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跟在黄金将军身边习武之后,日子逐渐充实了起来。
再也不必与针线打交道,单是看着校场上乌压压的人群,陆池鱼便已是心满意足。
虽然他仍旧扎着马步。
但一想到日后有机会能握起刀剑,便是这无比枯燥的基本功也显得生动许多。
而且,他终于能日日都看到黄金将军的身影,也算是一举两得。
大齐攻占的城池被苍凌收了回去,再加上暗中派出了陆、韦两人,最近就没什么动静。
而黄金将军确实是个仁慈的人,也不想着反攻,始终保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
但如此举措,并不代表着两国就此休战。
所以苍凌军营中的操练从未停止。而黄金将军也不必出战,便日日都待在军营里。
那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小鱼,想不想拿剑?”
也不知练了几月的基本功,黄金将军终于在一个稀松平常的一天发话了。
陆池鱼笑弯了眉眼,正想着他是不是能给自己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
而递到他手上的,只是一柄平平无常的木剑而已。
便立即发出了抗议:“将军,我想用将士们练武时的铁剑,一柄木剑,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若你连重量轻便的木剑都不能灵活使用,铁做的剑只会压弯你的臂膀。”
陆池鱼握着手中的木剑,也不觉得这木头做的剑有多重。
但随意挥动两下后,手腕处还真有了些负担,但还是嘴硬着一句话不说。
“这木剑如何?”
黄金将军将双手环至胸下,话语中似有些轻佻。
可这时候,陆池鱼仍旧是嘴硬:“使弄起来还算轻便。”
“哦?轻便呀,那你今日便学起大家的招式,跟连完全部。可不许偷懒。”
事实证明,嘴硬是没有什么好处的。
这一套招式练完之后,他虽堪堪跟上,却早因为逞能而步履虚浮,与喝醉酒也没什么分别了。
黄金将军十分庆幸那脸上还有一副面具,可以掩盖面上的笑意。
只见他满面通红,却还是重复之前的问话:“这木剑如何?”
陆池鱼分明因着劳累,连气息都不大稳定,却还是斩钉截铁道:“区区木剑,不在话下。”
随即便小跑着走了。
只留黄金将军一人,在风中凌乱。
呵,不在话下?看来他浑身最硬的,便是这张嘴了。
所以等黄金将军去到他的营帐时,正看到他正撩起袖子在揉捏着什么。
近看去,那手腕处早已是通红一片。
早料到如此,所以来时拿了膏药。
“接下来几日,还是好好休息罢。”
陆池鱼循声望去,只见黄金将军正靠在门扉处,微垂着脑袋。
有风吹散他未束的发,发梢在光的映照下显现成一种黑金色。
再看向面具所视处,正是因为自己长时间太过用力地挥剑,而红肿着的手腕。
他堪堪扯下袖子遮住了,转过羞红的脸,只给人留一个背影。
黄金将军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小子总是一看到他就红了脸。
不知是将自己当做了待嫁闺中的姑娘,还是偏生就是个见生人就羞赧的心性。
便心存挑逗一番的心思,偏偏这时候那坚如磐石的嘴又开始动了起来。
“多谢将军,这些小伤并不碍事,明日我会继续来校场的。”
黄金将军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将药膏丢在了他的床榻上,面具下的声音变得有些冰冷。
“所有沉疴痼疾都是由小伤堆积而成。逞能与你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陆池鱼拿下药膏就往袖子里头藏去,垂起脑袋叫人看不清面容,仿若一句话不说便可以逃过这个话题。
两人一时无言,但他仍能感觉到,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的脑袋。
给人一种微微发怵的感觉,搅得浑身都不自在。
好像是自己做了些什么不可饶恕的事,非要心慌些、诚恳些,最好再认个错才好。
可与他而言,无论如何想不出自己的错处。
跟着一众军士,将一套剑法踏实练完罢了,又有何错处?
