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我感觉自己快好了。
这不是错觉，我知道。想到开心的事我知道要笑，也不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敏感自闭，从前的悲伤在现在的我看来，都像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隔着一层玻璃似的看不真切。
我甚至忘记了那时的事，忘记了我是如何变得孤僻、又是如何深陷痛苦无法自拔。
我只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个傻瓜。
唯一奇怪的点是杰西卡姐姐有时会用很凝重的眼神看我，偶尔还会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
“你摸着这个杯子，是什么感觉？”比如现在，杰西卡牵着我，把我的手放在一个玻璃杯上，我很平静，没觉得能摸到以前他们从来不让我碰的东西是什么值得欣喜的事情。
“没什么感觉，你很奇怪诶。”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那最近有没有觉得别人在看你？”杰西卡又问道。
“谁敢看我？我才不会像以前的我一样天天疑神疑鬼的，谁要看就让他看，看我不扇飞他。”我听见自己不耐烦的声音，我还轻哼了一声来表达自己的不屑。
杰西卡却并不为我这样豁达的想法感到高兴，还是一脸凝重地看着我：“还有听到什么别的声音吗?”
“没有啦，你好奇怪啊今天，我都快好啦！现在都感受不到什么难过的情绪了哦。”我把手抽出，在空中无所谓地摆了摆，“马上让医生给我开康复证明，顺便给小宣打个电话，让他来接我出院吧，上次来看我又一声不吭地走了，我还没教训他呢！”
杰西卡看着我一脸要把冉宣胖揍一顿的表情，挤出一个笑，“好，我会和医生说的，你好好休息，我先去给你配药。”
我一脸乖巧地点点头，大手一挥：“去吧。”
杰西卡毕业就进了这家私立医院，看惯了精神病人的各种歇斯底里和莫名其妙后，她觉得冉忆这种已经算好的了。
冉忆是她照顾过的第三位病人，在此之前的两位，都因为幻觉自杀，这对杰西卡来说算是个打击，所以她从来没奢望过冉忆能在她的照顾和沈医生的帮助下彻底痊愈。
第一次见冉忆的时候，冉忆就躲在李先生身后，除了看起来有点胆小外，她和街上那些青春明亮的女生没有什么区别。
杰西卡用英文和冉忆打的招呼，没奢望能从这个中国女孩口中得到回应，但是却从她那里得到了一个略显腼腆的笑。
冉忆笑起来是很好看的。
在中国人的除夕那天，杰西卡配合着李先生，放手让冉忆出去疯一回，那天冉忆回来的时候，脸上也是带着笑的，像冰川万年消融，生机汩汩流动。
直到那位叫唐的男生来医院看望，脸上也是带着那样的笑，杰西卡突然意识到，冉忆本来是长得很好看的女生。
可能是因为总是在夜里哭，冉忆一双鹿眼总是湿漉漉的，眉眼弯弯好像一直在笑，略薄的唇却让人感到冰冷不可接近。
这份冰冷在看到唐的时候，有时候会消融。
杰西卡以为照这样下去，冉忆说不定真的能痊愈，然而人总是逃不过命运的捉弄，在唐没来的那个周日，冉忆的情况就变了。
杰西卡说不清楚这是冉忆的自我保护机制作祟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冉忆好像慢慢地开始解离，最明显的症状就是她开始感受不到自己的情绪，她甚至在杰西卡问她那件事的时候，都表现出一个无所谓的态度。
“那个男的？他只是推了我一下而已，我也踢回去了，也不在意了，你问这个干嘛？”
冉忆的这种转变让杰西卡有了失控的感觉，杰西卡不知道这样忘记痛苦对冉忆来说是不是好事，她只怕有一天被现在的冉忆藏起来的痛苦，终于会像脚边的影子一样扑上来，化身巨兽将冉忆吞噬。
杰西卡把各种药片和胶囊分门别类放在药盒里，每一格上都贴好了标签，写明了在什么时间吃，方便冉忆服药，也能让杰西卡及时发现冉忆有没有少吃药。
杰西卡盖上盒子，去病房门口看了看冉忆，女孩正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嘴里喃喃着什么，杰西卡听不懂。
我早就发现了杰西卡在门口鬼鬼祟祟的，不过我没有拆穿她。
直到杰西卡自己走进来，我也还是做着自己的事。
“这是今晚的药，记得吃了。”杰西卡递给我一个小格子，顺便摸了摸我的头。
我乖乖吃下药，看着杰西卡又把药盒放进她自己口袋，说道：“药盒放我这里也可以哦，我会乖乖吃药的，绝不会都攒到一起吃。”
杰西卡没理会我的玩笑，只说：“我可不放心你，你乖乖听话就好。”
我没好气地撇了撇嘴，没强求。
杰西卡却平静地说出了一个让我瞠目结舌的消息：“上次来看你的朋友，叫什么……”杰西卡艰难地发音，“唐影亦？他刚刚打电话给前台了哦。”
我说不出话来。
