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靖琛和沈妙合对视了一眼,沈妙合有些歉意的说道:“你看出来了?”
易灵苦笑着说道:“我不是个傻子,有些事情串联起来就能看明白了。我在林家和易家一向不受重视,甚至很多女眷们都不认识我,请我去赴宴的更是几乎没有。但是叶少夫人举办斋宴特意给我发了请帖,还写上了我的名字,这是一处不妥;我的丫鬟带着我在叶府乱转,丝毫不怕会唐突了主人家,还用 ‘找手帕’这么拙劣的借口将我丢下,这是两处不妥,向来那个丫头是收了少夫人的银子办事的吧;我丫鬟前脚刚走,我马上就听到了少夫人和沈少夫人的密谈,说话的内容还正巧关于我,这是三处不妥。所以我要是再猜不透二位的用意,那真的就是十足的蠢货了,想必二位也会对我很失望吧。”?
沉默了一会,沈妙合才开口道:“对不住,我们不是故意算计你的,请你相信,我们绝无恶意。”
易灵点了点头,眼中突然迸发出雪亮的光芒,她的眼神无比的激动而狂热,灼灼的盯着对面的二人,声音颤抖着说道:“我并不在乎你们有没有恶意,我更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全部真相。请二位一定要如实的全部告诉我,不管是好的坏的我都要知道,别瞒着我可以吗?”
这当然也是叶靖琛和沈妙合的意图,叶靖琛默默的注视着易灵,一字一字的说道:“这是一个很长,并且很骇人的过往,你身世的真相下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如果操控不好,你和我们都会死的。一旦你知晓了这个秘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更无法中途抽身,你将会面临很多的困难和危险,所以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做好准备了,不管多危险我都要知道。”易灵坚决的说道,甚至没有半分的思考犹豫,想来在来之前已经想清楚了,她下定了决心要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不瞒二位说,我已经被我夫君传染上了痨病,这个病治不好,我挺不了几年了。所以我根本不怕死,但是我不能稀里糊涂的死,我一定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好,那你听我全部告诉你。”叶靖琛开始了他的讲述。
“事情的起因是一对儿恋人,男的是你的叔叔易安,女的则是如今宫里的纯妃娘娘,也就是曾经林家的小姐。林家和易家从前是多年的邻居,关系很好,易安和纯妃算是青梅竹马,两人私定终身,两家也默认了等他们长大了就成亲。”
“纯妃做姑娘时就是出了名的美人,多少豪门公子都去林家提过亲,但是她心里只有易安一人。可有一天,纯妃的美名传到了宫里,皇上见过纯妃的画像后惊为天人,一纸诏书就招了她进宫侍驾。她能拒绝全天下的男人提亲却不能拒绝皇上,所以她只能被迫和爱人分开,进宫为妃。”
“纯妃性格执拗乖戾,甚至可以说是胆大包天。她不满皇上拆散了自己和易安,竟大胆到给皇上蒙羞,在婚前就与易安发生了夫妻之实。这件事当时林易两家应该很多人知道,为了掩人耳目,两家将家中伺候的仆人全部替换掉,至于这些仆人去了哪里,我觉得他们多半凶多吉少。你可以去查查看,林易两家所有的仆人都是纯妃进宫后陆陆续续来的,二十多年前的老仆人一个都没剩下。”
“事情还没有结束,纯妃入宫一个月后就遇喜,那么巧的是,第一个为纯妃把脉发现她有喜的人就是易太医,也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听到这,易灵的脸白了一下,眼眶泛红,眼中已经隐隐有了泪光,可是她依旧一言不发,安静的听叶靖琛继续说下去。
“易太医医术了得,一下子就诊出纯妃的身孕是两个月了,可是她进宫伺候皇上才一个月,也就是说她在进宫的时候就已经怀上了孩子,至于孩子是谁的,答案不言而喻。”
