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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他为我涂药

冰凉膏体落在泛着青紫的淤痕上,与那不见天日的莹白皮肤形成了鲜明对比。

浔鹤如愿以偿的趴在塌上,享受这难有的休憩。

不得不说,陆池鱼一介武夫,本以为他下手是挺重的。

可这上药的劲道却极是轻柔,只像是轻羽划过。

再加上伤处终于得到了治疗,透露出几分宜人的清凉之感,实在是舒服多了。

而陆池鱼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他的身躯,不知怎的,却慌了心神。

军中将士多是不拘小节,特别是夏季炎热之时,袒胸露腹者数不胜数。

他虽不曾这般做过,却也是见多了,早已习以为常。

但现如今不过是看到一小截背脊罢了,心头却是莫由来的紧张。

像是开蚌者费劲气力掰开了那最坚实的坚甲,而藏在洁白贝肉中的,是最耀眼的珍珠。

不曾经过匠人的打磨,更没有布帕擦拭其中污垢。

却从发掘的那一刻,展现在人眼前的一瞬,恍是比过此世间所有的光芒。

这无疑是,他所见过的,无可比拟的一颗璀璨明珠。

替他抚平其上沙砾时,陆池鱼竟少有的颤抖了。

仿佛一点点的动静,都会伤损其上光滑的釉质。

几处并不大的伤处,本可以囫囵吞枣般,在掌心抹过药膏之后,轻抚过便好了。

可这时候他竟不想这样做。

只用手指颤抖着轻点着,甚至怕其中的清凉效用会激起波澜的涟漪。

“我本以为,你今日会将那老虎猎来。”

一粒石子落入水中,轻响过后,牵起一阵波澜。

陆池鱼在眼前人看不到的地方,无奈地眨了眨眼。

“我三哥对这畜生势在必得,便只好让给他了。”

“怎知,竟要了他的性命。”

浔鹤听出他话中一点似有似无的轻蔑与无奈。

仿佛在阐述一件既定的事实,又像是在说一件最寻常的传闻一般。

既是这样的态度,再兜圈子便没什么必要了。

“可我觉得怀霁将军还是想争一争。毕竟这箭囊中的箭也少了几支。”

夜里的烛光并不光亮,虽点的多些,但并不稠密。

刚好是这面颊边上,少了一盏火烛。

浔鹤转过头来,落出半边面颊。

许是动作幅度有些大,那未曾装束的黑发竟从肩头滑落在耳边,又堪堪遮过小半张脸来。

光影忽明忽暗,暖黄的烛光照映起浓的睫、蓝的眼与直挺的鼻梁。

半遮半掩的发丝间,掩饰着仍旧泛着红肿的唇。

双唇张动相触着,恍是有惊人的魔力,一时拉动了他的心弦,叫人不得不吐露真言。

“这箭矢的确射向那只虎。”

“可惜了,它被伤痛和恐惧蒙蔽了双眼,是豁了命也要与三哥同归于尽。”

“三哥从来瞧不起我,多少有些自负。竟就来不及跑了。”

他想得没错,果然是这样。

“可你们是兄弟……”

在浔鹤眼中,亲兄弟之间就应该兄友弟恭,相互扶持。

而不是像他们这般,明争暗斗,甚至比不相识的人还要漠然。

“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放过我吗?”

距离虽远些,但似乎听到了陆池鱼一声轻如烟霭的笑。

“知道你为什么会捡到我吗?”

浔鹤的思绪回到了白云村那漆黑的夜里。

他中了毒,受了伤,感知到疼痛时,下意识的那一声哀求。

像一只失去了母亲的幼狼,装起狼王那凶猛的模样,眼神里充满杀戮与阴翳。

白日里用最瘆人的嚎叫与最矫捷的身姿,震慑身边稍年长的狼,又猎得比自己大几倍的猎物。

张着利齿啃噬着血肉,再扬起头凶狠地盯着周身的一切事物。

可在那夜深人静时,在阵阵虫鸣的遮掩下,也会孤单的舔舐受伤的脚掌。

借着噪声,轻轻呜咽着,似是呼唤着早逝的母亲,也像是在述说着命运的不公。

他确确实实,不过是一只幼狼而已。

摘下狠厉的外表,其中裹挟着的,是一颗也曾有缺口、需要被关怀的心。

只是他逞着能,不想让任何人发觉。而谁人都发现不了罢了。

可浔鹤却真真切切窥见了那颗支离破碎的心脏。

便不能像其他人一样,称颂着自己的高尚,再去指责他的错处。

因为那一声声脆弱,又随时消散在风中的呜咽,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我的哥哥要杀我。”

“他们一边瞧不起我,又打心底里,惧怕我。”

“只有我死了,他们才可以安心。”

又是一声长久的轻叹声。

陆池鱼的眼眸有一瞬失了焦,像是走进死路的迷途人。

他用冰凉的手托住浔鹤那温热的面颊。

是很乖顺的敛起了睫,又抬起了黑不见底的眼眸,呢喃道:“怎么办呢。”

“我也只能,回击过去。”

像是真的无可奈何,又像是真的想寻求一个,最妥帖的办法。

虽是这样的语气,但浔鹤能感知到面颊处的手微微使劲,似是在摩挲那皮肉之下的颌角。

无论他觉得到底该怎么做,也没有说道出来的必要了。

生活在这样一个地方的人,又怎能奢望他慈悲为怀,看透一切呢?

