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慕阮阮很是庆幸自己能成为将军夫妇的养女，也幻想过把将军府当作自己的家。
她数不清有过多少风餐露宿的日子，是将军夫妇将她带回慕家，让她吃饱穿暖，再也无惧狂风暴雨、凛冬腊月。
尽管除养父母外，她名义上的阿兄阿姊从未给过好脸色。他们才刚失去疼爱的幼妹不久，幼妹的位置又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乞儿给顶替……阿兄阿姊不喜她，慕阮阮能够理解。
她占了将军府幼女的身份，理应代原主照顾好家人，抚慰他们内心的伤痛。于是她费尽心思讨巧卖乖，企图融入慕家，可一切都是徒劳。
阿兄阿姊不喜她……这是件难以撼动的事。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错的，她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出现，不该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被他们接纳。
慕阮阮尝试过很多次，也失败了很多次，直到某天养父将她叫到跟前说了一番话。
“我带你回来，只为稳定我夫人的病情。”
慕夫人受不了小女儿早逝的消息，一夜白头，患上心病。每当她念想起女儿，心脏总会绞痛不止，严重时还曾断过气，若非施救及时，恐怕她早已随小女儿而去。
“你只需扮演好我夫人的阮阮，不必费心思做其他事。我从未把你当作女儿，也从不指望你能和远航、笙笙和睦相处。”
养父的话如同密密麻麻的尖刺，将慕阮阮的心尖扎得鲜血淋漓。
她还以为……至少养父是喜欢她的。
打从入府以来，养父对她极为严苛。她还以为那是因为养父性子冷硬古板，他愿意管教她，是真心把她当作女儿看待。
可事实上……在养父眼里，她只是个稳定养母病情的工具。
经过那番谈话，慕阮阮彻底认清现实，选择将自己关在闺房小院中尽量不外出走动。
出嫁前几天，养父又一次把她叫到跟前。
“嫁入王府后，别忘了你还是慕家的女儿。”养父说这话时，像是完全忘了自己之前说过什么。
“我要你在王府探些消息，及时回报。”
慕阮阮猛然抬眸，“您要我在翊王身边做眼线？”
当年翊王的婚约是与原将军府幼女定的，既然那位小姐已然早逝，按理说这个婚约应当作废。更何况翊王十六岁便被派去北疆戍边，和慕阮阮无甚交集。
可慕大将军却在翊王戍边五年归来后，主动向陛下提起那个婚约，颇有催着翊王将养女娶走的架势。
在旁人看来还以为慕大将军将养女疼到了骨子里，不惜冒着得罪陛下的风险也要为她讨下这门亲事。
谁也想不到他暗地里还做了这层考量……
慕阮阮权衡片刻，答道：“三年。我只会帮您三年以还养育之恩，在那之后，还请您当作没我这个女儿吧。”
养父应下了她的条件，还往她原本就很丰厚的嫁妆中添了许多好东西。
正是因为慕大将军这种赏罚分明的举动，慕阮阮才不知不觉间将他当作自己的雇主，而将军府就是她的工地。
她早就抛却和慕家人成为真正家人的想法，只当自己是签了卖身契在讨生活，雇主让干什么，她就乖乖干什么，何必再想些有的没的自讨苦吃？
但寄人篱下久了，她渐渐怀念起还是乞儿时期的日子，至少那时候的她，想去哪就能去哪。她走过大江南北，吃过百家饭，见识过人间烟火，从不曾受困于一方院落。
哪像现在？稀里糊涂当着一品武将的养女，看起来贵不可言，实则被困于闺房小院，寸步难行。她几个月能出一次门都算不错了，每次出门无不例外都会受到指指点点，更别提背地里挨的那些闲话。
尤其在翊王和她的婚约定下后，京城中的风言风语传得愈演愈烈。
毕竟翊王生得极俊，再加上战功赫赫、未婚妻早亡，是不少待嫁女子的梦中情人，却让一个街边的乞儿捡了漏……
如若可以，慕阮阮真不想蹚翊王府这趟浑水。奈何多年的老雇主要求她过去探情报呐！
不过这样也好，可以趁机和老雇主讲讲条件，看看能不能把卖身契给解了，让她重获自由。
好在老雇主欣然应下她的条件，还给她添了很多‘工钱’。人家态度这么好，出手又大方，慕阮阮嫁入王府后自然卖力干活，探了不少情报回去。
她已做好打算，待还完慕大将军的养育之恩，就想办法与萧玦和离。
没成想三年之期才刚满，她就被萧玦喂了毒酒，一命呜呼……
“小姐，快看看，您今天多美呀！”
金荷的唤声拉回了慕阮阮的思绪。
“您是我见过最美的人了，翊王殿下定然也会喜欢您的！”
金荷眸中含光，真心惊艳于镜中人儿的明媚好颜色。
慕阮阮眨巴眨巴眼，看着镜中的自己。现在的她才刚及笄，脸庞还带着些许稚气，眉眼尚未完全长开。
刹那间，她对自己重生的事情有了强烈的实感。
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定要完成心愿，成功和将军府、翊王府都撇清关系，过上自己想要的人生！
至于慕大将军和翊王之间暗戳戳的较量，她并不感兴趣。
上辈子她已还尽慕大将军的养育之恩，或许还因此才丧命，这一次她才不要再当安插在翊王身边的眼线。
