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开后,书阁重新安静下来。
陆九川终于有机会朝谢翊说了今天的情况,“今日早朝,不是有人启奏早日立下储君,授课之后,陛下留我问了好久两位公子的功课;不得不说,自这次回来之后,陛下明显对皇子芾上心了不少。”
谢翊神色未动,哂笑一声:“这个我知道。陛下什么时候对皇子芾不上心啊。”
萧桓看似一碗水端平,让他俩能者居之,但心底确实更喜欢萧芾——倒未必是出于父子私情,而是萧桓不想自己拿命打下来的江山社稷将来不姓萧了。
比起萧菁背后那些乱七八糟的世家,薛蓝虽说是外戚,可他们夫妻相伴多年,自微末当中一路走来。即便最后真是薛蓝干政,萧桓心里还是信任她的。
这份信任,是朝中多少人暗中揣度,却也动摇不得的。
“并非如此。薛宁不是去御史台了做事了,你猜陛下选的新的皇子侍读是谁?”陆九川的话顿了一下,说出一个名字,“魏度。”
虽说让重臣之子给皇子做侍读本意是为了给他培养自己在朝中的势力,可在听到是魏度时,谢翊的思绪还是飞远了。
一边是缺心眼的魏度,一边是略显优柔寡断的萧芾,他蹙眉道:“皇子芾本就秉性仁德,魏公子更是心地纯良,这怕是……我记得杨太尉也有个儿子,他不也合适?”
“我提过,但陛下执意要魏度做皇子侍读,我也不好继续说,况且魏度确实是小辈中最合适的。”
魏度是魏谦的儿子,还是萧桓亲自选的人,而且萧桓与魏谦君臣二人之间本就亲近,魏谦作为天子重臣,这些年来一直深得圣心,此番其子被选为皇子侍读,也是为萧芾选了一个可靠的助力,彰显他对萧芾的期望。
都眼见着萧芾自从岭南回来之后越来越被皇帝重视,可萧菁背后世家的势力却也不容小觑。
朝堂上,立储的局势几乎到了一天一变的地步,满朝的流言纷扰之中,但也没有哪个人敢站出来肯定这个储君的位子到底是谁来坐。
“以先生来看,储君的位置到底会花落谁家?”
陆九川苦笑一声,语气责备地回他:,“你们都问我做什么,我说过我只是个负责教书的;真要我说,那就是皇子芾能耐下性子,皇子菁学东西更快而已。”
太子少傅这个位置不好站队,无论外头两方打得多激烈,陆九川面对两人时都应该是师长对待弟子一样平等。
他忽然前倾,凑近到谢翊的跟前,好闻的檀木香又一次钻进谢翊的鼻腔里,“陆某想问问,将军会下注哪位皇子?”
谢翊眉头紧锁,向后一仰,拿异样又狐疑的目光看向陆九川。他不信陆九川不知道,自己落得如今这步田地,也有关于储君的原因。
他迎着对方的目光,沉默片刻:“我就是打仗的人,背着谋逆的罪名,承蒙陛下不弃,才得以立足于此。所以立储之事,我不好插手。”
陆九川自然知他心中所想,惋惜地轻叹一声,“我知将军不愿站队,只是时局如此,难免身不……”
“先生不必再劝了。”谢翊打断他的话,目光坚定,“我此生,只效忠陛下一人,以报知遇之恩。储君之事,我想陛下自有圣断。”
萧芾和萧菁两人再得圣心,再适合做皇帝,在谢翊这里,永远也比不上对自己有着知遇之恩的萧桓。
他一生为人臣,为了自己心中的君,更为了萧桓的信任与赏识,多少血雨腥风,甚至刀山过海他都在所不辞。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士为知己者死,虽死不易。
站在萧芾与萧菁背后的那些人,也不是没想过要去拉拢谢翊,毕竟他在军中的威信确实其他将领可以比拟的。
一直苦于没有门路,又找不到方法,更不知道开出什么条件。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陆九川自知失言,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今日陛下所气的不止那些撺掇他立储的臣子,蛮族在边境又开始肆虐了。”
北疆的战场事关重大,萧桓没在早朝上提,怕京中人心惶恐被其他有心之人利用。今日也只在朝后让几位重臣留下去偏殿议事。
谢翊对萧桓还有怨气不假,但他心里也清楚,这位陛下的脾气不算坏,如今能发这么大的火,叫他听说了,那肯定是事出有因,心中也早有猜测。
“是,储君一事是冗杂,但现在一切还在陛下可掌控的范围内;但北疆,与蛮族打了这么久,战士们确实需要一场大胜来鼓舞士气了。”
陆九川眉宇间也染上忧色,他有些沉重,言辞恳切:“如果是将军,眼下这样的情况会如何应对?”
