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合从未体会过如此令人窒息的气氛,用“心惊胆战”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即便是在前世,她被抓下狱、面临死亡,在临砍头的前一晚,她都不觉得如此难熬。那时她已知必死无疑,心里反倒坦然了,可是现在却有一种生死难料的感觉。
皇上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愤怒,在下达了命令去捉易安之后,他就不再说话,既没有逼问纯妃和鞠嬷嬷,也不和皇后讲话,对于他们这些“外人”更是连眼神都不给一个,好似他们不存在一般。
然而,在场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皇上的愤怒,那怒火在无声无息的燃烧着,你看不到摸不着,却能感知到它无处不在,而且随时都有可能突然迸发,将每个人都笼罩在怒火之下,烧个精光。
沈妙合一点也不怀疑,皇上甚至会一怒之下杀了殿内的所有人,来为他多年被愚弄被羞辱的可怜自尊陪葬。
她怕的脸色苍白瑟瑟发抖,一想到最后可能还是要面临死亡的结局,她就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难道她命该如此,即便重活一世,也逃不开死于非命?
不过,能和叶靖琛死在一起,她也算满足了。前世他们夫妻的感情并没有这般深厚,所以她被他连累至死,其实心中是有怨言和不甘的;然而这一世,她是心甘情愿陪着他一路走下去,无论前方是柳暗花明还是阴曹地府。就算是死,但只要能和他生死不离,她也不觉得可怕了。
就在沈妙合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轻轻的握住了她颤抖且发凉的柔荑,将力量、勇气和温度一点点的传递给她。
她侧过头去,望着那双手的主人,淡淡一笑。她在用笑容告诉他,只要他在她身边,她就什么都不怕。
*
派出去抓拿易安的御前侍卫很快回来了,可是却是空手而归。
“人呢?”皇上阴郁的问道,这是他发出缉拿命令后的第一次开口,发出的声音吓了在场所有人一跳。
沙哑干涩又难听,好似被火焰烧坏了喉咙。
“回皇上的话,易安大人在家中自尽了,尸体被属下们带了回来,就在殿外。”为首的御前侍卫艰难的开口道,并不时的用惊恐的眼神去瞟皇上。
众人心中一禀,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似乎都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只有叶靖琛和齐元莳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下了然。
在进宫之前,叶靖琛就安排叶七带队去潜伏在易安身边,一旦宫里派人来抓拿易安,立刻杀人灭口并伪装成自尽,来一个死无对证。
死人是无法自证清白的,特别是在这种时候,易安的“自尽”在皇上眼中看来就是畏罪自杀。如果说之前皇上只信了三分,那么在易安“畏罪自杀”后,皇上就能信八分。
听闻了易安的死讯后,众人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备受打击宛如一具死尸的纯妃突然尖叫出声,着实吓得众人不轻。
纯妃之前在听完鞠嬷嬷的讲述后一直不言不语,谁问她话都没有反应,众人都以为她受到的打击太大以至于神志丧失了,没曾想她居然在听到易安的死讯后突然发疯。
“阿安,阿安,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自己先走了,你答应过会一直陪着我的。阿安,我的阿安,放开我,我要去见他,我要陪着他,你们放开我,是你们杀了我的阿安,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要杀了你们。”纯妃的上半身被绑,腿却是无碍的,她疯狂的尖叫着咒骂着,从地上挣扎着起身,就要跑出去见她的心上人。
“放肆。”负责看管纯妃的是李忠和小为子,二人见纯妃要跑,非常不客气的将人拽了回来,死死的按在地上,不许她动弹。
纯妃一反之前的呆滞失魂,宛如魔物附体一般,迸发出惊人的力量,她疯狂的挣扎了叫骂着,铁了心的要去见爱人最后一面,甚至顾不得自己的体面和尊严。
她的衣衫在挣扎的过程中凌乱不堪,本来梳的一丝不乱的发髻散落下来,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模样宛如街边的疯婆子,哪里有半分嫔妃的仪容?可是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只想出去见易安。
是啊,她当着皇上的面闹成这样,口口声声的喊着爱人的昵称,哭喊着叫爱人不要离开她,甚至还诅咒帝后……今日过后她是肯定不能活了,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命都豁出去了,那还怕什么呢?
