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五点左右停的,这会儿差不多七点,地上仍旧有一层薄薄的白色地毯。
飞机落地,人山人海,从机场中走出一对精英夫妇。
杨似漆看见他的爸妈,手上抖得更加严重。
他松开杨临的手,背到自己身后去,相互掐着,极力保持着冷静。
心里萌发出千丝万缕的情绪线,缠绕在心脏。
他的爸妈走到他们面前,似乎丝毫不意外他的到来,他爸神色淡漠地看他一眼,而后将手里的行李箱递给杨临。
在以前,父母回来是杨似漆最期待的事。
以前无论爸妈什么态度,他都会很热情地去和他们打招呼,再不要脸点,也许还会去给他们一个拥抱。
如今却沉默如金,气氛僵持着。
“爸,妈,辛苦了。”
还是杨临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杨父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杨母也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丝毫不遮掩脸上的沧桑之色。
罪恶感涌上心头,杨似漆只想快点逃离这里。
他想去接杨母手上的东西,被杨母不动声色地轻轻一避。
杨似漆的手顿在半空,指尖微蜷,又垂下手。
他微微张开唇,又不知该说什么地闭上了。
回家的途中几乎一路沉默,期间杨临有和杨似漆说过几句安抚的话,杨似漆全都只冷淡地回复。
他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只是又在发呆。
他突然,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看着熟悉的家,站在玄关,心里有些隔应。
他好像不属于这里。
“站那愣着做什么?”杨父放下公文包,看向他,语气不太好,“还要我请你进来?”
“别总这么说他。”杨母小声对杨父说。
杨父便没再说话,转身回了房间。
杨似漆并不想进入客厅,但母亲一直在看着他,他也只好换鞋走向这个所谓的家。
杨临目睹着一切,很想开口让他弟回去,又怕说了以后弟弟会多想,便一直没怎么说话。
杨似漆没有出声,安安静静地在客厅的沙发里坐下,盯着地面发呆。
杨临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又顺手揉了揉他的头,之后转身和杨母一同进入厨房。整个客厅只剩下杨似漆一个人。
他保持着一个姿势一直没动,盯着地面发了很久的呆。
厨房里的两人在聊家常,聊工作,他听得见,却没有什么感触。
本该如此。
他不过是这个家里多余的人,他原本就不该出现。
从出生起到现在,家人的态度都在提醒着他,他是个意外。
直到饭菜都做好,他还是这个姿势没变,水杯放在桌上,位置也没有动过。
“十七,”杨母喊了他一声,见他回神,继续道,“去叫你爸出来吃饭。”
杨似漆抿了抿唇,起身走向房间门,抬手轻轻敲了三下。
“吃饭了。”他说。
“嗯。”房间里传来杨父的声音。
杨似漆站在门口又发了会儿呆,之后才迈步走到餐桌前坐下。
等到杨父也落座后,四人才开始动筷。
杨母和杨临又聊起家常和工作,杨父时不时会应几句,甚至说到点上时他们会笑几下,只有杨似漆一直沉默着,埋头吃着饭。
如果不是杨临一直在给他夹菜,他这餐绝对就只会吃白饭。
他没注意到的是,杨父杨母的眼神时不时就会落在他身上。
饭后,杨似漆想直接就这么离开,他收拾好自己的碗筷后,正犹豫着该怎么开口的时候,杨母突然喊了他一声。
“十七。”杨母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刚洗完碗的他。
杨似漆怔愣一瞬,应声:“嗯。”
“来书房,”杨母说, “我们聊聊。”
杨似漆垂眼,拳头收紧,而后说:“好。”
他跟着杨母离开厨房时,坐在客厅的杨临立即起身想跟着他们一起。
“你别跟着。”杨母对杨临说。
“不行,”杨临比他爸妈更了解他弟弟,微微蹙眉,态度强硬,说, “我不放心。”
“就在自己家里,能有什么不放心的?”杨父在这时从书房里出来,声音很是不满,看着杨临, “你别一直护着他。”
“我不护着,你们护么?”杨临冷笑。
杨似漆无意让他们因为自己而吵起来,在杨父即将开口时,率先说话:“算了。”
他的声音一出来,所有人都没再开口,好像他才是一家之主,大家都在等他发话。
“哥,”他看着杨临,轻声说, “别跟着了。”
杨临一向不会忤逆他,但就他现在这个状态,让杨临这个当哥的怎么敢放心?
