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未过门的妻子?你?团子?”赵时昱紧锁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沉默了好半晌,才讷讷说出这一句话来。
云团却并未发觉赵时昱心中的疑惑,只神情肃穆,郑重地纠正了一下赵时昱对她的称呼,又似大人一般一板一眼说道:“你且放心,奶娘说了,你虽还未婚,却兴许已经有了好些个妾室通房了,她让我不要计较,方才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赵时昱听了云团的话,好似哑巴吃了黄连,说不出话来。
他竟然在听一个小姑娘在和他谈论妾室通房?
眼前的小姑娘却还煞有介事的样子。
赵时昱甚是无语,正准备转身离开,假山外却传来有人呼喊的声音:“团团——团团——你在哪?该见老太太去了!”
是李妈妈的声音,还未等赵时昱转身,云团已率先扭过身去,准备离开,忽又想起还未同赵时昱道别的,便又转回身来同赵时昱挥了挥手:“我要走了。”
说完,云团便一蹦一跳朝外面跑去。
赵时昱立在那里,听得外面责备声音传来:“团团,方才跑哪去了?这可是武安侯府,地方大,走丢了可难找!”
云团掂起脚尖附在李妈妈耳旁小声回道:“我方才看见武安侯了。”
“什么?哪儿?”李妈妈声音忽的一抬高,将一旁的红芪吓了一跳。
李妈妈连忙道歉,又牵过云团的小手,拉到自己身旁,紧紧跟在红芪后方,向老太太院里走去。
声音渐行渐远,留着赵时昱在那里愣怔了半晌,随后顾自讪笑着摇了摇头,当自己听了个笑话,便朝园子外头走去。
云团和李妈妈跟着红芪来到了赵家老太太住的延寿院。
延寿院古朴雅致,院内有一颗百年柏树,寓意着长命百岁。
云团跟着李妈妈大步跨进延寿院的主厅,便闻到屋中氤氲着一股浓重的檀香味,还伴有一股苦涩的药味。
厅堂上首早已侯着一位年过半百的银发老人。
老人身形瘦削,面色有些苍白,一双灰白的眼睛却又炯炯有神,透出一丝亮光来,可在见到云团以后,眼中随之闪过一丝诧色,紧接着那丝亮光便落了下去:“你便是云家的孙女?”
老人过于瘦了一些,云团有些害怕,往李妈妈身边靠了靠,方规矩地点了点头。
老人不死心地又往门外看了看:“就你一个人?没有姐姐跟着一同前来?”
云团一听,一双大眼睛便立刻氤氲出泪光来,她强忍下心中的悲伤,对上首的老太太解释道:“我没有姐姐,只有一个哥哥,可哥哥他……”
云团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一旁的李妈妈连忙将话接了过去:“老太太有所不知,云家一个月以前,除了咱们团团,全都葬身在一场大火里了,老奴斗胆,才带着团团来您这寻求庇护来了。”
说完,李妈妈便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半块羊脂玉佩出来,上面还有被火烧过后的痕迹。
李妈妈将玉佩送到在老太太身旁伺候的嬷嬷手里,抬手拭了一下氤湿的眼眶,续道:“这半块玉佩,还是老奴在火堆里翻出来的,这才想起了赵家,想起了您,老太太,老奴实在是无能,没本事抚养团团长大,只盼着老太太您还念着旧情,帮团团一把,总归云家和赵家,以前是定过亲事的……”
赵家老太太接过那半块玉佩,神情凝重,她将玉佩放到眼前,用手细细地抚摸着上面的纹路,眼角亦渐渐地被泪水浸湿:“是了,这上面还有我们家昱儿的名字,错不了……”