皇上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被纯妃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近几年的身体并不好,这会儿又是气又是恼,感觉自己受到了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承受的侮辱下,竟是被气的犯了病。
他一手捂着胸口,脸憋的通红,眼睛瞪的老大,剧烈的喘息着却说不出话来,只是伸出手去指着纯妃,哆哆嗦嗦的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喘息。
“皇上,皇上您要保重龙体。”皇后赶紧帮皇上顺气,同时对着李忠及御前侍卫呵斥道:“还愣着干嘛,给本宫堵住她的嘴,把人全绑了,不许她说话不许她跑出去。”
在皇后的命令下,侍卫和太监合力制服了纯妃,纯妃被五花大绑的仍在地上,嘴巴堵的严严实实,仿佛一个被丢弃的垃圾般。她躺在冰凉的地上,浑身都被绑了起来,却仍旧拼尽全力的挣扎着;嘴巴被堵,却仍努力发出声音。她泪流满面衣仪容不整,状若疯魔了一般。
她连看都不看皇上一眼,即便落得如此境地,眼睛也始终死死的盯着殿门。她知道,在那扇门之后,有她的爱人。
*
急火攻心之下,身体本就不好的皇上病倒了。
场面无比的混乱,皇上被宫人们七手八脚的抬回了住所,太医院全体太医紧急待命,全部围在了皇上的病床前。
而皇后则留下来处理纯妃的烂摊子。她一连下了数道命令——将林家和易家所有人抓拿下狱,严刑审问;紧急召回四皇子回定京,并暂时将纯妃关押在她自己的宫中……
都所有的事情都忙完了,已经是深夜了。皇后望着在场其余人等,疲惫不堪的说道:“你们都回去吧,只是一点,今日之事事关皇室颜面,不得外传。”
“皇后娘娘放心,微臣一家绝对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会吐露。”叶靖琛起身回复道。
“你们叶家,本宫还是信得过的,回去吧,今日也辛苦你们了。”皇后扯出一个满是倦意的笑容,有气无力的说道。
罗雪娟又安慰了两句,就和儿子儿媳一起出宫了。
齐元莳和云时则留下来陪伴皇后。
回程的路上,罗雪娟重重的松了口气,呢喃道:“原来这就是你们一直在做的事吗?纯妃她居然……”
“对不起娘,我们一直瞒着您,是不是吓到您了。其实本不想将您卷入这种事的,可我也没想到今天皇后那么凑巧的接您和妙合入宫。按照我的本意,这种场合,我是不准备让您和妙合参与进来的。”叶靖琛握住母亲的手,轻声宽慰道。
罗雪娟拍了拍儿子的手背,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没什么不能承受的。”
沈妙合直到这时仿佛才回过神来,脸色变得好看了一些,只是眼神还有些飘忽不定,仿佛不敢相信他们就这么死里逃生了。她怔怔的看着面前无比镇定的两个人,仍旧不敢确定般的问道:“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我们竟然毫发无伤的从皇宫里走了出来?我还以为皇上会……”
她不敢再说下去,仿佛有些话一旦开口,真的会成为现实。
叶靖琛眼神一沉,严肃的说道:“今天只能算我们运气好……皇上被气的重病不起,皇后娘娘站出来主持大局,咱们才能逃过一劫。若换做是皇上,难免他一怒之下迁怒于旁人,或者为了维系皇室的颜面而杀人灭口。今天的事也是我太心急了,没能确保你们的安全就贸然行事,忽略了皇上雷霆之怒下可能会做出的过激行为。好在老天保佑,咱们最终能平安无事。”
“皇后日后回过神来会不会找咱们麻烦?这件事毕竟事关皇室尊严,虽然皇上病倒了,但若是皇后替皇上善后,咱们恐怕还会有麻烦。”沈妙合担忧的问道,越想越是有些坐立难安。
“皇后娘娘不会的。”罗雪娟率先开口,她的眼神很是平静安定,有一种可以安抚人心的力量,“纯妃的事事关皇上的尊严而不是皇后的,皇后不见得会为了替皇上遮掩丑闻而滥杀无辜,我甚至觉得她会将此事宣扬出去,因为只有四皇子倒了,十一皇子才有继位的可能,她多少也要为自己的养子做打算。”
沈妙吗震惊的望着罗雪娟,脱口惊呼道:“他们可是夫妻,皇后怎会如此与皇上离心,在关键时刻捅皇上一刀?”