“他说他家里临时出了点事，上个月才一直没来看你。”杰西卡却好像没看见我的惊慌，继续说道，“又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只好在医院的网站上找到联系电话，让我通知你，后天他会来医院哦。”
我手指死死抓着床单，嘴紧紧抿着，脸色苍白地看着杰西卡，还是不说话。
杰西卡就那样说出了让我毛骨悚然的话——
“所以，冉，你也该出来了吧？”
唐影亦来的前一天晚上，我特意洗了个头，上次洗头是什么时候我已经忘了。
这个月我没有问过杰西卡，那天的男生有没有来找过我，我似乎刻意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我沉溺在病快好的乐观里，好像只要不去想，那个周末的痛苦和疯狂就没有存在过。
那些痛苦被我藏在影子里，见光躲在我身后，我表面上，还是那个时而发疯时而正常的小精神病。
但是在我身后，我看不到的地方，它偷偷地长大，变成我掌控不住的庞然大物，将会把我吞噬。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五指成爪稍微顺了顺头发，我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
很好，除了脸色有点苍白、黑眼圈略明显外，我还是个很有精神的小精神病，和上次见面时没什么不同，我甚至病都快好了。
唐影亦来的时机正好，那时我刚吃完早餐，杰西卡正准备带我去晒晒太阳。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杰西卡没有把我捆在轮椅上。
我坐在草坪的长椅上，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风，心如止水。
如果杰西卡没有在我身后随时准备着把我带走就更好了。
我看见唐影亦手上拿着一束花，他站在我面前冲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抱歉，上个月我因为家里的事回国了，没有提前和你说，真的非常抱歉。”他微微弯着腰，，把花递到我怀里，眼神里浸满了温柔与歉意。
我接过花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没事，今天能来就好。”
我自以为回答得很好，但是唐影亦却怔怔看着我，半晌，问道：“但是，你怎么……在哭呢？”
我不自觉地摸了摸脸，没有泪水，汗也擦了。
唐影亦却像说错了话一样，眼里的温柔被焦急代替，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快哭了……”他艰难地解释道，“你好像……哭了很久了。”
“冉，可以告诉我，怎么了吗？”
他看了杰西卡一眼，好像在求助，正苦恼着怎么找补自己无意间说出的话。
这次不用他说，我也听到了，有谁的哭声。
有个小女孩，已经哭了很久了。
“小冉，来牵着奶奶，去看舞狮喽！”老人温暖干燥的手牵着我，带我去镇上看以前从未见过的风景。
“你叫小冉？我听见你奶奶这么叫你。”男人身上带着令人作呕的油腻酸臭，身体向我压过来。
“小冉，为什么不说话？你不会真有病吧？”面前的女生带着讥诮的笑，扒下了我欲盖弥彰的校服外套，把我的伤疤示众，大肆嘲笑。
“冉，冉！冷静！我在这里！”护士姐姐抢过我手里死死撺着的玻璃碎片，手掌被刺得鲜血淋漓，却还是用没受伤的另一只手抱住了我。
“冉，你好像，哭了很久了。”男生的眼里全是悲伤，似乎感受到了我埋葬的痛苦。
冉，冉，你哭了很久了，不要再哭了。
我对那个蹲坐在地上的小女孩这么说，她身后盘踞着一个巨大的影子，那里光照不到，影子越长越大，就要把那个小女孩吞噬了。
不要难过了，要被怪兽吃掉了。
她还是不为所动。
我冲过去，近乎粗暴地拉起她的手，不耐烦地大喊道——
“哭出来吧。”
想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有什么人，温柔地抱住了我，拦下了我的未竟之言。
温暖宽大的手轻轻抚着我的头，那人把我按在怀里，明明是我在哭，他的声音却那样的破碎难过。
“哭出来就不难过了，有我在，没事了。”
眼泪如决堤之水，我抬手紧紧抱着他，不受控制地哭了出来。
以后应该是周更，不过快完结啦，下一本想写点不一样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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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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