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瑶是等到学生们鼓掌结束，有人陆续出教室了才跟着一起出去的。她预想到的下了课同学之间热烈讨论的情景并没有发生，反而是像被布置了很多作业一样神情凝重。
“也没有布置什么作业啊”，她疑惑着，往校门口走去。校门旁边是一块很宽敞的人造湖草地，松松地立着几棵随风飘摆的柳树。
树下立着一个人，真的跟旁边的柳树一样立得很直，挺直，甚至是僵直。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他的父母从小教育他站着要收腹，要挺着脖子，双肩往后打开，手在两边放好，不要插口袋里，脚也不要左右叉开站。坐要板着腰，脖子不要前倾。
不要吃烧烤，不要喝奶茶，不要吃奶油蛋糕，不要发胖。当老师了夏天短袖衬衫西装裤，冬天长袖衬衫西装裤，冷加西装外套、毛衣、大衣，要贴合身材，要剪裁得体。
不要穿那些青青红红的颜色，不要在上学的时候谈恋爱，不要找太活泼的女生当恋爱结婚对象，
更不要找单亲家庭的女生，不要有除名字以外的称呼，职称和职位除外，不要跟你表哥玩，他小时候走丢过跟中邪一样。
他有些瘦，有些白，但是瘦得恰到好处，挺拔的身板让他的身形看上去精健有力，他上身穿着淡青色的长袖衬衫，但没有非常贴合，有些松垮，正好让他有了一些松弛的感觉。下身也是宽松的浅棕色长裤，不是西装裤那种绷着的料子，是舒适的厚棉布的布料。和赵瑶是情侣款的穿搭。
“阿杰。”
树下的男人特地顿一下，然后带着笑意转头。赵瑶又是小跑又是蹦跳地过去，一伸手搂住男人的腰。
“怎么这么久。”
“你的学生太热情了，我都不敢提前走开了。”她靠在他有弹性的胸口上，胸口处衬衫的口袋里，有一个小熊屁股的刺绣，只有她抱着他、伏在他胸口的时候才能看见。
“我就要变成一个社会闲散人员啦，怎么办呢。”他将她整个环抱住，脸靠着她的头轻轻地说。
“谁说的，你现在是一个战士，一个为真理抗争的战士。”
赵瑶踮起脚蹭了一下他的脖子。
两双同色同款不同大小的白色鞋带、黑色鞋面的帆布鞋紧紧靠在一起。
“走吧，表哥在外面等我们了。”
“嗯。”
一家离学校不远的大排档里，两对男女正在碰杯。
“今天在这里庆祝，我这一表人才的大教授表弟成为了社会闲散人员。”
赵瑶在桌子底下踢了方鉴一脚。
“哎呦，战士，军师，可以了吧。”方鉴和赵瑶对瞪了一眼。四人终于是把杯碰了，各自喝下。
方鉴的女朋友米莉突然笑了一声，赵瑶马上感兴趣地凑过去，“莉莉，什么好笑的，一口酒都没喝完。”
“刚发生的，可热乎着呢，完全憋不住。”
“赶紧，我也要听，感兴趣得完全憋不住。”赵瑶站起身，把方鉴一个彪形大汉拎鸡仔一样抓着衣服就往姚建杰旁边的座位扔，方鉴也配合地怂着肩假装是被拎起来的样子坐到了他的旁边。
赵瑶跟听什么绝密档案一样的严肃表情把姚建杰逗笑了，顺手把他的表哥“接”了过来。
“那你跟我说说呗，表哥，什么这么有趣。”他喝了一口酒，皱了一下眉，拿起旁边的奶茶就吸了起来，边吸边嚼。
“那就是一个无聊的黄谣。”方鉴一仰头把自己杯子的酒一饮而尽。
方鉴的妈妈是姚建杰的姑姑，三个月前因为女朋友的工作调动，他也到了长宁市。他的工作不需要坐班，又经常出差，所以索性就跟着女朋友了。今年是他和女朋友在一起的第四年。
米莉的公司是做建筑设计、估价的，类似于在设计师、业主、建筑公司之间联系、磨合、敲定方案的，人事来往之类的应酬非常多，一些宴请、差旅的杂事也特别多。于是呢，公司就会招很多的实习生，待遇是条件中等的食宿和最低的工资标准。
这样的条件其实对于一些没那么大想法又想要找点事情做的年轻人来说是还不错的。主要就是招一些年轻人多帮忙跑跑腿。
这个社会已经进入了一个自我绝育时代了，连女性的月经都识趣地不来了，或者说渐渐地周期缩短，半年一次、甚至是一年一次，经过检查也没有器质性的生理上的病变。有人戏称，真正的大进化时代开始到来，第一步，先从灭掉男人开始。这个说法有点过激，灭白蚁都要起墙掀瓦的，男人又无赖又无耻，哪有那么好灭。只是为了增加一点多样性的批量生产的品类，就以为自己是天下之主，自然之主，那就让他们幻想去吧。
看看是他们更能幻想，还是现实更加真实。
赵瑶感受到米莉的低落，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抬起头笑笑，把又一杯酒喝尽。
“或许就如方鉴说的那样是一个无聊的黄谣吧。”
那天早上她正常去上班，就看见新来不久的实习生谢晰被一群男同事围着，他们又是带着不怀好意的笑，那个实习生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皮都有点裂开的钱包和打火机，一脸错愕地说着，“你们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张哥，啊，哈哈哈。”一个男的拍了那个被叫做张哥的男的肩膀。然后笑着把钱包和打火机接过去给他。