罗雪娟看着沈妙合,表情和语气依旧是那么的温和,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宛若惊雷,“他们夫妻二人早就离心了不是吗?普通人家的夫妻尚且会因为一些事情而夫妻离心,何况是皇家。当初皇上何曾没有在背后捅过皇后一刀?照我看,皇后早就对皇上寒了心,与其继续死心塌地的跟随皇上,不如扶持自己的儿子。皇上除了皇后可以有很多的女人,但是十一皇子就只有皇后这么一位母亲。如何选择,自然不必多说。”
沈妙合被罗雪娟的一番话震慑的说不出话来,微微张着嘴巴,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
对啊,这对帝后其实早就离了心不是吗?皇后被宁贵妃母子长年下毒几度处于生死边缘,就算现在捡回来一条命可是底子早就废了,皇后的身体已经是无法挽回的糟糕,余生都将承受病痛的折磨。这一切都是宁贵妃母子的过错,即便千刀万剐了都不足以让皇后泄愤。
可是皇上为了保住儿子的命,竟然只是将其禁足在府中,若不是四皇子逼死了五皇子,他早晚会有出来的那一天,皇后也将再度面对残害自己的凶手。
皇上只顾着自己的儿子,却从来没有想过皇后这些年拖着病体过的有多么的痛苦,更不曾想过当他帮五皇子说好话要求皇后放儿子一马的时候,皇后的心会有多疼。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皇后彻底与皇上离了心,她认清了丈夫冷漠自私的真面目,从此心灰意冷,不再对帝王的感情抱有任何的幻想。
所以今日皇后才会如此的绝情,她为了扳倒四皇子,就一定不会替纯妃遮掩下这桩丑闻,甚至还会大肆宣扬,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四皇子就是个野种;她为了借助叶家的势力辅佐十一皇子,不仅不会杀人灭口,还会着意的笼络,顺势将叶家变成“自己人”。
或许,皇后做这一切的时候还带着一些报复心,她就是要将皇上的耻辱传出去,让天下人看这位九五至尊的笑话,同时也在皇上的伤口上撒盐,告诉他说——你看啊,被身边的人出卖是什么滋味,今日你总算也尝过了。你不是舍不得儿子吗,不是为了儿子可以牺牲掉旁人吗,那我就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这二十几年,都是在替别人养儿子。
很快,马车停在了叶府门口,早就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叶广生干脆直接在大门口等着,见到全家人安然无恙的从马车上下来,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四口人火速回了府,来到书房,准备彻夜详谈。他们都知道,今日的事还只是个开端,在四皇子伏法之前,随时都可能出现意外,他们接下来走的每一步,都需更加的谨慎。
*
没有人能想到,平日里看起来弱不禁风、温和无害的皇后,办起事来居然如此的雷厉风行,手段高明。
她先是下令将易家林家所有人都抓了起来,严刑拷问下很快就有人撑不住,将真相吐了个干净。这些证词与鞠嬷嬷所说基本吻合,由此可以证明,鞠嬷嬷没有撒谎,四皇子,不,齐元若真的是纯妃在婚前就和易安苟/且怀上的野种。
到此为止,整件事水落石出。
因为皇上重病昏迷,皇后就代为处理后续事情,她以皇上的名义发兵抓拿齐元若回京,将林易两家人全部下了大牢,纯妃则被囚禁于宫中,说是要等皇上清醒后一并发落,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他们的生死是窝在皇后手中的。
皇后素有威仪,暂代皇上处理一些朝中事情也无人敢提出异议,她迅速捧十一皇子上位,命十一皇子代管国事,八皇子从旁协助。
虽然因为十一皇子年幼,朝中颇有些微词,但无奈实在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十一皇子出身好又是皇后的养子,聪慧能干、正直努力,若是忽略年纪的原因,他绝对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本来朝中一些大臣还在为是否该由十一皇子代为处理一些朝政之事争论不休,但是在叶家公开站队支持十一皇子后,那些争论声顿时消失了。他们都明白叶家的影响力,知道十一皇子在内有皇后在外有叶家,那么继位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们若是再反对下去,日后只会惹来十一皇子的报复。
随着时间的流逝,皇上的身体好转了一些,偶尔会清醒一会儿,但仍旧是昏迷的时间比较多,即便是醒过来,他也没什么意识,不会说话不能动弹,唯独一双浑浊的老眼闪烁着凌厉的光芒。
在这个时候,皇后就会将一些决定和后续说给皇上听,主要是关于纯妃和齐元若的,她每每说完,皇上都会瞪着眼睛,死死的看着她,嘴里“哇啦哇啦”的说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见到皇后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他还会越来越激动,眼神逐渐变得骇人。
很显然,他不赞同皇后的很多做法,可是却无能为力。眼下的他不能说话不能动,宛如活死人一般的躺在床上,除了会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满以及发出一些无用的声音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第一次体会到当一个废人是什么感觉,偶尔清醒的时候,他拼命的想表达自己的意愿,可皇后好似听不懂一般,完全不予理会。一开始他以为皇后是真的不懂,毕竟他此刻连话都说不清楚。可慢慢的,他从皇后的眼中看到幸灾乐祸,他便恍然大悟——原来皇后早就恨上了他,他有今日的结局是皇后期盼已久的。
原来皇后都是故意的,故意将他被纯妃和易安联手欺骗羞辱一事传的天下皆知,故意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替别人养了二十几年的便宜儿子,故意派兵抓拿齐元若将他逼入死路……她恨他,所以要让他也体会一次被身边人出卖抛弃的滋味。
自那之后,皇上每次清醒后都会更加的激动,眼里迸发的光芒带着怒气和杀意,看着皇后的眼神仿佛恨不得将她活剐了。他拼命的想要说些什么,好让外人知道他正在被皇后迫害,他扯着嗓子发出人听不懂的嘈杂之音,因为愤怒和激动涨的满脸通红。
渐渐的,他连清醒的时候,都很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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