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奚洗完澡才下楼。
见他下楼,阿姨对他扬起一张笑脸,“已经给小檀送了姜汤了,保证驱寒。”
“放姜多不多?”
“……哎呀,小檀不吃姜的嘛。”
“我知道啊。”迟奚说,“他不喝就生病,看他下次还敢淋雨吗。”
阿姨抱着托盘笑。她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其实小檀很听小奚的话的。虽然小檀一点点姜都吃不了,大约也会把汤喝完。
小檀总是这样。
迟奚慢慢从旋转楼梯上下来。扶手上嵌着的象牙业已发黄,有的还有细微裂纹。这是猛犸象的牙,在西伯利亚的雪野下沉眠了一万三千年,在民国四年被镶到这幅楼梯上,今年或明年,这些镶嵌品将会被撬下来换成珐琅工艺品。
迟奚他爸迟雍唯坐在壁炉旁边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只小斗彩杯——应该是刚拍回来的,迟雍唯就喜欢这些。
迟奚的妈妈陈沛容正在玄关那里看着女佣往墙上挂一幅20x30cm的风景画。风景是清透的欧式田园,风格也许近似塞尚。迟奚并不懂,这是闻檀的作品。
迟奚落了座,对面是迟奚的父母。陈女士披着一条漂亮的羊羔绒的厚披肩,二月结尾的湟川还带着微末的寒气。
他父母都很喜欢西餐,家里还为此专门聘了做法餐的厨师,那位莉拉女士是个待人可亲的好人。
今天的主菜是红酒焗蜗牛,盘子温得恰到好处。
迟奚没什么饥饿感,动作很利落地用一把小巧的银制两指叉将蜗牛肉起出来,然后慢吞吞地送到嘴里,果然换厨师了。
陈女士说,“很久没回来了,不知道还吃不吃得惯家里的菜。”
迟奚回答,“还好。”
寂静蔓延了一会儿。
迟父在此时接话,“你舅舅那里情势怎么样。”
“不太好,应该不是快死了。他快死的时候我会被抓回上京,而不是在这儿和你扯皮。你是不是还挺想让他死的?”
迟父顿了顿,“迟奚,不要任性。”
“我没有任性,我在说实话,你不爱听就装没听见好了。”迟奚站起来,沉重的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音。
话音刚落门铃声就响起来,阿姨犹豫着开不开门。
迟奚看了一眼门口,“是来接我的,我走了。”
陈女士张了张口,最终没有说什么。
迟奚转身向门口走去,动作轻盈,头发梢在空中转圈儿,向奔赴一个什么似的。
刚刚顾越陵给他发消息说,雨已经停了,而且今天晚上会是个晴夜,夜空朗然无云,能看见月亮。
迟奚推开门的时候,顾越陵正在一个缠枝铁艺庭灯下仰着头看围着灯飞的蛾子。
“冷不冷。”顾越陵说话的时候都有哈气,那片冷凝成的小液滴恰好中和了顾越陵眉宇间的冷峻意味,让他整个人变得无端柔和起来。
迟奚摇了摇头,忍不住先露出来一个笑,“来得好快,而且时机又合适。”
他跳了两步正好跳到顾越陵身前,顾越陵低下头顺手理了一下迟奚的衣领。
闻言顾越陵理领子的手顿了一下,“吵架了?”
“……也不算。”迟奚说,“但你别问。”
顾越陵终于把迟奚的领结系好,并且揉了迟奚的头发,笑了一声,“那我装作没听见。”
“……可我又想你安慰我。”迟奚开始胡搅蛮缠,并且推顾越陵往外走,“快走,我们回家。”
刚说完闻檀就推门出来,听到对话他顿了一下,“顾越陵,你怎么来了。”
闻檀手上还拿着迟奚的手机。
顾越陵挑了一下眉,侧头看着迟奚。
迟奚和顾越陵使眼色:我不要和他说话!
顾越陵笑笑,然后果断装没看见。
幼稚!
一阵交锋后,还是顾越陵站出来说:“我担心回家路上不安全,特意来接他。”
闻檀脸色一下就很难看,但很快他嘴角上场,瓷白的脸在夜里反而显得阴森,像艳鬼,“有你接、我们就放心多了。”
顾越陵,你怎么回来了呢。你怎么不被绑架被枪杀不死在外面呢?
顾越陵的父亲顾文彦是公务员下海开公司,一开始全赖发妻的母家也就是迟家才撑业务空白期,耗死了众多同行。后来赶上好时候转型搞通信设备生产研发公司才生存壮大。
生意上有起色的同时,迟奚的姑姑高龄产子羊水栓塞去世了。不到三年顾文彦又娶了个年轻的影星当老婆,生了顾越陵,也导致迟家和他离心。再后来公司转型的时候账面周转出问题,顾文彦又紧急离婚娶了迟家一个远亲向迟家示好。顾家和迟家联系越来越紧密,顾越陵成了真正的外人。
顾越陵他妈也很快又和另一个富豪结婚了,马上又生了小孩,没空管顾越陵死活。为向迟家表示一定会着重培养大儿子顾玢阳的诚意,顾越陵十来岁就被送去了美国,不久前回了湟川。
所以为什么要回来……
所以为什么要回来……!