“易太医赶紧回易家禀明此事,他知道这个孩子一定是自己的堂弟易安的,易安也承认了他与纯妃婚前就有了夫妻之实。这下算是炸了锅,易家又找来林家共同商量该如何是好。他们肯定是要将这个秘密死死的瞒下来的,因为一旦被皇上知道,自己的妃子入宫的时候就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林家和易家谁也别想活。”
“他们最终商量瞒天过海下去,由易太医负责为纯妃安胎,隐瞒怀孕的时间,让所有人都以为纯妃的身孕只有一个月,包括纯妃本人。这件事并不难办,易安亲自出马求到纯妃面前,说希望由堂哥做纯妃安胎的太医,如此一来只要平安生下皇子,也算是太医的功劳一件,对堂兄的仕途有帮助。纯妃深爱着易安,对心上人的请求自然无不答应。”
“于是,一场惊天骗局就此展开。易太医骑虎难下只能配合,因为他虽然和易安这一脉分了家,但皇上若真的追究起来,他也未必能保住性命。他迫不得已帮着隐瞒纯妃的怀孕时间,竟然真的顺利的瞒到了生产前夕。”
“纯妃的真实怀孕时间毕竟早一个月,眼看着已经到了要生的日子,他们只能再出一个险招,在纯妃的必经之路上放置松动的石板,害得她跌倒动了胎气,当晚便生下了四皇子。所有人都以为四皇子是早产儿,但其实他一直都是足月生下来的。”
“易太医冒着生命危险帮助纯妃作假,没曾想还是引来了杀身之祸。因为易太医与现在的易家只是亲戚,而且早已分家,易家怕他出卖他们,竟想着过河拆桥,对易太医痛下杀手。毕竟这世上只有死人才最能保守秘密。”
“于是林家和易家卖通了杀手,在易太医夫妇回岳丈家的途中,装作劫匪将夫妇二人残忍杀害,官府以为是土匪劫杀,始终没有怀疑到易家头上。只是易太医也不是笨人,他大概早就察觉到了他们的杀心,也自知保命无望,于是就想将唯一生还的机会留给他唯一的女儿,也就是你。”
“易太医将纯妃怀孕和四皇子身世的秘密存了证,交给了一个信得过的人保管,然后安排那人藏起来。他又留书一封给自己的堂兄,也就是你名义上的父亲,要挟他们留你一命,并告诉他们只要你好好的活着,他们的秘密就不会被戳穿。若是你死了,他的那个心腹会马上站出来将秘密公布于众,到时候整个易家和林家都得给你陪葬。”
“我想易家的人并不能确定你父亲说的是真是假,但是他们不敢冒险一试,于是决定留你一条命,反正你当时还不满一岁,只要他们瞒的好,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谜。你现在的父母收养了你,但是对你并不好,他们只是要保证你活着就好,甚至将你嫁入林家,也是为了方便控制你,反正在这件事上,两家是狼狈为奸,谁也离不开谁。可惜了你生父为你的一番打算,还是没能保护好你,但那已经是当时的他能为你做到的最大努力了。”
叶靖琛结束了自己的讲述,其实这些都只是他们的推论和猜测,并无实质性证据,但是对于易灵来说已经够了,她要的是真相,而不是证明真相的证据。
易灵已经泣不成声,她终于是彻彻底底的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亲生父母是谁,知道了为何从小到大爹娘都讨厌她,也知道了她这一生的悲剧究竟是谁害的。
眼看着易灵哭的凄凉,沈妙合也不禁红了眼眶,她本是心善之人,若非被四皇子逼入了绝境,断不会做出罔顾他人性命成全自己的事情。现如今见易灵因为真相的揭晓痛苦成这个样子,她多少也有些不好受,对林、易两家的厌恶更是达到了顶峰,暗自发誓一定要让这些恶人们付出代价。
哭了好一会儿,易灵豁然起身,将陷入沉思中的叶、沈二人吓了一跳。只见易灵“噗通”一声当着二人的面跪了下来,“砰砰砰”的先磕了几个响头。
“你快起来,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就直说。”沈妙合赶紧去拉易灵,易灵却摇头拒绝,抬起一张狼狈不堪的脸,哭的红肿的双眼坚毅的望着夫妇二人,声音沙哑的说道:“我想问清楚小侯爷和少夫人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有什么是我能做到的。”
叶靖琛和沈妙合对视一眼,缓缓的说道:“实不相瞒,我叶家和四皇子如今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我们要扳倒四皇子,所以在调查的时候知道了这些秘密。无论如何,我与四皇子之间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为了保全我的家人,我只能这么做,希望易小姐能理解,叶某并非存心利用你。”