不，这一次她甚至不要再待在翊王的身边。等迎亲队伍出了将军府，她就找机会逃跑。
金荷见小姐不说话，又道：“您就别再想着太子殿下了……奴婢听说，翊王殿下也挺好的。”
慕阮阮懒得纠正这话。
她其实并不喜欢太子，只是之前随慕夫人参加宫宴席间多看了他几眼，被有心人逮着大做文章，才有了关于她想嫁入东宫的传闻。
而前世她身为萧玦的发妻还能被他喂毒酒，这厮能好到哪去？
金荷见小姐还是不说话，乖乖闭上嘴，默默梳头。
“让我来吧。”慕夫人在大女儿慕笙笙的搀扶下步入里间。
金荷身子一震，垂首行礼，“拜见夫人。”
慕夫人微微颔首，接过她呈上的木梳，轻轻按住想要起身的慕阮阮。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你就要嫁人了。”
慕阮阮挽起唇角，含笑和镜中的母亲对视。
慕笙笙一向不喜欢这个假妹妹，但碍于母亲在场，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
慕夫人一边梳着小女儿的头发，一边事无巨细地同她嘱咐起某些话。
慕阮阮默默听着，逐一点头，示意自己都记下了。无论如何，整个将军府中，唯有慕夫人真心待她，纵使是因为把她当作了其他人，但也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如若问慕阮阮将军府中还有什么是她放不下的，那必定是慕夫人。若是她方才逃跑时没想起慕夫人，说不准这会儿已经自由了。
“笙笙，你妹妹就要嫁人了，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慕夫人放下梳子，责怪地看向大女儿。
慕笙笙这才不情不愿地敷衍了几句祝福的话。
慕阮阮含笑对她点点头，就当是应下。
晨曦初现，天空泛起鱼肚白，屋外远远传来鞭炮声，大抵是翊王的迎亲队伍到了。
慕夫人亲手将红盖头放在小女儿的头顶，眸中含泪，“走吧，母亲送你出去。”
＊
今日翊王大婚，前来观礼的百姓热闹非凡。
“早就听闻翊王长得俊，今日一见，我还以为是天上的仙君下凡了！”
“可不是嘛？也不知那慕家小姐是积了几辈子德，不光寻得好父亲，还嫁得好郎君！”
迎亲队伍中的礼部官员给士兵统领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招呼起兵卒让百姓们再后退些，以免待会儿新娘子被这些闲言碎语所扰。
门童放完两串鞭炮，礼官开始主持迎亲。
亲王婚礼不同于平民百姓，虽说也有大舅子堵门一说，却也不至于太过闹腾。况且慕远航本就不待见那个假妹妹，意思意思讨了封红包就大方放人。
慕阮阮被扶了出来，视线被红盖头挡住，只能看见前方有双鎏金皂靴。
礼官继续主持章程，场面算得上喜庆和睦。
新郎新娘拜谢过女方父母，便要去宫中拜见帝后。
临上轿前，慕夫人再也忍不住，掩唇痛哭。
上辈子的慕阮阮也经历过这事，当时的她被一名嬷嬷强行扶进轿中，没能凑过去安抚养母。
这次她在那嬷嬷上来扶她前闪身躲开，朝养母的方向走去，却见刚刚那双鎏金皂靴先一步停在养母的跟前。
“岳母放宽心，我会好好待她。”温凉的男声隐隐传来。
慕阮阮顿住步子。萧玦在安抚她的养母？
上一世……他有做过这种事吗？
大抵是有的，只不过当时她被强行送入轿中，不曾发现罢了。
那名嬷嬷追过来强硬地抓住慕阮阮的臂弯，不由分说将她送入轿中，“哎呀王妃，切莫耽误吉时！”
很快，迎亲队伍再次启程，往宫里走了一趟，尔后返回王府。
围观的人太多太密，慕阮阮根本无法逃跑，一路上规规矩矩地配合。
傍晚被送入新房后，她总算找着了机会。
她借口如厕，让金荷将恭桶抬入次间，自己也跟了进去，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一身婢女衣裳。
慕阮阮曾在翊王府待了三年，熟悉府内布局。
她垂首朝王府东路的花园走去，其中的隐蔽角落有棵树，爬上去之后或许可以跳出王府院墙。
她时不时就会与人打照面，只得将脑袋压得更低，心脏砰砰乱跳。分明只是一小段路，她却走得万分煎熬。
终于，通往东花园的拱门赫然出现在眼前。
今日翊王大婚，花园内应当鲜少有人值守，慕阮阮只需再往前走几步，就能松下一大口气。
还差最后两步，一道身影闪身而出，堵在了她的面前。
“夫人这是要去哪？”
这道熟悉的声线让慕阮阮的脖颈不由瑟缩了一下，“奴婢拜见王爷。”
萧玦垂眸凝视着眼前的人儿，淡淡启唇。
“别装了，和我回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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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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