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妈妈坐在夜灯里，铁男刚进屋就看见了。温馨和担心一起涌上心头。他担心三井爸妈，他觉得自己做了坏事，从前未有过的道德枷锁抓住了他。他收敛气息放稳声线，安慰道：“妈？怎么还不睡。我爸呢？又加班？”
“为什么这么晚。”
妈妈坐在奶黄色夜灯里，光线刚好被散落的长发遮蔽，看不清表情。
铁男细品，三井妈妈的声音倒不像很生气，更像压抑着担忧。他找到了调子，轻笑着说“妈你等我一下”，脱下沾血的校服，翻折起来，换了鞋又脱下贴身白T恤，光着脊背走过客厅，进洗手间赶紧拉上拉门，把衣服都塞进洗衣机，摘了一件长睡衣系好，回到客厅。
他知道当他做出换衣服的姿态，妈妈就不会跟他进洗手间，这样他可以隐藏起那些血，不让她过于担心。
三井妈妈很美，铁男比较过，三井的眼睛和鼻子跟妈妈很像，占据了面目最显眼的位置，美得明媚。铁男在妈妈面前蹲下去，笑着轻声哄：“妈，我说了你可你别担心，我这不好好的。我今晚遇上了抢劫。”
妈妈果然紧张起来，指尖微凉摸着儿子肿起来的嘴角，满目担忧，“伤了？还有哪儿伤了。”
“没有，没事。遇见了热心人帮忙，就擦伤这么一点。妈，找天请人家来家里坐坐怎么样？救了你儿子呢。”
妈妈有些无奈，儿子长大了，态度又这么好，她不能强迫他扒了衣服给她检查，也不能强迫他下课就回家哪儿都不许去，只好嘱咐：“那也不该回这么晚。怎么上高中还遇见这种事，从前都没有。”
“说起来啊，”铁男见妈妈没发怒，轻松下来坐进旁边沙发里，多找补几句，“这事也怪我，午休时候遇见了同学被不良学长欺负，我帮忙解围，被记恨了。放学之后专门等着堵我。”
不找补还好，多说这几句反倒让三井妈妈觉得很怪，遇见这种事，她儿子更应该早回家，通过家长、老师甚至警察解决而不是动手打回去。
铁男见三井妈妈疑惑地打量自己，赶紧说很累了，妈妈也早点休息，回头跟爸爸说的时候别吓着他，还有请客的事他认真的，请爸妈一定要安排个时间。
给妈妈劝回卧室，铁男又回了洗手间，把校服翻出来多打肥皂搓去血渍。水放了太久变得冰冷刺骨，指头冻得通红。他往手上呼着热气，看着镜子里跟三井妈妈酷似的脸，心说果然骗不到最亲的人。
这一切的温柔，到底与他无关。
三井寿骑着铁男的雅马哈回到这段时间的安身之所。他不太想叫铁男的房子为家，很别扭。但住得住得久了，提到家时也会想到这个简单的房间。
他是不是堕落了？快要被【铁男】同化，把自己也变成混混模样。混日子真的容易太多，他的身体成为【铁男】，他再也没碰过篮球，没有晨跑、没有规律作息，他吸烟、喝酒、打架，然后把恶习推到都是【铁男】的日常，而自己的灵魂还是纯洁的。
那他如何证明自己不是【铁男】？躯壳替换了、身份替换了，他能保住自己的灵魂多久？
窄巷深处幽暗房间中的他，辗转快天亮才入睡。
睡得太晚或者说太早，本就无事做的三井寿快中午才醒。阳关透过窗子晒得他暖洋洋的，他眯着眼睛缓缓睁开，第一个感觉一如过去的许多天，是比他更早醒的小兄弟。
几乎每天都会，事实证明铁男身体确实好。他打着哈气去浴室先冲了个凉，拿电动剃须刀刮胡子，刀头嗡嗡响，他不知为什么想到幼儿园小朋友，许多许多小朋友，抓着五彩气球，欢笑着涌过街口。
