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葭跟许邵廷私下见过面。
三年前,闻葭开始半退圈状态,期间一直把自己闭关在别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部戏也没拍,直至一年半以前,庄岩松敲响闻葭的门,推了部剧本过来。
闻葭漫不经心地翻看了两眼,又把剧本原模原样地推了回去,笑笑:“庄导,你知道的,我现在没心思拍戏。”
“投资方指名道姓要你。”
“谁?”
庄岩松但笑不语,只推了张烫金名片过去。
闻葭自然是去见了名片上的男人。
“许董,我们之前认识?”餐厅内,闻葭望着对面的男人,他微微偏头,轮廓深邃,神色漫不经心。
"不认识。"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但见过一面。”许邵廷淡淡地补充道。
闻葭是在脑海里很用力地搜寻了几秒记忆片段的,但无果:“什么时候?”
许邵廷晃了晃红酒杯,轻呡一口,迟迟没回答。
闻葭目光凝着对面的男人,对他的沉默视而不见,扔出筹码,“许董要我演这部片子可以,给我个理由,能够说服我,我就演。”
“我看过你演的电影,很欣赏你。”
“这就是理由?”
“仅此而已。”许邵廷嘴角噙着笑,颔首。
“如果我说我不演呢?”
许邵廷双臂弯曲交叠搭载桌上,看了她两眼,倒是极有耐心地跟她周旋着:“庄岩松给你开多少片酬?我给你两倍。”
“不演。”闻葭想也没想,干脆地丢了两个字过去。
“三倍。”
“不演。”
许邵廷轻笑一息,目光锁着她:“闻小姐这是准备放弃自己的演艺事业?”
闻葭晃红酒杯的手定了定,这句话彻底把她问住,是了,她并不舍得放弃自己的事业,她只是一直在下意识地逃避。
许邵廷盯着对面人,似是从闻葭的脸上看到了让自己满意的表情,于是慢条斯理地拿起刀叉送了块牛排进嘴里,细嚼慢咽。
还没等闻葭回答,许邵廷便拿起湿巾,细致地擦擦嘴,又擦了擦手,然后站起身,路过她身边时微微偏头:“这顿我请,闻小姐可以好好考虑考虑,考虑好可以随时来找我。”
随后迈着双长腿离开了。
许邵廷作为《野途》最大的投资方,闻葭自然思考过他也会来庆功宴,可当真看见他的出现,闻葭心下还是荡起一阵异样的潮涌。
偏偏庄岩松还引着许邵廷朝周敬承跟闻葭的方向走来。
她死命想按捺住心底的波动,然而那水波却随着许邵廷脚步声的接近,一下一下地扩散。
闻葭想明白了,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两个人认识得’太矛盾’,于公,两人没什么商业往来,于私,两人只不过是一起吃过一顿饭,甚至还没说几句话,其中一个人就先离开了。
怎么看两个人都不像是很熟稔的样子,可他不由分说地要她拍自己投资的那部片子的行为,却远远跨过了‘陌生’两字,这让两个人之间不尴不尬的。
说白了,就算是庄岩松指名道姓要她拍,也得先跟她熟稔起来再说。
哪有一上来就指名道姓要人拍电影的?这就算了,问原因也只是上升到‘欣赏’,其他闭口不谈,闻葭觉得,哪怕他具体夸一夸她的演技,她都能接受。
单纯欣赏是什么抽象的理由?