“利用?小侯爷不必放在心上,只有有用之人才会被利用,如果能为小侯爷所用,易灵很荣幸。只是也想求小侯爷一件事。”易灵依旧跪着,只是身板挺的笔直,她身上不见了一直以来的胆怯、卑微和懦弱,取而代之的是决绝的杀气。
这一刻,这位受尽欺辱的可怜女子终于硬气了一回,眼神犀利表情凝重,带着一股子要和仇人鱼死网破的滔天恨意。
“你希望我帮你报仇。”叶靖琛沉吟道。
“不错。”易灵坚定的说道,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恨和狠,“我要林家、易家,甚至包括那个纯妃,都为自己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他们要给我爹娘偿命。”
最后一句话声音凄厉,宛如杜鹃啼血猿哀鸣,任谁听了都能感受得到说话之人不死不休的决心。
总是唯唯诺诺、胆怯谨慎的易灵宛如被逼入绝境的小兽,终于露出尖利的爪子和牙齿,随时准备扑上前去将仇人死的粉碎。
叶靖琛对沈妙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人扶起来,“好,我答应你,绝不会放过害死你父母的凶手。”
易灵在沈妙合的搀扶下重新坐回座位上,急不可待的问道:“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让妙合带你去见你父亲留下的那个心腹,只有你能说服她将真相公布于众。”叶靖琛说道。
“那个人是谁?”易灵问道。
“是宫里专门伺候皇上茶水的一个老嬷嬷,姓鞠。鞠嬷嬷伺候皇上茶水快二十年了,深得皇上重用,我想只有你能说服她。”叶靖琛沉声道。
易灵眉头皱了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父亲安排那个保守秘密的心腹进了宫,还熬到了皇上身边当差成为皇上的器重的宫人,怪不得林家和易家没有对这人下毒手呢,原来是不敢。”
这时,沈妙合突然在旁边开口道:“你父亲很爱你,他明知自己可能要被灭口,仍然在最后关头为你谋划,他放弃自己生还的机会,只为了能保你一命。”
易灵听后又流下了眼泪,哽咽道:“虽然对父母全然无印象,但是听了你的讲述,我也能感到父母对我的爱,是他们用自己的死换来了我的生。如果他们还活着,我们一家人该有多幸福啊。可恨我竟然认贼作父了二十几年,把害死我爹娘的凶手视作父母亲人,我真是不孝,以后到了下面,我没脸见他们。”
“你可千万不要这么想。”沈妙合一把抓住易灵的手,安抚道:“你爹娘临死前逼迫堂兄一家收养你,就是不介意你做他们的女儿。他们才不在乎你是不是认贼作父呢,他们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有一个完整的家,以及有家人的疼爱和照顾。只可惜他们所托非人,万万没想到易家如此丧心病狂,连一个孤女都不放过。若是他们得知自己当初的决定只不过是把你推入了另一个火坑、害了你一辈子,只怕他们心里会更加的自责呢。”
“我一定要给他们报仇,给我自己报仇。”易灵豁然抬头,反手紧握住沈妙合的手,她握得那样用力,以至于沈妙合疼的眉头打结。她声泪俱下的说道:“请少夫人尽快带我进宫去见那位鞠嬷嬷,我来说服她。”
沈妙合点了点头,刚要答应,叶靖琛这时突然插嘴道:“易小姐,对于你来说真相公布后还有个致命的弊端,我希望你能提前知晓,然后再来决定要不要去见鞠嬷嬷。”
“你说。”易灵坚毅的说道,看她的模样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无法阻拦她复仇的脚步。
“如果皇上得知了四皇子是易安的儿子,知道了纯妃和易安如此愚弄羞辱他,龙颜大怒之下后果一定很严重,到时候纯妃、四皇子、林家和易家一个也别想活,但是你怎么办?你既是易家的女儿又是林家的儿媳,你父亲甚至还是当年帮着作假瞒天过海的涉事人,万一皇上雷霆之怒牵连到你,你也是会被砍头的。我只能保证尽力劝皇上饶你一命,但是结果如何,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叶靖琛一字一字的说道。