“十七,”杨临向前走了一步,在父母的逼视下又站在原地,他握紧拳,多年来的斯文形象出现一丝裂痕,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状态吗?你自己好好审视一下你现在的样子,像你吗?”
不像,当然不像。
杨似漆当然知道自己的变化,但他无所谓了。
就这样吧。
不在乎了。
他的缄默让杨临的怒火直冲云霄,他面上却仍保持着一副理智的样子,笑了声,说:“你以为我没办法治你吗?”
“够了!”杨父怒视着杨临,说, “我们只是想和十七说几句话,你来趟什么浑水?”
“说什么话我不能听?”杨临边说边掏出手机,笑道, “什么话要避着我说?”
见到他掏手机,杨似漆立马就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快步走上去抓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低声喊他:“哥。”
杨临看着他,因为这一声,火一下就被浇灭大半。
他放下手机,看着自己的弟弟,最终叹了口气。
杨似漆也松了口气。
“我在客厅,就在这儿。”杨临揉了揉他的头发,随后回到沙发里坐下。
“好。”杨似漆垂眼,转身走向他父母。
“儿子越长大越不好管了。”杨母转身时咕哝了一句。
杨似漆在她身旁,听清了这句话。
似乎……真的无所谓了。
他莫名的很想笑,但还是没有笑出来。
他仿佛失去情绪,跟着父母进入书房时,心中也无半分波澜。
他在沙发坐下,父母在他对面坐下。
自记事以来,他好像还是第一次这样和父母说话。
确切地说,是谈话。
杨似漆从口袋里抽出根烟,在父母不满的目光里,将烟点燃,叼进口中。
有时候,心态的转变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
他抽烟,他爸妈没有任何阻拦,只是看着。
但记忆中,他哥就算现在碰烟,也仍旧会被他们说教几句。
杨似漆吐出口烟,扭头看向窗外。
漆黑的天,雪在外边的灯光中飘着,不知是何时又下起来的。
其实这场谈话在他将烟放进口中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十七。”杨母喊了他一声。
杨似漆重新扭头看向他们,问:“怎么了?”
“我们以为你来接机,是选择了我们的意思。”杨母说。
杨似漆笑了声,像是自嘲,也像是嘲讽对方:“为什么我一定要在这两者之间做出选择?选择的结果重要吗?”
“跟大人说话尊重点!”杨父凶了他一句。
“我哪不尊重了?”杨似漆无辜地耸了耸肩,在他认为一切都无所谓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不想再去争求父母的注视了。
既然结果注定是要失望的,那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大闹一场?
“你以前从来都不会这么和你妈说话的,你知道这让她有多难过吗?”杨父怒音。
“你管我那么多做什么?”杨似漆在烟灰缸上弹着烟灰,笑着说,“从小到大那么多件混账事,你们还不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十七,”杨母的表情有失望,但更多的是生气,“我们养你育你……”
“什么时候养了?什么时候育的?”杨似漆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打断他母亲的话,“钱是给了,那也是钱养的我,除了幼儿园时在拉扯,你们什么时候养过?育过?你们有什么脸说出这样的话?”
他说着,自己的情绪便被牵扯,亢奋起来。
他用力地将烟头按灭在缸中,好笑道:“想劝我回归正轨?我问你们什么是正轨?从小到大没人教过我哪条路是正确的。”
“你就不能冷静一点吗?”杨父的眉头紧锁着。
杨母的眼眶有些红。
杨似漆的眼眶同样也红了,估计泪失禁是遗传的他母亲。
但当他看见母亲红着的眼眶时,他却又心软了。
不该这么说他母亲的。
最起码,他妈妈对他一直都是不错的。
“没有家长是不爱孩子的,”杨母有些哽咽,她说,“我们没有不想管你,只是怕你和你哥走上相同的道路,想换一种教育方式而已。”
“没有不想管我?”杨似漆怎么可能会相信这样的说辞。
可他就是忍不住,就是想再去信一次。
“嗯。”杨母点点头。
“可是……”杨似漆开口,刚吐出两个字就又闭上了。
有什么意义呢?
为什么还是这个结果?
来之前明明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了,为什么最后还会是这个结果?
这场谈话始终都不会有任何意义。
爱自己孩子,不让他回家过年,不让他见亲戚,不管他做危险的事,不管他抽烟,不管他的成绩好坏。
这是爱吗?
