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影节宫的大厅里,两侧猩红色的帕灯射出锐利光束,刺穿昏暗,直指座无虚席的观众席。
两个国家隔着六小时时差,待所有嘉宾都进入内场,已是意大利时间晚上七点整。
场内座椅整齐排列,每张靠背上都贴着烫金名牌。闻葭的位置被安排在第二排正中央,她撩着裙摆躬身前行,在位置上坐定。
她摊开掌心垂眸一看,满手的汗。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紧张的。
待全场嘉宾落座,喧嚣渐息,两位白人面孔的主持人缓步从舞台后台走出。
主持人的英语致辞略带着歌剧式的顿挫,在穹顶下回荡,开场环节的几句话闻葭听得是左耳进右耳出,她难以否认自己内心隐隐的压抑、焦虑。
约莫二十分钟后,主持人开始颁发边角奖项。
这些预热奖项终究只是序幕,是以此刻场内的的氛围虽庄重,却还未到让人真正心弦紧绷的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女主持人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接过暗红色信封,宣布:“接下来要颁发的是,”她顿了顿,“本届银帆电影节的金橄榄影后奖……”
闻葭攥紧手指。
刹那间,全场空气凝固,人们屏息凝神。
“获得本届金橄榄影后奖的是…”女主持人指尖捻开信封,看着台下一张张期盼、紧张、焦虑,不安的面孔,她大声念出信封上的名字,声线陡然穿透全场──
“韩国演员──姜瑟罗。”
一秒。
两秒。
三秒。
场内足足寂静了三秒,继而是一阵爆裂掌声,穿过舞台,穿过人的耳膜,穿过整个影节宫。
瞬时间所有摄像机的闪光灯都聚集在姜瑟罗身上。
闻葭在听到获奖者后整个人明显顿了顿。
姜瑟罗就坐在闻葭旁边的位置,闻葭转过头,看见她此刻还沉浸在难以置信的震惊中,直到有人轻笑着推了推她,她才如梦初醒般地捂住张开的唇,瞬间眼眶里全是热泪。
闻葭主动站起身。
“恭喜你。”闻葭带着欣赏的笑,主动向她张开双臂拥抱她。
虽失落,但闻葭对姜瑟罗更多的是欣赏。
两个人虽然在演艺事业上没什么交集,只在时尚活动上有过简单的萍水相逢,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在一个人吃人的圈子,在一个波谲云诡的名利场,一个女人凭实力问鼎有多困难。
姜瑟罗眼眶再也难以承受盈满的热泪,顺着脸颊流下。
“谢谢你。”姜瑟罗紧紧回抱住闻葭。
整场颁奖典散场后,闻葭拖着礼服找到休息室,推门进去。
里面只有于凯晴一个人,她细细地打量着闻葭的神色。
闻葭觉着她的目光过于直白:“这么盯着我做什么?”她坐到镜子前,偏头摘下耳环。
“怕你输了难过。”
“输不输的,就是个奖。”
耳环被摘下放到桌上,浑圆的珍珠转了几圈停下了,珠光瞬间暗淡了几分。
于凯晴抿了抿唇,看着她不说话。
她怎么会不知道闻葭的失落?她太知道了,她自然也知道闻葭是在装没事,因为就连她心里都难以抵挡地失落,更不用说闻葭本人。
“没事,下次再来过,”于凯晴手抚上闻葭的后背,说完立马又安慰道:“不过好歹《野途》获了最佳影片奖,也算是打出知名度了。”
闻葭深深呼出一口气,没事人似的从椅子上站起身,继而道:“左右不过就是个奖,这次拿不了下次拿,不能丧气。”
于凯晴被反过来安慰,站旁边啼笑皆非的,她这个局外人反倒成了最像输了奖杯的人。
闻葭并不准备在意大利多停留,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国内还有个通告等着她赶,因此买了凌晨的红眼航班直接回国。
闻葭在休息室把妆卸了,把礼服脱了,换了大相径庭的卫衣套装,被礼服束缚了一整晚,她现在只求舒适。
主办方安排了专车接送,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仍旧是阿尔法商务车,闻葭一上车就蜷进真皮座椅,抱着抱枕侧头闭目养神。
快要睡着之际,就听见于凯晴在旁边惊呼了一声:“上热搜了!”
闻葭身子一抖,不知是被于凯晴的声音吓到,还是被她说的话吓到,她缓缓睁开布满血丝的眼,上热搜她倒是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她只奇怪国内媒体会怎么写词条。
是客观还是刻薄?
是当看客还是当共情者?