闻葭回过神来,眼下许邵廷越走越近,皮鞋磕在厚重的羊毛地毯上虽无声,但闻葭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靠近,又是漫不经心地迈了两步,他便彻底站定在眼前。
不过许邵廷并没仔细看她,目光只不过掠过她两眼,继而抬眸看向闻葭身旁的周敬承。
庄岩松笑得很谦和,眼波在两个男人之间流转,摸着下巴思忖一番,按照这两个男人的地位,怎么说也该是把周敬承介绍给许邵廷认识,向来没有把上位者介绍给下位者的道理。
于是首先向许邵廷开口道:“许董,这位周敬承,我多年好友,”顿了顿,“我想你们两位应该会有共同话题。”
说完转向周敬承:“敬承,这就是我经常跟你提的许董,也是这部片子最大的投资方,”庄岩松也是个老油条,说完又很世故地拍了拍许邵廷马屁,“可以说没有许董,就没有我们这部片子…”
许邵廷似乎已经对这种场面话见怪不怪了,既不当真,也不点破,只是面不改色地听着。
周敬承眼神柔和,他知道来人的身份,收了收锋芒,但不多,只向许邵廷打招呼道:“早在岩松那边听到过许董的名字,久仰。”
许邵廷客气地笑了笑,这客气极其表面,仿佛上一秒能对着人笑吟吟,下一秒转过身了脸上的笑意便会消失殆尽。
“久仰。”许邵廷自己开了车来的,不方便喝,只是拿酒杯碰了碰周敬承的,半滴没沾。
闻葭站在旁边,心里说不上来的怪异,平时跟周敬承相处起来觉得他气场已经足够锋利了,可当他站在许邵廷面前,气势好像又无端矮了三分。
平心而论,光看相貌,周敬承算得上上乘,但在许邵廷面前就显得稍有逊色,闻葭觉得,后者的气质自然是要更出众几分。
自从两个男人开始打招呼,闻葭的脚便不着痕迹地悄悄往旁边挪,左右不过是几句听了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寒暄,她现在已经疲于应付这样的场面,听多了觉得腻,不听也罢,准备去水果区挑点自己爱吃的,到点了就溜回家。
她刚转身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周敬承的声音:“闻葭,来跟许董打个招呼,”他口吻带点命令,令人听了不快,“以后说不定还得仰仗着许董呢。”
周敬承特意加重‘仰仗’这两个字,有时候闻葭不知道他这种扭捏是哪里来的,说着敬仰的话,语气却有点轻浮。
也许是自尊心在作祟,明明知道自己地位不如对方,心里却不服气。
倒是很像对着狮子也会不自量力地呲牙咧嘴的鬣狗。
闻葭背影怔了怔,尽管她真的很想拂了周敬承的面子,当作没听见自顾自地走,可她是个识时务的,在这种场合撂下他,总归是对自己没好处的。
想清楚这一点,闻葭缓缓地转过身,抬脚向他们走去。
人还没完全靠近,周敬承便手臂一伸,揽着闻葭的细腰,把人圈着。
闻葭想挣脱开,默默地将手伸到身后,试着掰开周敬承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指,可她越用力,他也便越用力,暗暗较劲,到最后两个人指关节都隐隐泛着青色,周敬承的手还是牢牢地拢在他腰上。
这一幕被许邵廷收进眼底。
闻葭并不准备在许邵廷面前过分谦卑,只是男人很高,她穿了高跟鞋,也得微微仰头,她看着他挺直的鼻梁骨,俊朗的面孔。
她一张脸在水晶灯的光晕下照得清丽,两个人面对面着,一个微微低着头,一个稍稍仰着头。
“许董,又见面了。”
话音刚落,还没等许邵廷开口,周敬承先按捺不住了:“你们之前见过?”他表情有点诧异。
闻葭觉得没什么好遮掩的,落落大方地回答:“是啊,我还跟许董一起吃过饭。”
许邵廷适时搭话,不让闻葭显得尴尬:“其实,这部片子也是我要求闻小姐出演的,这件事,庄导没跟你提过么?”
许邵廷似笑非笑地看着周敬承,而周敬承则看向被鞭尸的庄岩松。
庄岩松做戏似的咳了两声,给自己打圆场:“这种事……不好说的嘛,我一旦说出去了,片场其他人会怎么想,你说是不是?”
身旁两个男人谁也没说话。
苦了闻葭,此刻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能感觉到自己腰上的大手越箍越紧。
她感到一阵难堪──在这种光影交错的场合被周敬承圈在身边,活像个精心雕琢的花瓶摆件,全身上下所有价值似乎都凝聚在自己那张脸上,闻葭觉得周敬承没太尊重她,在他看似亲密的举止里,透着股将她当作社交名片的轻慢。
更何况两人还不是那种关系。
对面许邵廷目光柔和,要笑不笑地凝着闻葭有点难堪的表情,心下似乎在想着什么,沉吟半晌,他从内袋摸出一张烫金名片,从容不迫地递了出去。
这一下,在场的人另外两个男人便有点不知所措了,再怎么说也该是周敬承主动向他递才对。
在这个名利场中,周敬承也站在被众人捧着的地位,早已习惯被人前呼后拥,执掌着国内影视巨头浮光影视,并且作为投资人投资了数部影片,基本上近几年内娱能够出圈的爆款作品背后都有他的运作。
但在许邵廷面前似乎就显得有些相形见绌了黯然失色了。
