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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是那个永远可以回去或者永远无法摆脱的深深扎在血脉里的根。
除了对于此时的三井寿。
他失去了自己,他被剥夺了随时回家的权利。他带着浅草点心和新泻米,像客人一样站在自家门口,心里不停告诉自己“克制点,可别哭”。
他家的门是三七开母子门,更宽阔,而每次开启都保留一部分,会更安全。门用浅橡木色,是一种很温柔、很单纯的风格——他从前并未发觉,这个家他住了好几年,似乎是第一次看家门。
当然的吧!谁没事儿对着自己家门发呆!
妈妈来给他开门,说欢迎,谢谢,请进。三井寿是真想哭着抱过去,要不是看见了【三井寿】在妈妈身后一个劲向他摆手。
“还真是有缘啊,铁男先生。”三井爸爸只从沙发上站起来,并没迎接。于是三井寿知道,爸爸还是不喜欢【铁男】,不喜欢到连装都懒得装。
也许爸爸的认知里,【铁男】正在骗他的儿子,这个成年男人对他的阿寿图谋不轨。
“爸……”三井寿跟【三井寿】异口同声喊到。
两人对视一眼。“他口齿不清。”在三井爸爸脸色变成铁青之前,【三井寿】赶紧拉着爸爸对【铁男】挤眼睛,“你得喊叔叔你懂不懂,叔叔跟爸爸喊起来差别还是很大的吧!”
三井妈妈倒茶回来,看着这三个围着茶几罚站的男人,突然就相信了“男人至死是少年”这句屁话。“请坐呀,铁男先生。阿寿说你救了他,按理该我们夫妻去拜访您才对。”
“啊,巧合。”三井寿回身低头行礼,想坐又瞄了眼爸爸,却见【三井寿】先坐下了。是自己的话可从不敢这么没礼貌的,当然要爸爸先入座才对。
他的犹豫反而让三井爸爸觉得这家伙还算有礼貌,今天穿得也干净,表情中的和善让他顺眼不少。“请,铁男先生。”三井爸爸正色道:“我们打算酬谢你,想问问铁男先生的看法。”
【三井寿】干脆坐到三井爸爸那张单人位的扶手上,手搭着爸爸肩膀,玩笑道:“爸你不能觉得别人天天惦记你的钱,人家出手救你儿子完全出于古道热肠行侠仗义。”
哪有人这么夸【自己】的,铁男真不要脸。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三井爸爸拍肩膀上那只【三井寿】的爪子。
【三井寿】干脆两条胳膊都搂过去,撒了个娇,“行,我不说话。但你得让我呆在这儿。”
哪有人这么肉麻的!铁男真是太不要脸!!
唉不对,重点是【三井寿】这么没礼貌,爸爸居然不翻脸?三井寿实在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难道爸爸也换了芯?从小到大他在爸爸面前都很乖,而爸爸对他总是很严肃,他自己都没见过他们父子相处得这么轻松。
他嫉妒。
整个聚会他都很安静,感受这本应是他的家庭温暖。唯一别扭的,桌上这一家三口,却是四个人。
他有些分不清谁才是多余那个。他猜想铁男是不是故意在向他示威。但他又觉得铁男没必要,他完全可以不帮忙自己回家。
三井宅关门时,他逃也似的回了铁男的小屋。他不想在路上崩溃掉,他的自尊不允许但他真的很想哭。
夜那么长,那么漫长……天空黑了太久,要多少期待才能迎来天光。
后来他问铁男,为什么能那么不要脸,为什么叫别人的父母叫得那么亲切没有一点心理障碍。
当时他们俩刚打完球,两人都满臭汗还喘着粗气。三井寿因为心里憋屈而格外用力,将球砸得快碎掉。要不是顾念【自己】的身体,【铁男】的力气会释放在【三井寿】身上。
铁男依旧不习惯宝矿力,总觉得跟舔掉嘴边的汗没两样。“我可是替你哄着他们俩。你在生什么气。”
夏夜里海风粘腻,涛声连绵鼓动三井寿的脉搏,“你……别说替我,好像你对我多好一样。”他伸手抓住【自己】的领子,脸贴上去盯住铁男逼问:“你是不是根本不打算换回来!”
