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极为安静,眼前一片漆黑。
百里昭想努力睁开眼,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用。片刻一道略显青涩的男声在他耳边再次炸开。
“你先别着急,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百里昭哼笑一声,缓缓道:“不感兴趣。”
庄幽已经招惹了一个麻烦,他可不想也给自己找个麻烦事。
说罢他还想着冲破梦境,这时那男声仿佛在他耳边,又像在他脑海,有些无奈道:“没用的,这梦境是我专门为你而造,若没有我的允许,你只能永远留于梦境。”
听及此百里昭放弃了强行清醒的想法,转而道:“你就是这般与人做交易的吗?有事求助何不当面商议?用此等歪门邪道岂不是有失礼数?”
零五三零听到他一板一眼说自己用歪门邪道,青涩的声音带着些哀伤问他道:“你……当真忘了?”
“什么?”
“祥瑞南路锦绣大街施工区……”
这几个字说出后,百里昭自觉心跳加快,眼前的黑暗慢慢被满天乌云所取代,他好似真的回到了前世。
男孩的眼睛无比疲惫的半眯着,看着铁锹盛着土,一层层将他的身体覆盖。他的眼前又一次陷入黑暗,身体也如坠冰川异常寒冷。
耳边声音越来越嘈杂,一张张画面在他脑海如一卷旧到泛黄的画册,从第一页开始向后翻动。
在那画册中,他总能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那是一张总是带着愁苦,怯懦的、稚嫩的黄皮少年面孔。
不管是在阳光挥洒的教室还是在灯光通明的房间,那张脸上总挂着让人厌恶的表情。伴随那表情的只有哄堂大笑还有无尽的谩骂。
最后的最后视线只有一捧黄土划过,随后眼前陷入绵长无尽的黑夜。
他记起了,记起那不顺遂的前尘往事。
世人都说,人死入地府,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入六道轮回。
明明他去过了那地方,见过渡船的鬼吏,见过血红的彼岸花,走过奈何桥,也喝过带甜味的藤椒孟婆汤。
他本以为会忘记前世所有的不幸转世投胎。
待他再次睁眼才发现前尘记忆依然如影随形,经许多年以后才淡化的记忆在此刻复苏,那些丑恶嘴脸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他眉头紧促,看起来极为难受。
庄幽立即在他穴位处按下,意图将他从梦魇中拉出。
不知过了多久,他隐隐感知到炭火的燃烧,车马颠簸,风吹雪落,还有一个急切的声音在呼唤他阿昭。
声音渐渐明晰,他的意识也恢复如常。他轻轻睁开眼,就见庄幽拉着他的手腕担忧的把着脉。
见他醒来,担忧之色消退大半,转而沏了一杯茶递给他。
庄幽知道百里昭这是又做梦了,这么多年来百里昭几乎每每都睡不好,而且时常做噩梦,有时甚至会发疯,意识全无。看来找《白术册》一事刻不容缓。
其实他找《白术册》也不仅仅是为百里昭,也有一些私心。
他天生白发异瞳,因这些被生身爹娘抛弃,小孩将他当作怪物,有些人视他为低贱的奴隶。
百里昭曾说他这是病了,他想若真是病,《白术册》是不是可以治好他的病,让他成为一个正常人,而不是他人口中的“白发奴”。
赵易说他和两个师兄从枫山逃出来后,一路被人追杀,之前还有两个师兄保护,后来师兄为引开敌人不知所踪。他知道追杀他的人是为了他手中的《白术册》而来,便将《白术册》放在了途径的一棵树之下。
据他所说,树林就在常平镇外以西的山崖之下,若是现在改道大概两个时辰便可到达。
庄幽他们本想出梁州东向江陵,这下怕是得再耽误些时日才能回去。
百里昭在庄幽询问赵易时就已经睡了过去,庄幽知他睡着时很难叫醒,便私自替他做决定,改道前往常平镇。所以百里昭醒来时,马车已经离常平不远了,既然都已经快到了,他也不讨庄幽的罪。
沿途皆在下雪,风景极佳。途径一处山,抬眼望去银霜满山,玉花珠树,看久了竟觉刺眼。
庄幽将帘子放下去,对正在看话本的百里昭道:“阿昭,再有两刻钟便到常平镇了。”
百里昭轻嗯一声,拿起一颗红果雪球丢进嘴里,津津有味的看着话本。
“阿昭,我们此次转而去常平耽误了行程,怕是赶不上回去过年,不如就在常平过完年再回去?”