但不管是什么,有一件事闻葭心知肚明,国内媒体不会轻易放过她。刚出道时被捧成"天降紫微星",转眼就被骂"资源咖";好不容易靠演技获得认可,又有人说她"装清高"。这几年来,闻葭从不曾在媒体的眼中看到过一丝对自己的怜悯。
否则也不会有之前那场网暴。
他们就是擅长给个巴掌再给颗糖,先夸你再贬低你,又或者是先贬低你再夸你,两者没有本质区别,只要达到他们掀起舆论的目的就行。
这是个任何利益都能生吞人性的圈子,直白,鲜血淋淋。
“我看看。”闻葭动身子,正准备找手机。
“别看了别看了,影响心情。”于凯晴探过身来想阻止。
闻葭固执地挣脱开。
她点开微博,热搜文娱榜第一第二分别是─
「闻葭痛失影后奖」
「韩国演员姜瑟罗荣获第六十八届银帆电影节金橄榄影后奖」
前两条倒是客观的很,闻葭再往下翻──
「闻葭红毯艳压全场却陪跑影后」
「外网镜头下闻葭的强颜欢笑」
如果说前两条是优雅地捅刀,那么接下来的这一条就是野蛮地肢解。
「闻葭前经纪人发声‘早说她没那个命’」
相比于媒体的嘲弄嬉笑,身边人的背刺更让闻葭的四肢百骸发冷,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像图钉一样尖刺,扎进她眼底。
除去这些讽刺的、消极的、负面的,闻葭此次的红毯妆造自然也登上了热搜,只不过词条排在后面,闻葭无暇点进去认真看。
闻葭把手机丢给于凯晴:“帮我保管。”继而把身体蜷缩起来,背对于凯晴躺在座椅上。
于凯晴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刚摸到手机,电话铃声响了。
平常的商务合作都有公司或者经纪人接手,因此闻葭的手机一般只接得到私人电话。
果不其然,闻葭看了眼来电显示,三个字──周敬承。
国内这个时间已是凌晨,她没想到周敬承还会打电话来。
两个人面面相觑,闻葭心一横,一把夺过手机,划开接听键,接了。
“结束了?”对面低沉的男声先开口。
“刚结束,周总。”
“嗯,什么时候回国?”
“现在就在去机场的路上。”闻葭低头玩着指甲,漫不经心地回应着,声音轻得像羽毛在飘。
“这么急着回国么?”对面人明知故问。
“我没办法的,周总,我还有通告要赶。”闻葭又追问,“周总打电话来什么事?”
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轻响,周敬承似乎点了支烟:“这次电影拿了奖,我听庄岩松说明天回国就要办庆功宴,你会去么?”
周敬承口中的庄岩松便是《野途》的总导演,两人是好友。
闻葭知道周敬承这么问不过是试探,并不是真的要自己回答。
事实上刚刚颁奖典礼散场时,她就跟庄岩松碰了面,庄岩松刚好提了这件事,她作为电影女主角,自然会到场。
“我会去。”
“那明天见,”电话那头的人似是带着满意的轻笑,“几点落地?需不需要我去接?”
闻葭握着手机的指节不自觉地攥紧:“不用。”
“或者我派人去接?”
“不用了,周总,有司机来接。”她声音越来越轻。
对面沉默了几秒钟,闻葭先发制人:“周总,我先挂了,”她还有心思开玩笑,“国际漫游贵。”
闻葭自然是不会这么不礼貌地直接撂了电话,终于等来对面人一句‘嗯’,她这才如释重负地把通话挂了。
*
飞机落地时,国内正是上午。
VIP通道空旷安静,两个人出来时司机刚好掐着点到。
日头晒得强烈,但气温并不高,闻葭帽子墨镜口罩全副武装地钻进车内。
闻葭喜欢安静,住的别墅区的地段远离市中心,就为图个舒心,别墅跟机场在两个方向,将将一个半小时后才抵达住处。
门前栅栏边的三色堇被雨水洗得发亮,闻葭脚尖轻轻踩过石板小路上的残花败叶,先进了门。
她利落地丢下包,直冲楼上卧室,于凯晴跟在她身后。
她站在门口拢着门,要死不活地撑着最后一口气嘱咐于凯晴:“下午五点钟再叫我,”随后倒进床里,不管不顾地呼呼大睡。
闻葭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一连做了数个梦,说是梦,其实更准确地说是回忆。
梦里她回到几年前,变成了刚进圈的新人,在片场被导演劈头盖脸地羞辱,画面一转,跟前经纪人闹矛盾的场景浮现,前经纪人丢下一句‘没用的东西’便摔门而去。
“闻葭?闻葭!”
闻葭眉头深深地皱着,额前全是细碎的薄汗,打湿鬓边的头发。于凯晴怎么叫也叫不醒她,最后只得轻轻拍拍她的脸,闻葭这才睁开布满恐惧的双眼。
“做噩梦了?”于凯晴递过来一杯温水。
闻葭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好久,思绪才渐渐回笼,她点点头:“梦到之前的事了。”
于凯晴有点担心她:“要不跟庄导说一声,庆功宴不去了?”