一时,整个厅堂气氛凝重,老太太收拾好情绪,才又看向下面的云团,向她招手道:“你叫团团?来,过来给我瞧瞧。”
云团看了一眼李妈妈,见李妈妈点了点头,便往前走到老太太身旁。
老太太拉起云团的小手,握在掌心里,慢慢地抚触着:“真像,像你那早年过世的祖母,你祖母当年过世的时候,我还去过你家,那时还没有你呢,可怜见的,这再见,云家竟只剩下你一个丫头了……”
说完,又只剩下了哽咽之声。
赵家在二十年前,同云家一样,住在青州的一个胡同里。两家是邻居,赵家老太爷和云家老太爷又同在县衙做事,赵家老太太和云家老太太又是从小玩到大的手帕交,是以两家相处甚好。
在赵家的长孙赵时昱出生的时候,两家便定下了亲事,若云家孙女出生,便与赵时昱结为夫妻,那枚羊脂玉佩便是信物。
只是云家先生下长孙,也就是云团的哥哥,之后许久,云家也未曾有婴儿降生。
随后,朝堂动乱,赵家跟随先帝西征,为先帝爷打下了江山,建立了大周,赵家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了开国功臣,封了爵爷,至此,赵家和云家便渐渐地失去了联系,最后一次相见,还是云家祖母过世的时候,赵家老太太前去吊唁。
老太太又拉着云团感慨了半晌,又询问了云家失火等事情,方吩咐下人带云团和李妈妈下去休息。
临出厅堂之时,李妈妈又回过身来说道:“老太太,那半枚玉佩,可否交于老奴保管?毕竟那是云家留下来的唯一物件,权当是给团团留个念想罢。”
老太太点头:“这是自然。”
说完,老太太便将玉佩交于一旁的嬷嬷,又由嬷嬷放回了李妈妈的手里。
云团和李妈妈走后,老太太坐在上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情一瞬间颓然了许多。
“方才一听说是云家的丫头来了,我挺高兴的,还特地让你们折腾了一番,将我从内室挪到这里来,可却只是个八岁大的小丫头,我这把老骨头了,即便是昱儿等得,我也等不起啊,我有何脸面去下头见赵家的列祖列宗?”
一旁的卢嬷嬷听了,连忙上前宽慰:“老太太别这么说,这以前老太太一直躺在床上,今日这么一挪动,我瞧着老太太的精神气倒好了许多。”
“那还不是强撑着的,坐了这许久,腰骨头痛得难受,找人来将我挪回去罢。”
卢嬷嬷一听,连忙去外头唤了些下人进来,又一众小心翼翼地将老太太挪回了内室的床上。
老太太喘着粗气,卢嬷嬷连忙在她后面垫了个迎枕。
“都怪昱儿,都快及冠的人了,还一心不想成亲,眼见着赵家人丁单薄,无赵家血脉延续,我又如何能安心断了这最后一口气。”
说完,老太太又频频咳嗽起来。
赵家老太爷、赵时昱的父亲和叔叔,都在早年间战死沙场,如今,偌大一个武安侯府,便只剩下赵老太太和赵时昱两个人。赵时昱又是一名武将,时常外出征战,刀剑无眼,老太太难免担忧。
是以随着老太太身体的日益孱弱,老太太几乎每月便要举办一次宴会,借各种名义邀请京城的世家贵女来参加,只盼着赵时昱能看中一个,马上成亲,并诞下赵家曾长孙,这样老太太便死而无憾了。
可惜赵时昱是个拧的,竟看不上一人,这让老太太都禁不住要将赵时昱往断袖上面去想了。
初始老太太一听说云家的孙女儿来了,高兴坏了,本来日日在床上卧着的,硬是强撑着疼痛挪到了厅堂,只盼着能给云家留个好印象,这早年间两家定好的亲事,便是赵时昱再如何不愿,也是不能拒绝了的。
可惜空欢喜了一场,云团太小了,若等到云团及笄,还得等上近七年,如今依老太太的这副身子骨,如何能等得了这几年?
卢嬷嬷给老太太顺着背,待老太太气喘匀以后方问道:“那云团这丫头,老太太作何打算?”