“嗯,你安排吧。”百里昭不太喜欢过年,因为他五岁时,也就是在过年之时,最爱他的娘亲,柳娘走了。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在上一世每到过年时,就是他最尴尬无措的时候。
他出生时母亲便因难产而死,父亲没多久便娶了继母,还带来一个哥哥。哥哥因为成绩优异,不仅父母高兴连亲戚都向着他,每每过年一大家子人明明坐在一个桌上,百里昭却觉得那桌上只有自己是个外人。
饭店的桌上,没有一个人问候、关心过他,反之他的哥哥却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脸上笑容满面。
而他如同一个隐形人默默坐着,看着眼前温馨的画面,心底暗暗发酸。
马车进了常平镇,走入一条最繁华热闹街道,停在一家名为鸿福客栈的前方。
车夫郑伯喊道:“主人,到地方了。”
庄幽披着黑狐大氅下了马车,见赵易乖顺的站在一旁,正等着他们。
赵易只见过庄幽,倒还没见过车内另一位被郑吕称为主人的百里公子。
心里正好奇,紧跟着庄幽身后出来一位墨发男子,他发丝高高扎起,发冠用黄金制成,眼尾上挑,眼中尽是高傲与凛冽。耳垂边的一颗痣,在他的耳上极为显眼。
男子向他走来,他作揖行礼道:“公子。”
“赵小公子何必客气,外面冷不如先进去吧。”百里昭突然眉眼一弯笑道,眼中的凛冽褪去大半,却仍带着几分深不可测。
他点点头,跟在两人身后进去。
客栈大堂很宽敞,冬日寒冷进来喝酒驱寒的人也颇多,将大堂挤的满满当当。
百里昭抬脚刚进去,一位高瘦精干的掌柜立刻跑出柜台,行礼笑吟吟道:“主人安好,房间已经打扫干净,酒也吩咐人温好。”
“嗯,带路吧。”百里昭道。
梁州靠近土谷浑,由于太过遥远,在梁州只有三家产业,其中之一便在这常平镇。
常平镇算是梁州最富有的地方,南北商贾多途径此地,商路可谓之好。
冬季商贾多停歇下来,也有极少的商人为多赚些钱财,会冒着严寒往来南北之间。通常大堂所坐之人多是商人和押镖人,今日却是拿刀带剑,自带心眼的江湖人。
看来所言不假,《白术册》问世在江湖掀起了不小风浪,所以这客栈才如此热闹,将大堂挤的满满当当,连客房都所剩无几,若不是庄幽提前告知掌柜他们要来,这房间怕是一个也不剩。
掌柜引路带着百里昭上楼,小二推开三间相邻房间的门,请他们进去。
庄幽一只脚踏进房门,回头吩咐道:“赵公子若是有事与掌柜说,或者叫伙计也可,今夜早些休息。”
赵易道:“嗯,多谢。”看着两人皆进去,他对掌柜道:“能方便给我一些热水吗?我想沐浴一番。”
掌柜目光在他身上一瞧,看他风尘仆仆,衣裳明明是好料子却有许多破损的地方,知道此人对自家主人定有大用处,立刻道:“没问题,公子稍等。我这便命人送热水和新衣上来。”
赵易抱拳行礼不失公子风范道:“有劳掌柜。”
进屋百里昭坐了下来,屋里提早就放好了炭盆,桌上茶壶在小灶上架着,有一盘点心还有一盘柑橘摆放整齐,屋里点着檀香幽幽的飘出白雾。
百里昭是讲究排场的,不仅吃食要精致,摆盘也要精致,屋里的东西也是不能简陋的。掌柜原是不知道,还是庄幽提前书信一封告诉他,他才命人准备好,以便百里昭来便可住着舒适。
百里昭褪下大氅,拿起温好的酒倒上一杯,一杯酒下肚,身体热了起来,他走过去将窗打开来,望着远处山巅洁白的雪。
雪漫树梢,路被清洁工扫出一条干净的道。天色已晚,昏黄的路灯照亮整条街道。背着黑色书包的中学生,穿着羽绒服正向家走着。
突然他感到头猛然遭受到一击,像是什么东西扔过来,在他头上炸开,打的他有些懵。
他瞟一眼,看见散落在肩头的雪,转头看向雪球飞来的方向。
雪落枯枝,树下几个看起来不善的男生正朝着他笑。其中有一人,他再熟悉不过,那张脸他在家中每每都能看到,那是他继母带来的“哥哥”。其他几个是他的小弟,平常便跟在他的身边。
其中一个小弟抱臂道:“不好意思同学,手滑了,你没事吧?”明明是关心的话语,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觉得有些冷嘲热讽的意味。
少年战战兢兢回过头,默不吭声的向前走。身后又感到一下下雪球的击打,这次他没有驻足去看,而是继续走着,不顾身后人的大笑也不顾手掌大的雪球打在身上的疼痛。那时他的心里没有恼怒,只有畏惧。
若换作今日的百里昭面对这样的情景,他肯定不会觉得畏惧,相反他会令那人畏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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