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堇堇继续看了一会，见柳承意总是在**处停下来，之后便一直重复着动作，她心里竟有些着急。
像是有个坎，他怎么也迈不过去。
虞堇堇一直记着他说的那句“妖就是妖，本性难移”的浑话，不想今日却在这剑法上犯了难。她脸上晓露得意，心中默叹：“临枫善剑，是天界第一剑仙，没想到他的替身资质如此平庸，连这平平无奇的剑法都参不透。他若是知道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想着想着，虞堇堇差点笑出声来，她顾顾左右，收敛情绪，决定帮他一把。
毕竟临枫与她师出同门，她可不能让他的替身给师父丢人！
她不打算用鉴灵镜测柳承意了，把他默认为临枫的替身貌似更有趣些。
她拎起酒坛，手伸向栏外，待那抹黑影移到正下的位置时立刻松开五指，酒坛直直向柳承意砸去。
而他身手敏捷，剑柄一转，酒坛被他运出的剑气斩落，成了两块，酒水在空中卷曲滑下，溅了他一身。
酒水聚成汩四散，柳承意停下动作，盯着地上的碎瓷片出了神。
“啊？”虞堇堇故意装出一副小紧张模样，“不好意思啊柳郎君，我刚手滑了！”
柳承意仰起头，望着她，意外地没有说话。
“郎君不信？”虞堇堇也看着他，抿了抿嘴。
柳承意眼底的黯淡一闪而过，脸色依旧冷淡，终究没说什么。
虞堇堇不由心想他一定很吃惊吧，自己想尽办法都破不了的招式被她随意就给解了。她满意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只是刚跨出一两步，她才意识到不对劲，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糟糕，酒！”
想重新拿一坛给白歌送去，无奈楼中没有一点存酒。
反正眼下没事，便出了玄灵楼。
——
城西经官府衙门连日整顿，秩序已然恢复，只是究竟是谁在井水里下的毒仍毫无头绪。中毒之事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是有妖怪作恶；有人说是有人不想活要拉着大家一起死；还有人说是官兵没有将山匪彻底清剿，是在逃余孽实施的报复。
众说纷纭。
那口古井已经被封，在另一头新起了一口，各家轮流照看，以防被再次下毒。
圆形井口旁的小木桩上，斜靠着一位褐衣少年，少年双眼紧闭，怀抱立柱，头磕在上头，嘴里清液溢满下巴。
“阿羽哥......”
后方朝他跑来一名白衣少年，少年拍拍他肩膀：“阿羽哥，醒醒。”
阿羽睁开迷离睡眼，转向他：“小鱼？”
声音如同漏风的门窗，听起来费力也不明晰。
孟小鱼饶至他跟前，打开食盒，取出一个装了清粥的白瓷碗：“阿羽哥，你牙不好，我就做了些白粥。”
“小鱼，我问你啊！”阿羽捂着腮帮，“我那日当真把木头当肉啃了？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孟小鱼点头：“嗯，不然你好好的两颗大门牙怎会消失？”
“他娘的！”阿羽当即啐了两口，“要搁老子抓到，定要打掉你一口大白牙！”
“阿羽哥，”孟小鱼巴望着他，“如果我说是妖怪下的毒，你信吗？”
“我都啃木头了，怎么不信？”阿羽将一碗白粥灌入嘴里，痛苦地嚼了两口，“我虽没见过妖怪，但我外祖见过，说是一匹赤眼巨狼 ‘砰’地一下变了人，张开血盆大口要吃人，嘶哈嘶哈......”
阿羽捂住下巴，将碗丢给孟小鱼：“这事当时还传得沸沸扬扬的，这井水里的毒啊，说不定就是妖怪干的！你别说，还真想瞅一眼那妖怪的模样，是不是青面獠牙，长得难看至极？”
孟小鱼：“......”
