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帝颔首，“奉茶吧。”
御前伺候的李公公当即招呼人将早就备好的茶盏呈上，送到慕阮阮和萧玦的面前。
他们二人拿起茶盏规规矩矩敬茶，殿内不再有人说话，气氛有些微妙。
姜皇后例行公事般招来婢女，将一只玉镯赏赐给慕阮阮，尔后便垂眸专注饮茶。
景明帝抿了一口茶，将茶盏递给李公公，“朕还有公务要办，你们聊。”
言毕他便起身离去，眼皮都没再抬一下，毫不掩饰敷衍之意。
慕阮阮挑了挑眉，暗暗转头瞥向萧玦。
今日是他新婚第一天带着媳妇儿来给公婆奉茶，可这二位一个比一个不给面子。养母冷淡也就罢了，就连生父也一句场面话不说，还急着将章程走完开溜。
萧玦刚刚戍边五年归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竟受这等冷待，真是……
活该！
她上辈子怎么就没瞧出来呢？
慕阮阮很快就想明白了，那时候的她也急着开溜，能瞧出来什么？
上辈子萧玦那样对她，这会儿看到他被父母如此对待，她只觉得这笑话好看。
只不过萧玦瞧着没什么反应，倒叫人有些失望了。
景明帝走后，姜皇后终于开口，“本宫累了，你们回去吧。”
这是她今日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却是道逐客令。萧玦四岁时她就把他养在身边，这母子情分竟淡薄成了这样……
慕阮阮再次期待地瞥向萧玦，却见他神色平静，深邃的眼眸毫无波澜，似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她觉得有些没劲儿了：这样都能无动于衷，这阎王爷当真是铁石心肠！无趣！
“母后！”一道声音从殿门方向传来，是萧景荣。
“儿臣来给您请安。”
姜皇后当即摆出了和方才天壤之别的态度，展开笑颜招手道：“快过来让母后好好瞧瞧！”
慕阮阮纳罕地看着她的变脸绝活儿，差点就抬手鼓掌了。
这时，萧玦拱手一礼，淡淡道：“儿臣先行告退。”
姜皇后随意地摆了摆手，眼神甚至都没在他身上多做停留，吝啬得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先前萧景荣在宫道堵路找茬时，慕阮阮还觉得他有点招人烦。可这会儿瞧着他朝殿内走来的轻快步伐，她越瞧越顺眼，眉眼也不自觉弯了几分。
“老三媳妇儿。”
姜皇后倏然开口。
慕阮阮收回落在萧景荣身上的视线，乖顺垂首，“母后……您唤臣媳？”
姜皇后严肃道：“本宫之前不是没听闻坊间的流言，但你既已嫁了老三，过去的事也就过去了。”
“太子不过是来给本宫请安，你一直盯着他看作甚？你如今嫁入皇家，将来会不时与太子打照面，莫不是往后每次都要盯着他这般看？”
“还是早日把之前那些心思都收回去，好好放在老三的身上，莫要再招人说闲话！”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指摘，慕阮阮只觉得一阵无语。姜皇后是见她一直在看萧景荣，以为她对他余情未了？
萧玦还在场，姜皇后就这般说话，真是不给他面子呐。
萧玦：“母后……”
慕阮阮抢过话，“怎么连母后都轻信了那些坊间流言？”
她乐得看萧玦笑话，可不代表自己愿意卷入这场笑话中。她既已成了翊王妃，夹在萧玦和萧景荣两兄弟之间，惹姜皇后注意没什么好处，还是趁此机会把事情说清楚吧。
姜皇后挑眉，“哦？你的意思是，那些流言都是假的？”
当年御花园的百花宴她也在场，将慕阮阮的行径都看了去，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慕阮阮：“确实都是假的。”
萧玦和萧景荣双双转头向她投去视线。
殿内暗流涌动，分散在殿角值守的宫婢们全都竖起了耳朵，似是生怕漏听一句话。
慕阮阮：“那些流言因当年的百花宴而起，是臣媳没能及时解释清楚才引起那么多误会，臣媳错了。”
姜皇后：“误会？”
慕阮阮点点头，“实不相瞒，臣媳幼时曾在民间遇险，危难之际，有位少年郎从天而降，将臣媳救下。”
听到这，萧玦的薄唇微动。
慕阮阮：“臣媳一直记得幼时的救命恩人，那年百花宴，臣媳晃眼将湖对岸练剑的太子殿下看成了救命恩人……才看了那么久。”
姜皇后柳眉倒竖，“荒唐！太子只年长你一岁，幼时几乎从未出宫，又怎会是你的救命恩人！”
“是的，臣媳也深知太子殿下不可能是那位救命恩人……”
慕阮阮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身侧的萧玦开始胡诌，“直到后来，臣媳终于明白当年为何会对太子殿下产生错觉。”
出乎意料的是，萧玦突然在这时候出声。
“你……都想起来了？”
慕阮阮没想到萧玦会接她的话，还答得如此配合，顿了一瞬后，道：“嗯，想起来了。”
她重新看向姜皇后，“当年将臣媳救下的少年郎其实是翊王殿下！”
殿内不少宫婢都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萧景荣错愕喃喃，“什……什么？”
他根据慕阮阮的描述捕捉起记忆中的细节，后知后觉想起他那日练剑使的动作，确实有不少都是萧玦戍边前教给他的。
再则……他那时的岁数应当差不多和萧玦救下慕阮阮时的岁数相仿。
如若真是这样，如若当年慕阮阮实则是在透过他追寻救命恩人的影子……那他后来都做了什么好事？
人们总是喜欢在道听途说的消息中添加自己的臆想。那年的百花宴之后，流言变了好几个版本，到最后不少人都在说乞儿出身的将军府养女心比天高，想通过嫁入东宫彻底改命，将来成为皇帝妃嫔、甚至成为皇后母仪天下。
变了味儿的消息传入萧景荣的耳中，让他对慕阮阮的印象直接从不喜变成了厌恶。
尤其在慕阮阮和萧玦的婚期定下后，这种厌恶达到了顶峰。