“将军,我想练剑,我想变强,仅此而已。”
“没人妨碍你变强。可像你如今这般,恐怕还没上战场,便有了伤痛,实在得不偿失。”
可黄金将军从来不知道,没有人正经的教过陆池鱼任何技能,只是单纯为了培养他的能力,或者叫他有一技之长。
与他一同囚于西厢房的婆子,所谓教他缝补衣裳,不过是嫌他太过麻烦,随意教了教。
只了了教过一回,之后的步骤、乃至如何绣出各种纹案,都是陆池鱼自己琢磨的。
所谓苍凌的方言,也不过是那婆子受着牵连,许是思乡情切,教来同他解闷罢了。
而黄金将军虽然还没有手把手教他什么,却给他一个能跟着人学本领的机会,那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可就像婆子教他的这两样东西一般,她并不是为了陆池鱼好才教他;而是因为自己的利益,所驱使着。
所以他并不知道,黄金将军是否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是因为有利所图,才肯给这个机会。
虽然他也明白,自己浑身上下,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这个唯一听起来还有点用的“大齐宁王之子”这个身份都不曾道出。
便不得不以为,黄金将军不过是因为一时心血来潮,逗他玩玩罢了。
就算大家都说黄金将军是何等的好心肠,是无比良善之人 。
但陆池鱼仍旧觉得或许他哪天心情不好了,便会将自己赶走,让自己重新回到那水深火热之中。
过得困苦也就罢了,他不相信到了成冠之时,那所谓的父王还能将他关在那狭小的西厢房中。
为了宁王的面子,他也总要娶妻生子的。
尽管那新婚的夫人,不过是他父亲用来笼络势力的交易罢了。
可到头来,他能被如此拿捏,也只能归咎于自己实在没什么本事。
宁王的儿嗣众多,多他一个不多。
便是从小书法笔墨、骑射刀剑的教着,出类拔萃者也比比皆是,陆池鱼也无法确定,自己能否是那个拔尖的。
更不必说如今这个,只会女红的自己。
靠着这个,他只有被嘲笑、玩弄的下场。甚至会背上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称号。
所以这练剑的机会,他无比珍惜。他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他就不能再跟着将士们练剑,同他们一起跑步了。
就算冒着受伤的风险,他也要抓紧、拼了命的练。
所谓的伤痛与得不偿失,便成了那一点可有可无的小小代价罢了。
总比被支配的、被嘲弄的一生,要好上太多太多。
“小鱼不怕伤痛,只怕再没有……上,上战场的机会。”
陆池鱼思虑再三,不敢说再没有练剑、习武的机会,毕竟这样显得太过卑微了些。
所以宁可说是上战场,就算是将大齐的人杀了也好。
反正他对大齐人实在没什么感情,更没有收到过什么所谓的来自臣民的恩惠。
介时要真上了战场,谁来砍他,他照例砍回去就行。
反正他身上各留这一半大齐与苍凌的血,砍谁都是有几分道理的。
黄金将军可不知道面前这个顽固的少年如今正想着砍谁比较合适。
只是在屡次听到这相当执拗的发言之后,挺想把他砍了的。
这怎么跟个小媳妇似的,就是说不通呢?
好像不答应这伤害他自己的话语,便要留三两滴小珍珠一般。
他好说歹说,道理与原由都应与人说明白了,怎就浇不灭那那颗想上战场的心。
“你才十岁,练武也不算极晚,怎么就想着要杀敌。”
“莫非你和所有的齐国人,都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真要说有仇有恨,这个人也应该是黄金将军才是。
不过这上战场的虽是齐国的百姓,但真正想侵占苍凌土地的人,却不是他们。
那口口声声说为了要让齐国未来发展更顺畅、而侵占他国领地的人,正躲在幕后,冷眼旁观着一切。
毕竟他们,可不用上战场。
只要百姓的儿子做兵,去冲锋陷阵;王侯将相的子嗣当将,指挥战局即可。
那生不由己、用生命换回所谓利益的人,只是千千万万个,寻常人而已。
介时无论是齐国还是苍凌打了胜仗,那功劳都归功于将军们和各国的皇室。
又与失了父亲、丈夫与儿子的百姓,没有半点关系了。
黄金将军深知这一点,便也不想如此杀戮。
若是可以,没有人愿意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毕竟在家中与父母妻子相聚,是何等幸事。
若上战场,刀剑无眼,死了伤了也是无法。
但一场仗打下后,若见到那些流窜的、还未撤离城中的齐国将士,黄金将军也不会像其他将军一样将他们赶尽杀绝。
只会命令麾下的士兵,将他们赶出去便是。
毕竟在遥远的齐国,他们的家人也在等着他们,回家。
所以黄金将军是个与众不同的将军,他善良、英勇,又有生得一副极好的心肠。
那确实是难能的品质,却也免不得被有心之人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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