就算不争不抢,也会有人逼着、推使着,让他与原来的路径原来越远。

再回首,纵是相似的神貌,也凑不出一道相同的行经。

浔鹤也无法判断,这到底是错还是对;亦或是该一往无前的走下去还是堪堪停驻在原地。

腰背处的药膏早已干涸,他重新裹紧衣装后侧身抽出一只手,附在了那冰凉的手背上。

两个孤单的灵魂在一个无人在意的深夜,也曾相互倚靠着,只为汲取那一点,难能的温暖。

若他不是浔鹤,或许便也可以展怀双臂,道尽心中苦楚,相互袒露心扉。

分明是动动嘴的事,但他心里无比清楚,自己的一分一毫,是无论如何无法言说的。

陆池鱼的伤痛可以洒脱道出,亦可以被温柔抚平。

可他的,却是被枷锁困锢的禁忌,只能被埋葬心中。

“陆拭琛,夜深了,你回去罢。”

只是谁人的往事不悲怆,人生岂非时时坦途。

他生活在这危机四伏的宁王府,兄弟阋墙,本是悲哀。

可苍凌的百姓仍旧身处这水深火热之中,命如草芥,不得翻身。

相比之下,陆池鱼的困倦与无奈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一字一句砸在心底,或许确有一瞬,浔鹤动摇了,想去安慰。

可理智仍旧占据了大脑,让他连一句能讨好陆池鱼的话也说道不出。

他不想违心,所以无论如何说不出,让那个人满意的话。

还不如假装困怠,将人送出去来的有用。

当然,在这种小事上,浔鹤的运气还是好的。

陆池鱼听罢也并不在意他是否回应,反而叮嘱着“好好休息”诸类话,便不舍离开了。

药膏上好,人也走了,浔鹤熄去火烛,侧身卧着。

看着遥望处寂寥的月,再攥紧被褥。

此夜无可安梦。

浔鹤起得很早,换言说,是根本没怎么睡过。

许是陆池鱼的药起了效,那伤处好了许多,已然无甚疼痛了。

一念到这药,才想起这便是那人的别院,只是自浔鹤住下后,他从未在此过夜过。

而这次却是个意外。

清早起来四处走走罢了,竟逛到了这东道主的住处。

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般驻足看了好一会儿。

竟真看到陆池鱼推开宅院的门走了出来。

真看见人来,浔鹤反而做贼心虚,下意识的想躲了。

若他动作不那么鬼祟,或许陆池鱼便不会仅凭一眼就发觉不远处正想溜走的“贼”。

“贺寻。”

浔鹤再没有跑的必要了,转身站得端正,颇像个刚习武的小童子。

陆池鱼走近去,在他身边走上一圈,像是特地的往人的后腰处瞥上一瞥。

又在他面前堪堪定住,再挑了挑那截断眉:“你的伤好透了?这般早便出来散心,倒有意趣。”

分明是最寻常的话语,怎到了他口中,多少有些阴阳怪气的意味。

就像是浔鹤从来不肯早起,更不可能在清晨出来走走一般。

虽然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但浔鹤仍就觉得,这是**裸的偏见。

“多亏了陆大将军的神药,我现在,好——的——很!”

他双手抱臂,反而将眼前人上下瞧看一眼。

昨日那狗皇帝降下惩处,他必然是不必上朝的。

这又为官又为皇室子弟的,那禁足更是免不了的。

可看人一席利落劲装,无论如何看来,都是要出去的模样。

“陆大将军都禁足了,不在意自己,反倒关心起我来了。”

“怎么,您是要出去吗?”

浔鹤笑着,学着他刚才的模样,将人身上的衣装仔仔细细看上一遍。

那灼灼目光,像是要将衣料盯出个洞来,比先前那瞥要夸张得多。

而陆池鱼倒是很坦然,面上漾起一分淡笑:“外头这般大的风声,所谓禁足不过是让我们莫要乱走动,再起了凶案。”

“你说,这句话是对我说的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又让浔鹤想起了他被捅上一刀后那奄奄一息的模样。

若不没有自己,恐是……

再看向眼前人如此自傲的神情,便差点要笑出来。

“对对对,不,不对。”

“反正你现在出去,带上我便是万无一失了。你觉得呢?”

而陆池鱼仍带着在有些挑衅的神情,笑着看他。

“好啊,我倒要看看这药膏到底有多么神乎其神,是如何让你,恢,复,如,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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