有伴读在他的耳边吹耳旁风，“将军府养女嫁不了太子就嫁刚刚戍边归来、前途无量的翊王，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又有伴读反驳，“万一慕三小姐是真心爱慕翊王殿下，岂不是误会了人家？”
“是贪慕虚荣退而求其次，还是真心爱慕翊王殿下，一试便知。”先前那名伴读戏谑地看向萧景荣，“只要太子殿下在大婚前夜递封信过去，便可成为试金石。”
萧景荣蹙眉，“胡闹！”
当时他虽答了那种话，后来却还是照做了。
他与萧玦自幼情谊深厚，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这般心机叵测的女子成为萧玦的王妃？萧玦好不容易戍边归来，应该娶更好的女子，至少也得是真心爱慕他的女子！
倘若……慕阮阮其实真心爱慕着萧玦，那他岂不是大错特错了？
不待萧景荣多想，慕阮阮再度开口。
“臣媳方才之所以盯着太子殿下看，是因为他一大早就将臣媳拦下说胡话！”
慕阮阮想着先下手为强，决不能让萧景荣在姜皇后面前将那番胡话先说出来，让她陷入被动中。
姜皇后蹙眉，“胡话？”
萧景荣一惊，拦道：“皇嫂，此事有误会。”
慕阮阮没理他，义愤填膺道：“太子殿下污蔑臣媳，说臣媳大婚前收了他一封信！”
姜皇后眼风凌厉地扫向萧景荣，“你当真在你皇嫂大婚前给她写了封信？”
萧景荣：“……”
这下是百口莫辩了。怪只能怪他自己干下的蠢事……
殿内针落可闻，婢女们屏息垂首，生怕姜皇后将怒火烧到她们的身上。毕竟翊王妃所讲之事涉及皇族成员之间的旖旎秘辛，真不是她们该听的。
殿内迟迟没人接话，姜皇后的眉头越蹙越深。
“那封信是我写的。”萧玦走到萧景荣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臂弯，“太子只是代为转交。”
萧景荣当即接住了他递来的台阶：“没错，都是误会……”
殿内的气氛明显缓和不少。
慕阮阮没想到萧玦会为萧景荣解围，诧异挑眉。
姜皇后面色微松，“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你就带着你的王妃回去吧，本宫还有话同太子说。”
萧玦俯身作揖，“儿臣告退。”
慕阮阮不再多言，随他一同行礼离开。
*
前往皇宫北门的路上，两人各怀心事，没有搭话。
因着刚刚的见闻，慕阮阮的心中飘过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
她以为她的处境已经算是挺尴尬的了，萧玦这厮看上去比她还要尴尬。
她在将军府至少还有个真心疼她的养母，而萧玦呢……生母早亡，生父不爱，养母不疼。
有点惨……但让她看着心里舒坦！
慕阮阮压下唇边的弧度，道：“方才在殿内，王爷怎会想到去接我那些瞎诌的话？”
无论是接话的时机还是接话的内容，都像是和她提前练习过一样。
萧玦顿住步子，侧眸望来，“瞎诌的？”
慕阮阮点点头。
“那些话是不是瞎诌的，王爷自个儿还分辨不出来吗？”
他当年有没有救过她，他自己还不清楚吗？她的救命恩人可不会是他这样的人。
萧玦收回视线，压下眼底一闪而逝的暗芒。
“早上看你对付岳嬷嬷的方式，还以为你行事不会费口舌，竟还会瞎诌……”
慕阮阮：“岳嬷嬷是岳嬷嬷，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这两人哪能相提并论？”
她也想跟萧景荣直接动手掀桌，但她哪有那胆子？
识时务者为俊杰，面对绝对的权贵，还是耍耍嘴皮子更为稳妥，这也是他们做乞儿的行事方式。
萧玦又问，“既然关于救命恩人的话都是瞎诌的，你方才怎么说得那般煞有其事？”
慕阮阮不假思索道：“因为只瞎诌了一半呐。”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似是将思绪飘向了远方。
“当年确实有个少年郎如天神般降临，把我从歹人的手中救下，只可惜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长相，他就消失了……”
那道和歹人扭打在一起的身影一直留存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过那少年郎揍起人来非常帅气！”慕阮阮微微仰头看向萧玦，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想必他的长相定然也是极俊的！也不知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到时候我又能不能将他认出来……”
说到后半句，她的语气越来越弱，垂眸耷下脑袋。
萧玦重新提起步子，没再接话。
慕阮阮余光中瞥见，抬步去追，“诶……王爷！你怎么自己先走了！”
莫非是听不得自己的王妃夸别人长得俊？啧……真麻烦。
“王爷不高兴了？你也长得俊呐！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男子了！”
这话慕阮阮真没骗他。
八岁前她对男子长得是否俊俏没有概念，八岁后又被关了十年，生平遇见过的男子就没几个。
这厮虽然是个冷面阎王爷，但确实是她见过的人当中长得最俊的了。
令她不解的是，萧玦听闻她的话后，非但没有放慢步子，反倒像是脚下生风，走得愈发急促了。
慕阮阮不得不小跑起来，“王爷，王爷，你等等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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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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