顾越陵斜了迟奚一眼,迟奚很快取手机,然后一溜烟跑回来,仍然藏顾越陵身后边。
闻檀看起来面色很不好,但也很有礼貌他道了别,眼睛盯着他们不肯动。
他们坐进顾越陵的宾利里,里面没有燃着奇怪的熏香。
“估计一会儿我就会接到迟董事长的电话,让我不要惯着你把你送回去。”顾越陵扬着眉看着前方,“近来他明里暗里暗示过我好几次不要太顺着你,你真正搬出来后估计会变本加厉。”
迟奚点头,“他怎么管得着你的?”
顾越陵说,“最近董事会的太子党在给我找茬,他是大股东,态度不能说好。”窗外的路灯的光划过来,打亮了原本这么冷漠的一张脸。
“是吗,我不知道。”迟奚侧过头看了一眼顾越陵,“我最近身体又不好了没精力关心别的,现在已经打这么厉害了?”
顾越陵他爸也到了要退休的年纪,这也正是顾越陵回国的原因之一。目前,他和顾玢阳都在顾家的企业太鸿工作,顾玢阳在总部当coo,顾越陵被放到一个重要的子公司当一把手。顾玢阳是迟奚姑姑的亲孩子,迟奚的亲表哥,太子本人。而迟家作为大股东当然很有权力影响这件事。
迟奚考虑了一会儿说,“让司机调头吧,我先回去,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还是不要影响你比较让我安心。”
顾越陵看了一会儿迟奚。
天已经全黑了,车内只有柔和的边灯亮着。迟奚的眼睛是透亮的,那么没有防备。
顾越陵叹了口气,无奈的样子更多些,“你以为我怕他吗。”
“那你说这些,故意的吧,吓我一跳。”
“试试你有没有变聪明。”
“结果呢?”
“还是这样笨,别人都欺负你心软,这要怎么办。”顾越陵捏迟奚的脸,他手大,迟奚的脸像被捧在他手上,“难道你回了家迟董事长就能支持我不支持顾玢阳了?你一天天在想什么?你应该想干嘛干嘛,就算把天掀了我也给你兜着。别考虑别人,尤其是我,听见了吗。”
挡板是升起来的,顾越陵最后一个字的回音在狭小的厢体内震荡。空气中有种橡木和龙涎香混合的味道。
“可我不想,我不想不考虑你。”迟奚说的时候眼睛在黑暗里闪。
“……”顾越陵看着迟奚的眼睛,忽然觉得无奈。真是,没办法放下。他叹了口气,“我拿你怎么办。”
“好办啊,一直陪我身边看着我不就行了?我一不开心你准能看出来,你这么喜欢我。”
顾越陵笑了,讲,“你倒是会给我找事儿干。刚才没吃好吧?王姨还温着饭,菜单刚发你了。吃什么菜跟王姨讲,她会加。”
“……我要吃虾。”
“嗯。”等了一会儿迟奚没动静,顾越陵问他,“怎么?”
“王姨说她走了,做不了。”迟奚翻手机,语气有点沮丧。
“那明天再吃。”
“不行,我今天晚上就要吃。”迟奚说,“你给我做,你刚答应过我什么要求都会做。”
“在这儿等着我呢,”顾越陵笑道,“驳回。”
“我就要吃!”
“现在太晚了,我手又慢,再做菜拖太晚了,你不是正饿呢么,找个外送吧。”
“不、行!”
“我是不是把你惯坏了,就会窝里横。”
“做不做吧。”
顾越陵叹了口气,“……想吃什么样的?
“油爆,葱烧或者用腰果炒一下都可以。”
“不会。”
“不可以为了我学一下吗?”
“以后再学,今天我蒸一下,爱吃不吃。”
到家他歪顾越陵沙发上看投影,顾越陵在岛台处理活虾。
接着周继哲给他发消息。
BlueZ:违约协商好了,黎今也同意了
大润发鲨鱼人:谢谢你周继哲,相关费用我的律师会和你那边的工作人员对接。
大润发鲨鱼人:你很喜欢的那版川崎我刚好收到了,我最近身体不太好,已经不怎么骑摩托车了,有空来我家试试车怎么样?
接下来的两分钟里迟奚很有耐心地等着周继哲给他发信息。
周继哲一直“对方正在输入中”、“对方正在输入中”。
“过来吃饭。”顾越陵喊他。
大润发鲨鱼人:先去吃饭了。
BlueZ:啊好,多吃一点
这下倒有空发了。
他去吃饭,桌上的菜式倒是简单。
蚝蒸蛋,罗汉斋,芽菜炒肉丝,旁边摆着真好的罗式虾,整齐地码在雪白的骨瓷盘子上,一边放着一小碟酱油当蘸料。
顾越陵不挑食,对菜系也没有特别偏好,王姨就只做自己擅长的家乡菜。
一吃饭迟奚筷子就往蒸蛋那边撇。
顾越陵问,“刚不是非要吃虾,现在怎么又不动筷子了。”
“不想剥。”迟奚纠结地说。
对面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你就吃准我拿你没办法。”
然后戴上手套开始剥虾。
“我哪有,我逼你给我剥虾了吗?”
“对外人能有对我一半横我就放心了。”
“我怎么横了?”
“你不横,我横。”
“想吵架是吧?”迟奚装作恼了,筷子用力但又不是很用力地拍桌上。
“吃菜,一会儿凉了。”
“哦。”迟奚立马不生气了。
吃着吃着。
“迟雍唯联系我了。”
“……怎么样?”
“他让我好好照顾你。”顾越陵说,他把虾放迟奚盘子里,“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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