“没事，我们开玩笑呢”，张哥说，“你们都不要出去乱说啊，我老婆会生气的。”
“什么不要乱说，说什么！”
“没有什么就是不要让他们去乱说啊，没什么的，你不要那么敏感。”
“什么敏感，你到底是干什么。”
“张哥，怎么回事，你们不会欺负我们的实习生妹妹吧”米莉把那个男同事手里的钱夹和打火机往她这边打开，露出他的驾驶证，“现在不都是电子支付，钱包里这么多现金不会是私房钱吧”，说完又往自己这边抖了一抖。
“没有，客户交的部分款项，有现金就直接交给我了。”
“蛤？这也太不安全了吧，万一丢了找谁，找谁啊”说完她把胳膊伸过去要揽住谢晰的肩膀，不经意碰了一下她俩后面电脑的摄像头，角度正好能拍到他。
“没那么多，而且人很负责的，谢”
“哦，还叫人名字这么亲密，昨晚在翠玉华庭你们一起回来的啊，钱包打火机都交给人家了”，谢晰正要说话，被她拦住，“干什么？什么意思？”
一旁的男同事还是一脸奇怪的嘿嘿笑。
“没什么意思，就顺手吗，喝醉了怕掉了”，张哥一脸无所谓。
“昨晚那么多大领导，还带着我们这个小小的实习生一起，还让她看管钱包，天啊，真是大出息呢”拍了拍谢晰的背。
“哎呀，小姑娘年纪轻轻，能力很强的嘛”，张哥的手要探过去摸谢晰的肩膀。
谢晰微一侧身避开了，“看，刚夸完你，真不经夸”，和几个男同事有说有笑地走开了。
“莉莉姐，我真的没有”，谢晰带着很坚定的眼神看向她。
“我知道”，她在电脑上操作了几下，“刚才都拍下来了，我发你邮件了。你可以跟带你的领导说，也可以不说，以后那种聚会能推就推。”
“嗯，我知道了。”
“然后呢”赵瑶好奇地问。
“没了”，她吃了一串藠头烤肉，藠头被她咬得咔嗞咔嗞响，浓缩的葱香的汁水在她的嘴里爆开，她享受地眯了一下眼，抿了一口杯里的酒。
赵瑶看了一眼正在咕噜咕噜喝奶茶的姚建杰。姚建杰一对视线，知道了。把奶茶咽下去，将空杯子放在了桌子上，很郑重地说：“造黄谣就是一种效率很低的性快感。”
赵瑶也眯了一下眼，不过不是吃到好吃的，“我们还是来聊聊阿杰变成社会闲散人士的事情吧。”
“等等，我还有事情要聊”，米莉把要坐过去姚俊杰身边的赵瑶又捞了回来，“我，要和方鉴，分手了。”
赵瑶和姚建杰对视了一眼，彼此没有说话，但是树上凄厉的蝉鸣却好似已经帮他们说了。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即使是在将近2000米的徽山上也没有那么清凉舒爽了。住持刚从坡下爬到山门，累的气喘吁吁，大汗连连。
“住持”，看门的师站起来行礼。
“阿弥陀佛”，住持回了礼，向着禅修学员休息的寮院走去。
寮院大厅只零星地坐了几个学员在分享着零食。禅修是这样的，不像平常饮食有鱼有肉有荤腥，而且不时不食，过了饭点是不会再有饭食供应，加之每天打坐、药石、出坡都是很耗体力的事情，饿得人心发痒是很正常的事。
由于禅修期间止语，学员们也只是站起来双手合十当作打过招呼。随即住持走向和大厅只有一帘之隔的理疗室中。刚才大厅的义工师兄进去理疗室想要给花换水的时候，看见一个很高、肩背很好看的男子站在里面，他以为是等住持帮他按揉穴位的，于是打电话给住持。
他的原话是，“住持，有一位清丽的男子在理疗室等您，他的身材像午后洒进窗棂的阳光一般的氤氲迷人。”
在他看来，那位师兄说的很对，他让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点燃了火和热。
但是住持还是镇静了一下，开口说到：“这位学员，脸朝下趴到按摩床上吧，我帮你松解一下肌肉，理顺一下脉络，再帮你按揉几处穴位，相信你一定可以放松心情，内外平静的”，说完等着男子的下一步动作。
男子转过身，他的面容比他的身材更迷人，要说的话，是插在水瓶中的绽放的辛夷花，“辛夷屋角抟香雪，踯躅冈头挽醉红”，是这个意思吧，真令人陶醉。
男子向着检查床走去。
“哦，这位男学员，你可以把衬衫脱了，这样更好着力，可以让肌肤得到更好的排解。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击倒在地。
他顿时痛苦哀嚎，坐倒在地。男子光着上半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明明是没有表情的，但是冷冽得要把他撕碎。
“师父‘德高望重’，在这里真是屈尊了，让我助您修成肉身舍利，功德圆满吧。这是，来自李香织女士和詹去青小姐的问候。”男子用令他愉悦的声音说完了这段话。
一阵阵的哀哭和喊叫从理疗室里传出，伴随陶器碎裂的声音，然后陡然无声。
寮院大厅空无一人，本就是打坐的时间，所有的学员都在离寮院有两栋建筑远的客堂里打坐，义工师兄们也去山下搬物资了，只有在大门口的师兄听到一点声音，不去理，不过是林中疯啸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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