阿羽吃完了就睡，让孟小鱼看井。孟小鱼坐在井口，想着几日前发生的事，不知还能不能遇见那二人。
“喂......你们两！”
一声粗狂的叫喊声，把阿羽从梦中惊醒，他睡眼惺忪地看着孟小鱼：“好你个傻小子，敢搅老子美梦！”
阿羽瞪了两眼孟小鱼。孟小鱼只惊愕地看着不远处，顾不上他的话。
“把兜里的钱交出来。”
距水井两丈的地方，来了两名彪形壮汉，一人在肩上扛了把刀，一人用刀指着他们，面色蛮悍，眼迸凶光：“快点！”
三更半夜，入室行窃倒是多见，能遇见打劫的，他们是万万没想到！
“大爷！”
阿羽腿脚发软，投一下栽下去：“我就是来看井的，身上哪里有钱，大爷您行行好，放过我吧！我家中上有七八十岁的老母亲，下有......”
“放屁！”
一名汉子大步走过来，冰冷的刀片拍在他脸上：“当爷爷眼瞎吗？你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会有七八十岁的老母亲？敢忽悠你爷爷？老子若是不把你宰了都有点说不过去！”
“啊！！”阿羽双手合十，抖如糠筛，“不敢了不敢了，大爷饶命......”
“钱！”汉子转向孟小鱼，震声威吓道，“老子要钱，听不懂人话吗？”
孟小鱼被吓得全身一哆嗦，滚了滚喉咙，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对方：“近日一直有官兵巡城，你......你们就不怕......”
“敢威胁你爷爷？”壮汉脸色一黑，抓起他的领口，“爷爷现在就让你见阎王！”
壮汉的话不像是吓唬人的，他挥起长刀就要朝孟小鱼砸去。
说时迟那时快，他后边的同伙将手里的刀一把扔下，跑来抱住他的熊腰，将他拼命往后拽。
两名大个先后栽倒在地。
“你个傻蛋，闹哪出？”被拽壮汉为这举动惊了一跳，凶恶面目此刻更显滑稽。
“真真是见鬼了......”被压在下面的壮汉声音发虚，“我控制不住我的手！我......”
“啪......”话未说完又上了手。
生生吃了他一巴掌的壮汉鼻中闷哼一声，声音变得越发粗野：“狗玩意儿，竟敢打老子？”
壮汉大手朝下面的人脸上挥去，将刚刚挨的一巴掌加倍讨了回来。
可底下那人不见得好欺负，他翻身抓起对方手腕，双脚齐上。
地上两人交缠翻滚，相互折磨，叫旁边的两名少年看傻了眼。
“愣着干嘛？还不快跑！”阿羽迅速反应过来，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跑进了巷子。
孟小鱼拎起食盒，踉跄两步，迈腿跟去。
阿羽跑得比他快，不久便跑没了影。
孟小鱼没听见后方有动静，想着那两人应该还未追上来，便扶墙大喘了几口气。
“你叫孟......什么来着？”
上头的声音夹了丝审讯的味道，让听者不自觉局促起来。
“孟小鱼！”他屏住呼吸。
“哪里人？”
“永......永安人！”
“永安人？为何来武镜城？”
少年握食盒的手隐隐发出虚汗：“我......我可以不说吗？”
“不可以！”
话音坚定，誓要一问到底。
孟小鱼徐徐转身。
正面的屋顶上，一名少女红装玉立，她的腰间挎有两只酒坛，身形轮廓为身后一轮皎月勾勒得婀娜窈窕，雍容不失俏丽的脸庞上似有淡淡华光在闪熠，气质脱俗，宛若仙人之姿。
似昙花一放，她的出现，让暗沉的夜空顿时亮丽开来。
她是仙女吧！
孟小鱼看得痴醉，手中食盒滑落在地竟也不知。
“傻小子？”虞堇堇眼眸微垂，“问你话呢！”
耳中朦胧的声音将孟小鱼的思绪拉回，他惊喜地望着她：“姐姐，我是孟小鱼，两日前我们见过的，我们一起......还有那些毒人......”
