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生灵繁衍千年而生生不息,得益于山神。山神是整座山的具象化。
简单点讲,例如山上有飞鸟,那么山神也有可飞行的翅膀;山上有可救人的药草,那么山神本身也拥有着治愈能力。他的血肉都足以媲美上千年的灵芝药草。
江澹紧紧地攀着苍黎的肩膀,整个人腾空在天上。苍黎搂着他的腰背,背后生着对棠梨褐的大翅膀,扇一下便有万顷风浪。
由翅膀掀起的风浪卷过河水,河水掀起数丈高浪,落回河里碎成细小白沫。飞到云杉林,云杉叶子婆娑作响,刮起浩荡波浪。
凌空而起,万物匍匐在山下仰望。
江澹睁大了眼。
遥远的地平线上,云雾被渲染成瑰丽的渐变橙红,铺陈而至。
望天山太高了,山顶云雾缭绕,山尖尖还有因为温度低而结的冰霜。
苍黎带着江澹寻了个最佳的观日地点,并肩坐着。翅膀乖顺地收在身侧,将二人严严实实地笼罩在羽翼之下。
只见极天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彩。赤日渐起,周围都蒙上了令人惊心动魄的瑰丽色彩。所及之处的暗色天空渐渐褪变,如丹的赤色层层铺平,下有红光动摇承之。
那是会让人语言匮乏的美景。
直到日头变得刺眼无法直视,江澹才回神。目光难掩惊艳震撼,转头和苍黎对视。
这一对视,苍黎就知道,江澹很喜欢。
两人在山上待了很长时间,长到江澹觉得一阵晕乎。站起身来还摇晃了一下,苍黎连忙扶住他,紧张道:“你怎么了?”
江澹啊了一声,揪着苍黎的手臂:“有点晕,我缓一下就好。”
日光大盛,苍黎忽地看到水神身边萦了层水雾,忽然悟了。
水遇烈阳而蒸发。
江澹是水神,被烈阳直射会蒸发。
苍黎忽地搂着他转了个身,翅膀牢牢地挡住日光。他红着脸照葫芦画瓢地捧起水神大人的脸,低头抵住他光洁的额头。
额印一闪,丝缕神力渡过去。不同于水的温润柔和,山颇有些霸道强硬。
水神闭上了眼,长而翘的睫毛颤动。苍黎发现,他的眼尾有着细小的,晶莹的鳞片。
他心神一动,拇指轻轻地擦过那些鳞片。江澹猛然睁眼,有些茫然:“你摸我了?”
苍黎摸摸鼻子:“错觉吧。”
江澹不疑有他:“那,走吧。”
苍黎抱起他,翅膀一扇:“好。”
先前上来时很赶,因为赶着看日出。但赏完日出了,回去的路便闲情逸致了起来。
快到河边时,苍黎看到了一角山祠。他忽然响起了什么重要的大事似的,放下江澹后,他道:“那,那就再见了?”
这一再见,就是过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山神不知所踪,而依山傍水的村庄里,石匠刘老汉多了一位姓江的徒弟。
刘老汉家是以石匠雕刻为主的。一手刻刀使得出神入化,祖传三代,代代都是做此工艺为生的。就连建在山里的山神庙,也是刘家时常维护的。
起初是有人敲响了刘老汉家的门,说要拜师学艺。
可刘家世代单传,只传家里人,不传门外汉。刘老汉想也没想地一口回绝。
可那人铁了心想学,连着好些天都能看见他在周围晃悠。
问他姓甚名谁,他说他姓江,叫江黎。
刘老汉性子倔,索性闭门不出。他爱酒,那人就托人送酒投其所好。刘老汉看出他的意思,不收。
苍黎,准确地说是化名为江黎的某山神一连吃了多天闭门羹,就狗狗祟祟地偷师。
可这不像盖房子。雕刻要用的工笔绝活都很重要,苍黎又铁了心要最好的,于是偷师不成,还是得去拜师。
他跟个变态似的流连刘家多天,终于让他逮到个机会。刘家媳妇儿自打生下个男娃后身体一直落了病根。
刘老汉每月都要去找医者拿药方抓药。有些药材只生长在高山深处,难以寻找,虽可以替代,但效果远远不及。
这病根一拖就拖了八年。刘老汉爱妻,也动过去深山找的心思,但他不是医者,不懂得辨别药草。某次找了相似的,却是对身体不好的。
至此他就歇了自己去找的心思。
然而这些对山神来说简简单单。
刘老汉媳妇儿的病不是秘辛,稍微打听打听就知道了。苍黎找好了他所需的药草,把自己的药园薅秃了一半,作为筹码去和刘老汉谈。
两人正襟危坐,刘老汉接过一株药草,去找医者鉴定。经过鉴定,确认是所需药草后,刘老汉明显犹豫了。
可不传门外汉是规矩。
但是媳妇儿治病要紧。
苍黎又不靠这个手艺来养家糊口。于是他对刘老汉道:“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如何?一个月,只让我跟着你学一个月,无论师承多少,我都离开。”
刘老汉思考良久:“半个月。”
“成。不过我只要学雕刻人的。”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对外,刘老汉不传门外汉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于是只说江黎是来打下手的。
这半个月里,苍黎勤快地很。神睡不睡不影响身体,只有他们想,就可以一直不睡。
他一头扎进石雕工艺里,日日夜夜都在钻研。白日里刘老汉教子教他,夜里苍黎便独自雕刻琢磨。
这老汉教起人来倒是不含糊,关于雕人这方面的工艺绝学也都倾囊相授。
采来的药草半个月也已经足够,刘老汉媳妇儿身体好了不少,苍黎学完最后一笔工艺,便告辞了。
此后,在周围附近的村庄里,再找不到江黎这个人了。他某一晚悄悄来到村庄,又于某个夜晚悄悄离去。
江澹终于找到苍黎了。
前些日子他其实一直在矜持地等某个傻大个儿来寻他,一连等了好些天终于等不下去了。
他亲自去了石洞找苍黎,没找着。山上的鸟兽说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山神了。
他时常坐在河岸上,苍黎常坐的位置静静地等人。
望天河处于下游,常有妇人来活水处浆洗衣服。他便坐在她们前一些的地方,听听她们聊天,看小孩子玩闹。
