与听见了陌生的女声。
可是似乎在哪儿听过……
他收回手,又不知是怎么想的,做出了一件足以令他后悔终生的事。
他抬起手,抹去面前玻璃上的水雾,然后愣在当场。
冬橘也看到了她此生难忘的画面。
最近天天在梦里见的那张脸,正和她四目相对。
猫:不用谢,是缘分让你们相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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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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