“我知道！”虞堇堇语气颇为不耐，“我问你为何来武镜城？”
“哦~”少年挠挠后脑勺，“我说了姐姐莫要笑话我，是梦里一个长髯神仙告诉我的，他说武镜城有我想要的东西，便让我早早来的这里！”
“你想要什么？”
孟小鱼愣乎乎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虞堇堇是觉得他眼熟，想打探一番，谁知他这回答远在她意料之外，她嗔怪地瞅着他：“梦里的长髯神仙什么模样？”
“嗯？”孟小鱼细细想了想，“一身青衣，绿头发，脸略方，胡须长至胸口，只记得这么多了！”
听罢，虞堇堇陷入沉思，天界的各路神仙她倒是见过一些，他说的这几点到是能从几个神仙身上拼凑出一个雏形，可这绿头发的，她还真不知哪位尊神有这癖好。
遂罢，她不再去想，对下头的少年笑道：“不过是一场梦，你当真就认真了。”
孟小鱼神情突然忧郁起来：“我也不想待在永安，这个梦只是给了我离开的勇气。”
“来武镜城之前，我是不信那神仙的，可至那日遇见姐姐后我便信了！我是亲眼看着姐姐和那位郎君救了一方百姓，你们就是救人于危难的神仙。”
“哦？”虞堇堇嘴角笑意荡漾，顿时对这少年来了兴趣，调侃道，“小郎君可太天真了！这害人的妖怪都能夸作神仙，你让真的神仙情何以堪？”
少年微愣，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之后急忙解释：“姐姐没有害人，那日若没有姐姐，那些中毒的人就会被蕈妖抢去意识，姐姐分明是在救人，我亲眼看见的！”
“救人又怎样？妖就是妖，本性难移！”虞堇堇露出一抹坏笑，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我们杀人如麻、吃人不吐骨头，甚至连襁褓婴儿也不放过，我们手里染的是你们人族的血，脚下踩的是你们人族的尸骨。”
孟小鱼听得不禁后退了一步。
虞堇堇继续吓唬他：“我们乃邪灵所化，专噬人心，最是喜欢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你......就不怕我吃了你吗？”
孟小鱼的手不受控地发起了颤，被她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虞堇堇望向远处天际，一片红灯重影，美若霞光，她嗤声一笑，顺着屋脊开始往前迈步。
“等等！”
深巷里的少年认真望着她：“你虽不说，但我心里清楚，方才我与阿羽哥险些丧命于贼寇刀下，是你救了我们。你让那两恶人起了内讧，生了争执，我们才得以逃脱。”
“他们是人却在杀人，在我心里，姐姐远胜于他们！”
少年望着在屋脊上漫步的虞堇堇，字字铿锵，脸上满是诚恳。
但虞堇堇自顾自地往前走着，没有说话。
孟小鱼以为她不相信自己，她每走一步，他便也往前跟一步。
“世人对妖确实存有偏见，但并非所有人都如此。姐姐救了一方百姓是我亲眼所见，我只知道若不是姐姐，那些毒人会悉数殒命，若不是姐姐，我已为刀下亡魂。人有善恶，妖也一样。姐姐若是妖，那也是济度世人的好妖！”
虞堇堇心中一动，停下了脚步。他好像在努力向自己证明什么。
想这少年年纪轻轻，也能明辨是非，与那柳承意却是不同！
她朝他欣然一笑：“孟......小......”
“孟小鱼！”
少年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唇角拉开一个漂亮弧度，朝她笑得开怀。
“孟小鱼......”
虞堇堇细嚼着他的名字，笑了笑，从身上取下一坛酒来，扔向他。
孟小鱼下意识去接，小心翼翼地捧在怀中。
“你的话我喜欢，这酒就送你了，后会有期！”
说完，虞堇堇未做停留，只朝着那染红一片天际的红光飘然而去。
孟小鱼寻着她远去的身影，视线逐渐拉远，直到那抹红衣与一片璀璨的灯光融为一体。
方才深巷中发生的一切，全都被屋檐一角的白衣女子亲眼目睹。
她扯一扯嘴角，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下方那呆怔的少年，缓缓展开五指，掌心是一朵七色蕈，她宠溺的眼神带上一丝引诱。
“乖小宝，去，把他抓起来，本娘娘给你解解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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