铁男立即抓住三井的手,往外拽了两下,竟没拽动。【三井寿】这具身体力量比【铁男】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他没再拽,握着【自己】的手,眼神垂到【自己】的鼻尖上,沉声道:“不是。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东西早晚都要离开我。我没有抢你家的想法。我要说全为你,那确实是假话,可我真没恶意。”
他说的很真诚,这并不容易,哪怕面对【自己】的脸。但这个【自己】不完全是自己,夜里只有看不清彼此的灯光,涛声隐藏起人的嘈杂,他突然有了倾诉**,慢而坚定地拉着三井寿坐到江之岛堤岸上。
他的肩膀抵在【自己】肩头,眼前那么黑,给了他说下去的勇气:“我刚上初中那年,我爸去世了,妈妈抛下我和我哥跟别的男人走了,再也没回来。那年我哥刚上高中,他辍了学养我,还有那个叫高木的邻居帮忙,你见过的。好容易我上了高中,我想念到毕业找个像样点的工作,人生总会好起来。就那年,我哥也去世了。”
海浪拍碎在他们脚下,咸得淹没了他的胸口,“不过也没什么,他们在的时候也没管过我,除了给我口吃的饿不死。从来没人告诉我不该淘气、不要打架、不能没礼貌,三井,你没试过,你不知道有人管多幸福。”
风摇晃了他们,浪荡在海里。两个回不去的人,挤在一艘颠簸的船底。三井寿也被海浪咸着了,阖上眼睛加深了此夜。
“我知道。”
他想起了安西老师,他懂铁男的向往,被在乎、被爱、被需要,看见自己的价值。铁男暴露出脆弱,让他的心也被柔软地触碰。他伸手揽过铁男的也是【自己】的肩膀,安慰着他们,“别怕,总有一天,你会遇见属于你自己的幸福,一定。”
没人知道幸福离自己还有多远,在那之前,生活实实在在每天都要面对。
铁男接着顶替三井寿去上学。虽然校园美好,但他对上学真没什么兴趣。他这颗在社会上历练得裹了无数层老茧的心,对每天坐6节课硬板凳听天书,着实提不起兴趣。
只有午休有趣些,他可以在校园里闲逛。湘北校园不大,但风景不错,那几棵樱树姿意绽放生命力,奋力地染绿夏天。
他无意让德男陪他,德男却始终陪他。自那天一起打架之后,只要在学校里,有【三井寿】的地方就有德男。
最初,铁男以为德男是怕被报复,但品了些日子,他从德男低着头的仰慕眼神和落后他半步讲笑话的讨好里察觉到了德男真正怕的是被抛弃。
铁男一下子就心软了。他自卑所以尤其看不得别人卑微。他已经长成了风雨里的那棵树,他不吝啬庇佑小动物,比如鼹鼠。
难得这天德男请了假,铁男可以趁午休享受孤独。他咬着面包在校园里闲逛,头发已经长到嘴角,不时吃进嘴里,他会连半口面包渣一起吐掉。
身边忽然多了个人,离他很近,讨好地笑道:“三井君。还记得我吗?”
铁男停下步子,轻轻扭头,心说自己的日子是不是过得太松弛,居然被陌生人靠得这么近。这人有些眼熟,他向下打量到这人胳膊忽记起来了,“哦,德男的那个同学。”
“是我。”小帅哥依旧笑,他本就眉目清秀,圆圆脸很亲和,笑起来嘴角有个酒窝,透着幼年感。但他手里却拿着烟,跟他气质反差有点大,“来一支?爆珠七星,很爽。”
“我不吸烟。”铁男看着洁白的烟卷纸偷偷咽了口唾沫。
小帅哥也没吸,将烟塞回盒里,依旧笑,态度极好,“三井君还真听铁男的话啊。其实,没必要不是么?我听说了。上次是我不对,怪我有眼无珠。”
这是来道歉的?铁男没拿准,退开半步重新打量小帅哥,总觉得这小子笑得像“狼狈为奸”里的那个狈。“你特地避开德男,是找我有事?还是想找铁男?你就直说吧,别拐弯抹角了。”
“没事。嗯……”小帅哥面色一滞,很快又笑了,“我想跟你。三井君,我和上次那几个都想跟你。既然三井君打算立足,总要有帮手的。我们都愿意的。”
“我要是答应了你,你会替我经管他们,是吗?”
小帅哥眼睛亮了,再次递烟过来,“我当然愿意,他们本来也听我的。”
铁男没心情再聊,摆手回绝,“你不用向我道歉,也不用跟我。你要是诚心,明天去给德男道歉吧。”说完他也不管那小子脸上过不过得去,径自走了。
这事他很快忘带了脑后,后来,那些欺负德男的人都跟了德男,但那个小帅哥没有。铁男也没追问,他猜他大约是放不下面子。
但他那天下午一直在回忆三井不许他抽烟那天桌上的人,是谁将这件不起眼的小事拿出来嚼舌头呢?这事儿能说,别的也能说。果然他们谁都不可信。
只有三井除外。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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