杨似漆很清楚一切,清楚所有的道理。
可是他就是一次次妥协,一次次退让。
“你还有什么意见吗?我们对你难道还不够好吗?”杨父的眼神充满警告意味,很明显脾气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原本杨似漆已经快要退让,想要道歉了,瞬间又被这句话带起情绪。
他尽量压下自己的脾气,问:“你们这次谈话的目的是什么?直接说行吗?我不想浪费时间,我男朋友不抱着我可睡不着觉呢。”
闻言,杨父用力拍了沙发臂一下,猛地站起来,吓到在场的另外两人。
“目的?我们说了这么多软话,就是等你说和迟醉断绝关系,你这都理解不了吗?!你想要什么,我们给你就是了!为什么一定要和迟家的人扯上关系、不清不楚呢?”杨父瞪着他,狠厉凶残,不讲道理。
杨似漆冷笑一声:“没有迟家扶持,你们坐得上如今的位置吗?”
杨父几步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扬手毫不收敛地给他一巴掌。
杨似漆愣了愣,却也不意外。
他的脸被扇得偏过一边,巴掌声清脆而响亮。
“杨似漆!”杨父提起他的领子,看着他,“别说我不爱儿子,你这一身反骨的性格,在外界传的,全都是我们给你惯出来的!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杨似漆的左半张脸火辣辣的疼,他嗤笑,在看见母亲对这一幕只是吓到而却无动于衷时,他的心就已经凉完了。
当年杨临被歹徒用刀威胁都敢奋不顾身站出来的伟大母亲形象,在他这碎成粉末。
他突然就不想再吵,脾气也消失,他已经对这个家深深绝望。
“就这样吧。”杨似漆被提着领子,轻声说。
“什么意思你!”杨父一转手,将他往地上甩。
杨似漆也不挣扎,只是在后背碰到地时,下意识护了一下头。
紧接着,玻璃制成的烟灰缸被人用力砸在地上,飞溅出的玻璃碎片,在杨似漆的手上划出几道参差的口子。
“我们家里不接受出现一位同A恋!”杨父一脚踩在他胸口上,丝毫没有收着力, “要么,你现在和他分了,出国,要么,你现在就死在这!别坏了我们杨家的名声和口啤!”
杨似漆看着父亲居高临下地眼神,第一次觉得书房里的灯如此刺眼。
他手里紧拽着一个玻璃碎片。
此刻他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耳鸣盖过书房门一直被撞击的声音。
他闭上眼,扬起手。
与其在这受骂受辱,不如自刎。
“十七!!”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听见书房门被撞开,他哥着急的声音。
杨似漆在心里说了句抱歉,之后就再也听不见声音。
杨母在沙发上吓得全身发抖,杨父骂了几声,却也没理地上躺着的人,咕哝一句:“死了更好。”
杨临是冲进来的,一边打120一边做着紧急措施,他没有时间去回头骂他的父母。
他只感谢自己的弟弟也许还有求生本能,并没有划得太深,但还是失去了意识。
“你管他那么多做什么?”杨父的声音在这个时候都还带着教训,他坐到杨母身边,轻声安抚自己的妻子。
杨临没理他们,打完电话以后就全身心地投入在给杨似漆止血上。
他在听见他父亲用力拍沙发站起的那时就已经在试着开书房门,可还是晚了一步。
只晚了就那么几秒。
就在自己家里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想起父亲之前说的话,杨临恨不能掐死他。
救护车来把杨似漆带走的时候,杨临砸碎一盆杨父精心养了十年的花。
“我怎么放心?”他冷眼看着自己的父亲,一脚踩在植株的根上,冷笑, “我惯了这么久的人,你一开口就能给他毁了。”
花没了能再种,人死了能复活吗?
“你们让我怎么放心?”他转身,摔门离开父母的家。
这边的家不是他平时常住的地方,他住的地方不会放杨父养的花。
因为他弟时不时会在他家住,所以他从来不会在家里放任何有关父母的东西。
因此与其说他离开自己的家,不如直接说他离开父母的家。
他出门以后,便给迟醉拨去电话。
那头很快就接起。
迟醉一直在等杨似漆的来电。
当他等到的不是杨似漆而是杨临的电话时,他就知道出事了。
“哥。”迟醉接起电话后喊道。
杨临此时已经坐在车里,声音很是疲惫:“来医院。”
杨似漆这章有点走极端了,因为他原本就心理不太健康。之前有暗示过他会有轻微自残倾向,在苹果派那章,他划伤手,并且只粗略的处理,是一个小小的暗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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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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