毕竟若要论起如何攻打北疆蛮族,整个皇城算下来没有人比谢翊熟悉。
“眼下的情况,北疆蛮族确实陛下的心头大患。他们的马南下吃完草,又休息了一个冬天,兵强马壮,又临近我朝边关,自然会在边城肆虐,但正值转场的时候,蛮族各部族分散牧马,短时间难以快速集结,而且他们的物质主要靠抢夺,若能断其补给,自能不战而胜。”
谢翊人虽早不在北疆呆着,但说起来北疆战场上的事,他依旧是了熟于心。
果真是为了战场而生的。
突然,陆九川有些好奇,便开口询问,“都知道蛮族的马壮,如果是你去,你会怎么做?”
话刚说完,谢翊的动作很快,右手化刃带着掌风劈过来,陆九川下意识立肘去挡,谢翊则在碰到他的小臂时就稳稳收住力,“听闻先生最擅轻功,可以现在的情况,先生的轻功即便天下第一又如何,照样使不出来。”
他收回手,“一样的道理,蛮族善马战,我们士兵和他们硬碰硬肯定会受伤,但如果化被动为主动,化劣势为优势。”
陆九川恍然大悟,“将军是打算出其不意,逼他们下马?”
谢翊点点头,能听出来很满意他这个办法,“我们的士卒虽比不上蛮族的力气大,但补给充足,只要配合阵法战术,困都能把他们困死。”
在打仗方面谢翊的确有能自信的本钱,手边没有地图,他便用手指蘸了茶杯的水,画出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地形方位,随后再画出打仗所用阵法。
“蛮族骑兵虽勇,却缺乏耐心。只需以小股精锐诱敌深入,再以重兵断其归路,依托地势包夹,这里是个峡谷,可以设伏兵,他们的弓箭再好,马跑得再快也施展不开。”
闻言,陆九川再看地图,一目了然略有些惋惜,“只是可惜将军一身的才华,如今在书阁也没有用武之地。”
谢翊明显地失落了一瞬,低下头看着自己刚用水画的地图,痕迹正一点点消失在风中,他想伸手去碰,却只会让水渍更模糊:“先生说的对,以我现在的处境,手中没有兵权,还呆在这书阁里,我再有什么略不出世的才干,也是白搭。”
“谁说白搭了——兰台史令掌管书籍编纂与整理,与各处接触都合情合理,既然这样将军何愁没有机会。”
这已经算是明示了。经他这么一提醒,谢翊又忽然想起来了之前难得上次朝,遇见了一个年轻校尉,虽然已经不记得他叫什么了,但他当时说过希望谢翊去给新兵讲授兵法。
真是个好办法。
在送陆九川离开后,谢翊趁着还没散值,当即动身离开书阁往皇城外走去。
才出宫门不远,他便觉察身后似乎有人跟着。谢翊心中冷笑,故意绕进人群熙熙攘攘的市井街巷,左拐右拐,三两下便将那跟踪之人甩脱。
在身后的视线消失后,谢翊换了条路,径直往城北大营走去。以他的身份,虽很少与人正面切磋,还就真当他一点武功都不会了,选了这么一个三脚猫功夫的来盯梢他的动向?
就是不知道这不算高明的跟踪之人,到底是谁派来的了。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谢翊来到城北大营后,却发现营门守卫比往常森严了许多。
现在的时间,一部分兵卒出去巡逻,剩下的一部分正与新兵正在营中空地上训练,口号喊得震天响。
谢翊远远地站在军营栏杆外,往里面找了一圈,似乎还没找到当日的那个年轻面孔,刚走近,还没开口询问,两名持戟卫兵就将他拦住。
“站住!军营重地,闲人免进!”