周敬承眸光愣怔,终于松了紧紧箍在闻葭腰侧的手,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地接过许邵廷递过来的名片。
闻葭自然也能看懂许邵廷反向递名片的意思,向他投去一个带着谢意的目光。
许邵廷自始至终嘴角噙着淡笑,只是睨了她一眼,神色未变分毫。
庄岩松眼看许邵廷来了,其他嘉宾到来与否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于是临时起意,走上最前面的舞台,不胜感慨地发表一段讲话。
闻葭下午一门心思扑在补觉上,醒来也没吃东西,这会儿静下来,饿的感觉便愈发明显,于是又走到水果区,边听着庄岩松讲话边捧着侍应生准备的果盘,小口小口地吃着。
周敬承不再顾着她,走到别人身边交谈寒暄,闻葭吃了五分饱,便把果盘放下了。
宴会厅设在酒店顶层,此刻夜色已覆盖整座城市,一颗雨珠率先撞上落地窗,继而溅起无数的微小水滴,大雨来袭。
闻葭盯着落地窗看了会儿,捏起湿巾擦了擦嘴,冰凉的触感由五指辐射向全身,她莫名觉得有点冷。
庆功宴已过去大半,闻葭走至实木门前,侍应生眼疾手快地为她拉开门,她向洗手间走去,刚才吃了点东西,眼下正准备去洗手间补妆。
走廊上暖黄的壁灯从两侧漫下光晕,在瓷砖地上洇下一片片琥珀色。
此刻廊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闻葭高跟鞋磕在瓷砖地上的响声,均匀地,清脆地,短促地,带着节奏,一下一下。
平稳的高跟鞋声在经过拐角时募地顿住了,闻葭看着玻璃窗前有点眼熟的颀长挺拔的背影。
雨滴落在窗上,洇下一条条细长的水渍,透明玻璃上倒映出许邵廷英挺的脸庞,他下颌线利落,周围的灯光从他眉骨滑落,照在眼下,整张脸立体深重。
他背对着她,闻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修长的脖颈上,雪白衬衫高出西装外套,齐整地露出一圈雪白。
许邵廷修长双指夹着一支烟,烟头猩红,在昏暗的室内格外刺眼,他显然也是听到了走廊上女人高跟鞋的声音,盯着窗外雨滴的眼眸略微动了动,回过神,缓缓转过身,看向闻葭。
许邵廷眼神极其深邃,四目相对,闻葭反倒有些不自在,于是先开口:“许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许邵廷若有似无地笑了笑,将烟蒂摁灭在沙盘上:“想抽,就出来了。”
宴会厅走廊并不如里面宽阔,因此两人距离不远,许邵廷向她迈了几步,此刻两个人中间只余半米多的距离。
男性气息渐近,许邵廷身上并没有寻常香烟刺鼻的烟草味,反倒散着浅浅薄荷味,跟他身上的男士木质香混合在一起,出乎意料地好闻。
闻葭方才就想跟他道谢,奈何宴会厅内人太多,她找不到机会,眼下只有他们两人,她大方开口,“刚才谢谢你帮我解围。”
许邵廷忽略了她的道谢,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开口:“闻小姐,方便问下,你跟周敬承是什么关系么?”
闻葭没想到许邵廷会这么直白,眼下周围没别人,他笼罩着她,闻葭想逃避都难,下意识地攥紧手包。
“你紧张什么?”许邵廷表情好整以暇,跟刚才在宴会厅内的样子大相径庭,“如果我没猜错,你跟周敬承应该不是那种关系。”
闻葭平静反驳:“我没紧张,许董为什么这么问?”她仰头看着男人的脸,停顿数秒,“你觉得我跟周敬承是什么关系?你口中的那种关系又是哪种关系?”
许邵廷很有耐心地听完她一连串的提问,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偏头看向闻葭身后的墙壁,光滑的淡色瓷砖墙隐隐约约能倒映出她姣好的身姿。
“好奇。”
“好奇?许董也会好奇这种问题?对这场聚会的所有人都这么好奇么?”闻葭也笑着看他,跟他打迂回战。
闻葭觉得他回答问题永远很谨慎,永远不会回答满。
之前问他为什么点名要自己拍电影,只说‘欣赏’,眼下问他为什么问这种问题,只说‘好奇’,看似回答了,实则只是点到为止,永远不给人抓住把柄跟漏洞的机会。
“你想多了…闻小…”许邵廷最后一个字话音未出,便被闻葭打断。
“许董,问女孩子这么**的问题不太礼貌哦。”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看着他,像在期待着许邵廷会作何回应。
她还蛮想看他这种人说不出话是什么样子。
许邵廷敛了敛眉,似乎在消化他所说的话,一分钟过去,他都没再开口,两人四目相对良久,闻葭心底松快,以为他彻底说不出话了。
窗外暴雨倾盆,声音未到,天边先闪过一道紫色的闪电,下一秒,轰隆隆──
伴随着雷电声,他凑近,附在她耳边:
“是么?”许邵廷直视她,“如果我说这个答案对我来说很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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