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翊在府中休整了几日,难得上了一次朝。下朝之后他径直去了书阁,顺路还去了趟尚书台,把自己放在那的东西一并挪过来。
这半年里被屡遭训诫,挨了罚还扣了俸禄的新上任尚书令,连同尚书台的一众官员。眼看这位祖宗终于要离开,几乎是敲锣打鼓地帮着谢翊搬东西,还主动要送他去书阁。
即使谢翊无意留下的一只毛笔,都有人专程帮忙捧着送到书阁这边,生怕这位大人再在尚书台多呆一刻。
书阁院子门口仍是那两位熟悉的侍卫。一见是谢翊,他们立即挺直身形,中气十足地行礼:“见过君侯!”
侍卫为他推开院子的门,往院里一看,谢翊刚准备往进迈的脚步一顿,呆愣在原地。他甚至抬头确认了一下上头的牌匾,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那些信中说的果然不假,书阁已经被陆九川替他打扫得干干净净,只待他这个主事人回来之后正式入驻并启用。
原先荒草萋萋院子除掉杂草,平整地砖,连四层高的书阁也重新翻修过,在二层还特意修出来一个露台。最惹眼的是花坛里多出来那一丛丛颜色鲜艳的花,看着喜庆又透着说不出的俗气。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谁手笔——他们这位陛下的品味与审美,确实还有待提升。
同他一起过来帮忙的官员正簇拥在谢翊身后,他们透过敞开的院门朝里张望,止不住地啧啧称奇。明明都是在皇宫里做事的,这一刻他们仿佛没见过世面一样,看哪都觉得新奇。
“这就是靖远侯的待遇吗,我上次来的时候书阁还不是这般模样,这简直焕然一新啊!”
“依我拙见,这何止是干净啊,你瞧那——陛下连书阁侍卫的刀和盔甲都统一换新了。这规制,这待遇啧啧啧……”
谢翊也注意到侍卫手中崭新锃亮的兵器,随口问了一句,“新发下来的?一般不是年底才更换吗?”
两人对此也很惊喜,对着手里的新武器稀罕得不得了,其中一个笑得有些傻气,“我俩也是前日才领到。光知道上头给发了新的盔甲和兵器,还以为是逢着什么好日子呢,如今看来,是托了您的福!”
穿过院子,众人簇拥着谢翊走到书阁门前,刚推开门迈过门槛,便听见有人低声惊叹,“哇……”
书阁里头整个布局陈设也已彻底翻新。原本堆放书架与纸页的霉味全都散去,空气中飘浮着阵阵墨香味,屋子里都觉得比原本通透了不少。
还没来得及继续欣赏堪称脱胎换骨的崭新书阁,陪同前来的官员便赶忙将谢翊的物品一一搬入,全都放在书阁右边的桌子上,特意摆整齐之后,便如约定好的一样,齐刷刷地出去了。
最后只留下新任的尚书令,他如释重负地朝谢翊拱手见礼,“下官代尚书台的诸位贺君侯乔迁之喜。时候不早,下官先告辞了。”话音刚落,如同脚底抹油,逃似地跑了。
书阁内重新归于安静,谢翊独自一个人穿梭在高大林立的书架之间,他仰头看着被这些晒过之后,又精心整理的书籍。空旷的书阁里,只留下他自己轻微的脚步声在回荡。
他从书架上取下来一本书,刚翻看了几页,这本书上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他头疼,索性烦躁地随手把书丢到一边去,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上下打量起这里头的装潢。
防止书籍被阳光暴晒,窗框上蒙着厚厚的布,光透进来时被滤得雾蒙蒙的,从谢翊这个角度看去,又被一排排高大的书架挡个结结实实。眼下唯一的光源,竟成了自门口照进来的光。
“真是憋屈……”谢翊按着胸口深深吁出一口气,似乎是想把心底那点不甘吐干净。他再抬头望向书阁的天花板,压在头顶——简直跟自己这辈子一样,一眼望得到头。
旁人可丝毫没觉得他憋屈。陛下与少傅特意为靖远侯修葺好书阁这事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半天,宫里有头有脸的官员们几乎都知道。
到了宫中各处要散值休息的时间,还有真有人陆陆续续特意寻到书阁来,贺谢翊的“乔迁之喜”。这下,谢翊面上也不得不挂起得体的笑容,一一应付着眼前的恭维,只是心里那点不情愿堵在心口越来越难受,连呼吸都不畅快了。
“怎么样,我说话还算数吗?”
终于送走了一波接着一波前来贺喜的人,谢翊终于有机会给口干舌燥的自己倒了一杯水,牛饮似地喝完。一道温和的嗓音恰到好处地响起,他循着声音抬起头朝门口望去,一时间竟愣住了。
门外,陆九川逆着光缓步进来,光影为他明丽的五官勾出一层浅淡轮廓。一双眸子沉静从容,不知悲喜,但唇角天然带着些上翘的弧度,使他即使不笑也显得气质温和。
今日他没穿官服,而是一身月白常服,广袖轻垂,发丝在脑后用玉簪随意挽起,还有几绺垂在肩头。
“多谢先生,收拾得挺好,没得挑。就是不够敞亮,在里头怪憋屈的。”谢翊两手一摊,自嘲道。
陆九川抬抬下巴,点了点二楼新修的露台,“所以我想办法给你弄了一个小露台。平时心里有事也可以到那去喝酒,看看月亮,总比闷着强。”
“还是先生想得周到。”谢翊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坐垫放在陆九川旁边,提壶给他倒了一杯清水,“先生请坐,我这没有茶待客,先生见笑了。”他指向花坛里极为张扬的几丛花,“那个花……陛下此举是何用意?”