老太太思量了半晌,方回道:“云家和赵家是故交,我和她的祖母也是可以生死依托的姐妹,云家凄苦,既然云家只剩下这丫头这一根血脉,我赵家定会护她周全,只是这门亲事……我今晚再想想……”
云团和李妈妈这边,红芪领着她们来到了离延寿院不远的一处院子,取名为玉笙居,里面干净敞亮,一应用具应有尽有。
红芪行事干脆利落,将云团和李妈妈安顿好以后,方微笑着说道:“云姑娘和李妈妈今晚便先歇在此处,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同奴婢讲便是。”
说完又拨了两个分别叫丁香和白芍的丫头给云团用,方放心地离开了玉笙居。
红芪走后,丁香和白芍也退到了外头。
云团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眼中满是惊奇:“奶娘,你看,墙上那幅画上的小猫好像真的!”
云团毕竟还小,方才在延寿院提起父母兄长的难过,已经在新环境的刺激下暂时忘在了脑后。
此时,她指着屋里各种好看的饰物叽叽喳喳地说着。
李妈妈嗯嗯应着,又给云团递上屋里早摆放好的吃食,云团才安静了下来。
李妈妈看着云团,半晌不说话,却只是忧愁地叹了一口气。
云团见了,又侯了半晌,见李妈妈没有说话,便率先说起话来,嘴里还嚼着吃食,不甚清楚地说道:“奶娘,方才你为何同老太太说云家的大火是意外起的?我们去见过青州知府,青州知府也是支支吾吾的,想来定是有人放火故意要害爹爹娘亲还有哥……”
云团话还未说完,李妈妈便箭速一般跑过去,用手掩住了云团的嘴:“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千万别再说这事了。”
云团停住了嘴巴的嚼动,忽闪着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李妈妈。
李妈妈又“唉”地叹了一口气,走到门口向外看了看,掩住房门,方同云团正经说道:“团团,以后这事可千万不要再说了,你同赵家的亲事,还不一定能成,眼下,能有个地方收留我们,就算不错了。”
“为何不能说?亲事又为何不能成?”云团不解。
“你个傻丫头,你想想,若真是有人要故意纵火害你爹娘,谁还敢收留你去引火烧身?若是那害你爹娘的人手眼通天,岂不是给自己带来麻烦?至于这门亲事,且明日听老太太怎么说吧。”
云团似懂非懂,却是很懂事地点了点头。
李妈妈又将云团拉到身旁,殷殷叮嘱道:“团团,我知晓你不喜欢与陌生人亲近,方才你虽是第一次见到老太太,但她之前和云家,可是多有来往的,明日再见她,可不能显得这么生分,到底,你以后可要靠着赵家过日子的。”
云团这回却是能明白李妈妈的这番苦心,又点了点头。
如今,这个世上,云团也就剩下李妈妈这个真心对自己好却不是血亲的亲人了。
云家大火那一晚,云团贪玩,跟着李妈妈去了乡下,回来的时候,云家便只剩下了一片废墟。
翌日一早,老太太派红芪过来请云团过去用早饭。
用饭的地方不是在昨日的厅堂,而是摆在老太太睡觉的内室里。
老太太斜倚在床头,床边便摆放着餐桌,她看着云团正用清亮懵懂的眼神看着自己,便和蔼笑道:“我这腰身,已经快半年未曾离开这床了,昨日还亏得云团来,我才有机会出得了这屋子去看看。”
云团澄澈的杏眼里盛满了疼惜,她小步跑到老太太跟前,伸出绵软的小手探进迎枕和老太太的腰背之前,轻轻地揉捏着。
侯在一旁的李妈妈见了,愣了愣神。
老太太却是感激,她伸出枯瘦的手,将云团拉到跟前,情不自禁感慨:“多好的孩子啊,可惜了。”
李妈妈心里咯噔了一下,云团却听不出这话外之音,又乖乖地坐好,陪在老太太一旁专心用饭。
吃到一半时,老太太终是忍不住开口了:“云团,这门亲事,恐怕是不能作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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