谢翊摘下出自己府上的腰牌,交给门口的卫兵。这人接过一看,发现是靖远侯府的牌子,便知来人是谁。
他面色稍有缓和,毕恭毕敬,手中的长戟却仍拦在门前,“君侯恕罪,即便是您来,也进不了这里。”
“你们有令闲人不得进入,所以我不进去——你拿着我的牌子去找你们一个年轻的校尉将军。我忘了他叫什么,只是在大朝会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麻烦你多问问。”
“恕难从命,这几日营中训练新兵。上头有令,不得让无关之人进到营中,也没机会一一去问哪位校尉与君侯搭过话。君侯不如改日再来。”说着,守卫便将腰牌双手捧着交还给谢翊。
谢翊不悦地蹙眉,练兵怎么就耽误见人了?他正要继续问,忽听见营外传来一阵喧哗。
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队士兵正押着个被缚的汉子从校场外头方向走来,那人虽被绳子捆绑,却仍挣扎不休,口中不住叫骂。
“这是怎么回事?”谢翊问道。
这两个卫兵见此情形一噎,也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不怕君侯笑话——实在是这些日子营中纪律涣散,但是……”他的声音底下来,敢怒不敢言,嘀咕着,“但是统领对此却视若无睹,只是要求底下的校尉们不整顿军纪,决不罢休,所以他们才脱不开身——可谁不知道问题就是出在这个统领身上……”
“怎么了?”谢翊听出他们话中有话,追问道。
大概是被压迫太久了,他们想着既然是谢翊在这,总不能叫人抓着把柄治罪,就跟倒苦水一样一股脑全都交代了。
“还能有这事?那好办,麻烦你传报一声了,谢某早年在军中时最擅肃整军纪,定能帮忙。”谢翊强硬地单手将腰牌推回去,“告诉你们上头那位,要是愿意想解决问题,就让那日找过我的校尉出来见我,这事我自会解决。”
门口值守这两人对视一眼,谁也不敢动。过了好一会,直到他们身后营中传来一阵争执呵斥,然后是行刑声,才下定决定,捧着腰牌跑了回去。
不多时,自营中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武将统领,满脸横肉,怎么看都不是好说话的。很快,又有几人从军帐中钻出来,好奇外头是什么情况,但又迫于这位军营统领的威慑不敢再上前一步。
谢翊认出在此人身后一块出来,站在门边张望的几人中正有当日找过他的年轻人,遂抬手一指,手心朝上,往自己的方向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年轻校尉左看右看,忽然意识到谢翊是在叫他,无措地指了指自己,“我?”
他刚准备往出走,只是还没抬脚,就被他的顶头上司喝住,“庞远,你是要违抗军令吗!”
庞远愣住,一时间不知所措。一边是靖远侯让他过去,一边是统领的军令,两边都不好得罪,他的腿将抬未抬被定在原地,难受的很,让人有些欲哭无泪。
“哦,军令?难不成是我太久没到军中,怎么不记得自己统辖无方、纵容亲信、漠视军纪,还让下属背锅是军令。”谢翊挑眉。
他俩也没想到谢翊把这事给挑明了,闷不啃声地站在旁边,生怕两位大人物之间火烧到他俩身上。
统领面色陡然阴沉,他大步向前,在谢翊面前五步处站定,居高临下地睨视。刚才谢翊疑问时的声音不小,引来不少看热闹的新兵,他们围了上来,屏息凝神,都在好奇下一步会做什么。
谢翊看着他靠近的动作却纹丝不动,只微微抬起眼帘。约莫是长在江南,他的五官线条很温和,不似寻常武将那样凌厉,偏偏在沙场上染了一身金兵杀伐的气息。
他今日也未着甲胄,一袭墨色常服更衬得身形挺拔瘦削,可冷下脸时通身的威压却让人不自觉地绷紧了脊背。
“末将整顿军务,乃分内之事。您久不在营中,恐怕不知如今规矩。”
谢翊听后忽地轻笑一声,“你在和我讲规矩?”他语调平和,字字清晰,“可惜,我只看到一个治军不严还任人唯亲,却要斥责自己的下属的上官。”
统领脸色一变,正要反驳时,谢翊继续道:“我当然知道你们说我只是空有其表,读过几本书就张扬自得的绣花枕头,一天天到晚就是在军营里指挥这个指挥那个,不及你们真的在战场上拼杀的,所以不配在这给你们立规矩,对吗?”
听谢翊将他心中所想,竟然全都说出来,统领也不再迂回,也没心思被戳破的尴尬——反正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怎么都觉得我拳脚功夫不行呢?”谢翊自然乐意他这么想,他随意将衣摆一甩,左腿向后迈了一步,侧身而立,朝统领伸出右手,面色依旧平静,“那么请吧。”
谢翊一直在忠君和报国这两个命题里,为将者追求也是为国守土开疆。
现在孩子情根还在萌芽状态,过段时间就长出来啦[可怜][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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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Chapter 17 立储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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