某天,一位妇人带着小女孩来洗衣服。孩子正处于爱玩闹的年纪,妇人们洗着衣服,没怎么管孩子。
这小女孩沿着河流往前跑,看到有鱼,咧着嘴咯咯地笑。她伸手想去抓鱼,不料失足滑落,跌进水里。
女孩儿扑腾地厉害,引起了水神的注意。
他想也不想地扎进水里,把小女孩儿捞了上来。
按理来说,人们是看不见他的。
可小女孩儿正是幼小纯洁的年纪,不知怎的就看见了他。被拎到岸上时,她揪住江澹的袖袍,喊他:“漂亮哥哥~”
她笑起来,软糯一团,可可爱爱的。
江澹的心被萌化了,忍不住蹲下来替她将衣服烘干。
小孩儿还喜欢漂亮好看的东西,眼前的大哥哥生得好看,她就喜欢。
然后吧唧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亲完嘿嘿地笑。
江澹石化在原地,半晌,摸了摸自己的脸。耳根变得通红。
“你……”
母亲发现小女孩不见了,心焦地呼喊她:“丫丫,丫丫——”
小女孩听见母亲在喊她,揪了揪袖子:“哥哥,我要走了,明天来找你玩呀。”
不等江澹给她回答,她就跑远了。她衣饰坠有清脆铃铛,跑起来叮铃哐啷地响。
第二天,江澹隐身坐在原地,看小女孩如约而至。她手上还捏着一纸小小的包装,环顾四周,扯开嗓子喊:“哥哥!漂亮大哥哥!”
江澹没有立刻出来,而是观察她。
到最后,他还是不忍心让小女孩失望,从石头后方旋身出来。
女孩儿眼前一亮,把手里的纸包塞给了他:“哥哥~这是我给你哒~”
纸包还有余温尚在,江澹心软地收下了。作为回礼,他想了想,从河里捞出一条肥美新鲜的鱼给她。
女孩儿好奇地瞧着那条乖顺的大鱼,大眼睛眨了眨,最后遗憾道:“其实我不能吃鱼。可惜了。”
“哥哥,他们都说鱼很好吃,是真的吗?”
江澹笑着摸摸她的头:“我也没吃过。”
“啊!那哥哥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两人坐在岸边,小女孩儿扎着羊角辫,晃着脚丫子,对漂亮大哥哥道:“哥哥,你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他听话地撕开纸包装,是一块饼。甜甜的香香的,江澹想了想,掰成两半,一半递给女孩儿。
女孩儿惊讶地接过饼,乐呵呵地笑开了。
她将那半块儿又掰成两半,递给江澹一半。
一大一小坐在岸边啃着饼子。
其实这饼只是干巴巴的一块,可是江澹却觉得,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吃完,小女孩要回去了。
她站起来熟练地拍拍屁股上的泥土,说:“我明天还来!”
“对了,你明天还在吗?”小女孩忐忑地问。
看着她清澈透亮的眼眸,江澹神使鬼差地点点头:“还来。”
“今天刚好有事,晚了点。”他不太熟练地解释。
“那我们拉勾。”女孩伸出尾指,笑道。
虽然江澹并不理解什么是拉勾,但他还是照做,最后拇指相按。
“我还会来的哟~”
女孩神采飞扬地跑了几步,转身,看见江澹站在身后目送她,便朝他挥了挥手臂。
继而跑远了。
袅袅炊烟相继升起。
江澹低头,看着手中剩余的半块小饼,想了想还是包装好。
苍黎应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剩下的半块,就留给他试试吧。
就是一连多天都没看见他人,不知道跑哪去了。
就这样,苍黎化名江黎拜师学艺,而江澹则交到了第一个人类朋友。
这天还是如往常一样,告别了小女孩,他走回水宫。
在半路上被人截胡。
苍黎出现在他面前,依然是没心没肺地笑着。
这人乍一出现,江澹就忍不住想问他这几天的行踪。
然而这人一来就拉住他的手腕,说要带他去看个东西。便这么打断了他的疑问。
世代依山傍水地生活在望天山附近的村民们说,望天山上有一山神,是守护他们的神明。这么多年来山上没有出现过一起事故,得益于山神的庇护。
于是早在百来年前就自发建了山神庙,要上山的村民们先去烧香拜山神,请求一路平安。
半月前苍黎带江澹去山巅看日出时无意间想起了这座小庙,觉得水神也诞生后,山神庙理应多加一个位子。
为此他去拜师学艺,刻了一尊水神像,供在山神像的旁边。又将庙的名字亲自操刀修改为:山水庙。
“你瞧!怎么样,我这样刻得,也还算还原吧?虽然不及本人的万分之一。”苍黎展示完他的佳作,看向江澹,一副快夸我的神情。
原来这半个月是干这事儿去了。
江澹很惊喜,先前想埋怨他消失的想法也消散地一干二净。他心里暖呼呼的,珍重地摸了摸水神的雕像,他莞尔笑道:“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
说着,他仰头看向苍黎,重复加深了一遍:“很喜欢很喜欢。”
“谢谢。”
“极天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采”等句来源于《登泰山记》姚鼐。
还有一个原句:“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红光动摇承之”这里化用了。
文中的地方皆是虚构的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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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山崩水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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