谢翊本来只想收拾一下好歹能落个脚,那几朵花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皇帝觉得他将来要一天天对着书,防止他眼睛看花了,所以给他院子里添点颜色?
陆九川进来时自然看见了外头花坛里头的姹紫嫣红,哑然失笑,“这是南方那些灾民为谢朝廷进贡送给陛下的,名为云锦茶花,我记得前朝后宫有妃子拿它给舞裙染色。传说以云锦茶花染就得舞裙自带花香,翩翩起舞时更是令人沉醉。”
“那不该赏给后妃吗?为何又给了我?”
“原本就是给皇后或者种在御花园的,但整个后宫都没有一位娘娘愿意要,都觉得太艳丽不好看;陛下倒是觉得喜庆热闹,可总不能真找个花盆种御前……”
后面的话他不说谢翊都知道,萧桓这是把他这当储物间使了。
“花既然种到这了就随着它开吧,说不定哪天开得好了,还能给陛下送回去,省得占我的地儿——倒是先生,”陆九川眉宇间一点没收敛好的疲惫被谢翊敏锐地捕捉到,关切道,“两位公子的课业也不至于叫先生都焦头烂额吧……”
陆九川正欲开口,门口照进来光忽然一暗,两人转头往门口一看,才知又有人上门拜贺。
来人二十出头的模样,一身官袍整齐妥帖,眉宇间带着一股读书人惯有的清正之气。谢翊看清是谁后,起身迎他进来坐下一起闲聊,“柏侍郎,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柏彦踏进书阁,躬身规规矩矩地朝两人各行了一礼,态度恭敬,“下官见过靖远侯,少傅大人。下官早听闻今日君侯书阁乔迁,特来道贺,不想尚书台事务太多,一时晚了。”
他在桌边落座后,谢翊问起他这几个月尚书台的事到底如何,柏彦答道,“先任尚书令自那一次之后被贬谪外放,还有其他党羽也没好到哪去。剩下的这些人,特别新任的尚书令,都是立过军令状的,所以如今风气比之前好多了。”
陆九川插了一嘴,“如果他走了,你愿不愿意做这个尚书令?你的事谢将军同我说过,我看好你。”
“哎呦,少傅大人别抬举下官。入仕两年不到,资历尚浅,再说最近……”柏彦深深叹了一口气,语调近乎绝望,“算了不说了都是糟心事。”
正聊着,“糟心事”本人就来了。
薛宁也到了书阁,一看柏彦就坐在里头,原本嘴角挂着的那点笑容立马垮下来,似乎在懊恼自己为什么要这个点来。而柏彦发现来的是薛宁后,早已狠狠别开脸,一刻也不想与他对视。
即便看不惯柏彦,薛宁也没忘他到书阁来的正事。他将手里拎过来的一包药材放在谢翊手边,“今日特来拜谢君侯在陛下面前为薛宁美言。多谢君侯抬举。”
柏彦挪远了点,冷哼一声。
这两人在这剑拔弩张,倒叫谢翊与陆九川一时无言,对视一眼,默契地决定不掺和他们之间的事。对这两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他俩完全状况外,转而将注意力放在薛宁送来的药包上。
谢翊拆开包裹的黄纸,清苦的药香味铺面而来,正与柏彦无声对峙的薛宁抽空介绍这里面包的东西,“这是枇杷叶,清肺止咳最是对症。君侯前段时间在岭南的咳疾,我听着也不像简单的水土不服,问了太医后,寻到这些给君侯送来,君侯取一撮煮水喝就行。”
“呵……”柏彦又轻呵一声,意义不明。
薛宁睨了他一眼,冷声道:“够了,我问心无愧,从没惹过你,你却处处要与我作对。要不是陛下的诏书,我才懒得跟你接触。”
柏彦不甘示弱,干脆利落的站起身,迎上他的目光,“说的好,我也不愿意和你呆在一起。”
“明早早朝,你有种就去求陛下收回成命。这样的话,我薛宁还敬你是条汉子,从此与你分道扬镳!”
谢翊听得有趣,往陆九川身边挪了挪,手肘轻撞了撞对方,凑过去压低了声音笑问:“他俩何时走过一条道,怎么这就分道扬镳上了……”
两人的肩膀靠的的很近,他的身体莫名一僵,飞速地移开视线不再看谢翊的眼睛,含糊应道:“……我也不知道。”
眼见两人越吵越烈,还看乐子的谢翊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两人顿时噤声。“你们要吵出去吵。”
谢翊转身在一堆待办事务里面随意找了一个,丢给两个人。薛宁手忙脚乱地被砸了满怀,一看发现是今年这波入仕新人的名册,“有时间吵架的话,你俩一块去京中客栈把这些人找来,问问话摸个底。”
“君侯这是……”薛宁把名册抱在怀里有点疑惑,他不记得考生正式入仕前还有这个步骤。
谢翊却没再多解释,冷着脸语气不容置疑:“别多问赶紧去吧,希望你们两位尽早办妥。”
低头看了一眼突然多出来的差事,薛宁和柏彦同时抬眼冷冷对视一眼,又别开脸,一前一后相继退出书阁。
两人同行,不过几步,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
谢翊:你们俩要吵出去吵(堵耳朵)
陆九川:小孩拌嘴吗,有点意思(思考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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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Chapter16 书阁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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