易灵听完后嘴巴张得大大的,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却都把话咽了回去,她沉默着,眉头紧锁,内心似乎进行着天人交战。
叶靖琛和沈妙合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不好的预感——易灵该不会是怕死而不敢去了吧,那样一来可就糟糕了,如果她不出马,是无人能说得动鞠嬷嬷的。
叶靖琛有些后悔不该提前和易灵说这些,或许他应该先将人骗进宫去?可即便易灵好糊弄,鞠嬷嬷那关一定不好过。如果易灵要求鞠嬷嬷说出真相,鞠嬷嬷会不会告诉她这样做的话也会害死她?到时候易灵和鞠嬷嬷都会觉得他和沈妙合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隐瞒了最坏的结果,哄骗易灵做他们的棋子……
万一真的惹怒了易灵和鞠嬷嬷,他们就彻底失败了。所以叶靖琛才冒险提前将最坏情况告诉易灵。
就在叶靖琛和沈妙合感觉可能要坏事的时候,易灵苦笑着开口道:“不瞒二位,我也染上了痨病,虽然病情并不严重,但是这种病是治不好的,而且只会越来越糟糕,也就是说我大约只有几年的寿命了,所以我一点也不怕死。只要能为父母报仇,就算要我搭上自己的命我也会毫不犹豫,何况我过的日子简直是生不如死。只是我不想连累了一个人,我舍不得离开他。”
“谁?”沈妙合见易灵哭的伤心,追问道。她一直以为易灵在这世上孤苦无依,没想到竟然有一个人让易灵牵肠挂肚。
“是我丈夫,他叫林勋。”易灵哭道。
叶靖琛和沈妙合同时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他们万万没想到,让易灵放不下的那个人,居然是她的痨病丈夫。
易灵被易家强行嫁给一个半死不活的痨病鬼,从此以后宛如活在监牢中,没想到到了最后,这世上唯一一个让易灵不舍的人,会是那个锁住了她一生的将死之人。
“很讽刺对吧,按照其他人的想法,我就算不恨透了我的丈夫,对他也该是厌恶至极。我应该比谁都盼着他赶紧死,他死了我说不定就能解脱了。可事实不是这样的,你们知道吗,他是一个好人,真的很好。虽然他生下来身体就很糟糕,得痨病十几年了,整个人都被折磨得不人不鬼,也没多久活头了,但是一点也不妨碍他是个善良温柔的人。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得到过别人的爱,父母亲人都欺凌我厌恶我,只有他,他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真正关心我的人。他身体不好,如今更是连床都下不来,他无法出门去为我挣得一份家业前程,就连林家有人欺负我,他都无能为力站出来保护我,但他还是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保护我安慰我。如果说其他男人用七分的力量保护妻子,他只用了两分力,但这两分的力却是他的全部了。”
易灵哭诉着,罕见的,在提起丈夫的时候,她的嘴角是带着笑意的,眼角眉梢间也第一次带上了小女儿的娇羞和甜蜜。
叶靖琛和沈妙合默默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是感慨颇多。到底是他们狭隘了,他们只顾着为易灵嫁给一个痨病鬼惋惜,觉得如果易灵离开那个男人就是最大的解脱,可他们忘了问易灵的感受。
或许在外人眼中,这门亲事就是个笑话,易灵一个水灵灵的女子嫁给一个不人不鬼半死不活的痨病鬼,简直就是天大的不幸,易灵也本该是个悲情人物。
然而在易灵的世界里,丈夫是这个世上唯一疼爱她关心她的人,他们互相搀扶着走过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
她与他,两个同样悲情的人物,拥抱在一起,依偎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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