闻葭思忖了会儿,继而直接翻身下床:“还是去吧,不去我怕得罪人。”
虽说庆功宴是私人聚会,可好歹大部分的都是圈内人,闻葭没懈怠,画了个淡妆,穿件膝盖之上的挂脖式白色礼服裙。
于凯晴将闻葭送至柏悦缇大酒店。
侍应生推开实木门,宴会厅内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闻葭大致扫了一眼宴会厅内的人,除了电影的参演人员以及片场工作人员,其余的嘉宾她大多都不认识,想必是庄岩松身边的好友,又或者是出于人情世故而被邀请来的。
宾客们正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交谈,偶尔交换名片,偶尔发出几声虚与委蛇的笑声。
人群中有人率先发现闻葭的出现,盯着她看了两秒,又转头跟旁边人窃窃私语。
闻葭似乎是早已习惯这些动静,并没有投去过多的眼神。
除了这些琐碎嘈杂的声音,自然也有不少嘉宾上前与她打招呼,闻葭一一礼貌性地回了。
周敬承一早便到了场,此刻正背对着大门,手中捧着酒杯,偶尔喝一口酒偶尔与人说笑,直到他身旁的人向他抛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他才转头看向闻葭。
闻葭从路过的侍应生托盘上拿了支酒杯,往周敬承的方向走去。
“恭喜啊,虽然个人没拿奖,但沾了剧组的光也算风光了。”一道女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挡住闻葭的去路,说完故意还拿酒杯碰了碰闻葭的。
极不礼貌的人,既没带称呼,说话时也没正视闻葭,而是带着意味不明的目光将闻葭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
闻葭转头看向她,后者不仅嘴巴不饶人,神情也带着嘲讽。
闻葭抿出一个落落大方的笑,但眼神里颇有可怜她的意思:“原来你也懂‘沾光’的学问?”闻葭顿了顿,学她的样子也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也正常,毕竟你在片场时总说,能和拿过三次提名的演员搭戏,是自己离奖项最近的一次呢。”
蒋昭在《野途》中演了个边角料配角,所有戏份加起来也没七分钟,她对自己的剧本颇有不满,在片场疯狂加戏,把群演折磨得苦不堪言,闻葭不过是好言相劝了两句,恰巧蒋昭又是个听不得实话的,于是闻葭被她贴上‘假清高’的标签,记恨上了。
两人站在人群中,闻葭没主动招惹她,自然声音敞亮,闻言,旁边的宾客们纷纷往两人的方向望。
周围都是圈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以蒋昭现在的地位,以后说不定还要仰仗别人,她不好拉下脸色,于是往周围一圈人瞄了一下,笑得从容不迫。
“哪儿的话?真心祝福罢了。”
恰巧周敬承走到闻葭旁边,目光带着探究。
“你来了?刚才还跟人谈起你,”他眼睛不经意地扫了扫一旁的蒋昭,又回到闻葭身上,“跟我过来,介绍位制片人给你认识认识。”
闻葭跟上周敬承的脚步。
*
漆黑色阿斯顿马丁穿过大堂正前方的喷泉,平稳地滑至柏悦缇大酒店正门。
因是私人聚会,许邵廷故意没带司机,而是自己开了车来,黑色皮鞋踩下刹车,将车稳稳停住,他下了车,远远地将车钥匙抛给礼宾员。
从背影看,量身定做的深色西装外套恰到好处地贴合男人的宽阔挺直的肩线,抬手时袖口处露出半寸雪白衬衫,陀飞轮表盘随动作出现又隐没。
厅内,这场宴会的东家庄岩松正心不在焉地跟旁人寒暄着,他的不专心是很显而易见的─间或说两句话,间或啜一口酒,并借着喝酒的间隙将目光投到宴会厅门口。
终于,在庄岩松不知喝了多少口酒之后,沉重的实木门再次被侍应生推开,看清来人,庄岩松才暗自叹了口气,放下酒杯向旁边人说了句‘失陪’,继而走向门口。
值得东家亲自去迎的人,自然也值得在场其余所有人的目光。
嘉宾们的视线都凝在许邵廷身上。
从远处看便能看出上好材质的西装、俊朗的气质、优越的身形,从进门起就注定是要比旁人优越的。
周围又响起窃窃私语。
“这就是那位许董吧?”蒋昭眯着眼睛,看向许邵廷,正拢着手跟身边人讲悄悄话。
“应该是,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片场听说过。”
“他有什么八卦消息?”身边人显然被挑起了兴趣。
“他这种人就算有八卦我们也听不到的,有点什么事扔的封口费就够人家快活一辈子了,藏得好罢了。”蒋昭语气老神在在。
身边人撇撇嘴,点点头赞同她:“也是。”
闻葭此刻正跟制片人聊天,听见门口莫名躁动起来,她视线不自觉地看向来人。
然而却在看清楚那人的脸后,差点将手中的酒杯洒了。
好在周敬承眼疾手快,稳住了闻葭的手:“怎么,认识?”
闻葭目光有点不自在,没搭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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