他知道【三井寿】会用刀片，刮胡刀锋利异常，他第一次尝试就划出了血珠。但他还是喜欢刀片，打过剃须水的滑润下巴，被刀片刮干净，带走他其实不多的几根柔软胡须，他觉得很帅，很man，像电影里有型有款的优雅成年男人。
他在追求成熟感。当然没想过用交换身体的方式。他开始熟悉【铁男】，淋浴之下结实的肌肉、收紧的腹部和修长的腿，还有沉甸甸的激情。这具身体充满力量美。【铁男】并非一无是处。
阳光甚好，配合他决定不论壳子如何也要活成自己的精气神。今天没有夸张的西装，他收拾干净脸面，配上简单干净的素色纯棉T恤和棉麻西装裤也很清爽。
他面试了一家录影带出租店，24小时营业，要倒班。午休时间他打电话告诉铁男地址。铁男说放学了去找他。
就当打工吧，三井寿想，他还没打过工。他知道很多同学打工，从初三就有很多，通常因为家里经济条件有限，也有的是想攒钱买玩具。但他没有，他一直忙着打球，心无旁骛。
想到篮球就觉得手好痒，就像铁男有机车却不能骑一样，他懂铁男坐在后排时候的心痒难耐。
整个下午店里的客人都很少，他跟着前辈店员，一个看上去比【铁男】年轻好几岁，带着造型夸张的合金项链的小哥，在店里转了几圈熟悉不同类型片的摆放位置。
一盒录影带，各色彩纸包裹起来的成卷磁条，封存一段梦幻时间，讲述一段梦幻故事。刀光剑影、意气之争、你侬我侬、勾心头角、携手并进……也许他和铁男的故事也值得用一个盒子装起来，那将是惊涛拍岸般地碰撞，或者是颠倒错乱的荒诞。
直到逛到成人部分，三井寿羞涩得脸颊绯红。小哥快速看了他一眼，讥笑道：“你在害羞什么？多大岁数了你。”
三井寿忽然很好奇，铁男到底是不是处男？按理说不该吧，他的样子很容易让人想到私生活放纵，但这么久了，他还真没见过他生活里有异性身影——除了当初那个给他办离职的姐姐。
幸好小哥没纠缠，而他也没解释。然后小哥叨念着总算有人顶班，他要回家睡觉，剩三井寿自己看店。
整个下午都没什么客人，但老板一早说过，除了夜里12点到早上8点之间，上班时候不许坐着。三井寿要么在店里转悠，要么在前台傻站着。柜台处有一本登记簿，他翻了翻，一般晚上来租还录影带的人多，大约白天都在上班和上学。
出租率最高的，自然是商业故事片，然后就是成人电影，原来真有那么多人看啊。
第一个小时，他很有新鲜感，接下去的时间开始无聊，他盯着窗外街路发呆。这家店门脸刚好朝向西，斜阳渐渐晒进来，温暖的光和街上偶尔划过的人影让他昏昏欲睡，他打着哈气强支撑眼皮。
门开了，风铃声叮铃铃响过，铁男展开【三井寿】俊朗的笑脸，敲柜台叫他，“哎，困成这样？醒醒招呼客人了。”
三井寿揉了把脸，才迈一步膝盖酸软差点摔倒，摇摇头抱怨道：“腿要折了，我才站了四个小时，下班要到8点钟呢。今天上学怎么样？你没又惹上不良吧？”
“靠出卖体力劳动赚钱就是很难。别干了，走，去吃点像样的。”铁男伸手去拉三井寿。
三井寿自然不肯，责任感促使他坚持下去，“我走了店怎么办？再说我总得有活干才有钱赚，不然饿死你么？”
“我养你呀。”铁男笑道。
看着【自己】信心满满地冲着太阳打包票要养活自己，三井寿骄傲又心酸，铁男成年人的灵魂给【自己】平添了说服力。
“谁养谁呀，”三井寿也笑，“你别乱用我爸妈给你的零花钱。”
铁男锤了【自己】一拳，笑说“咱俩就别计较了”，跟着凑近了跟三井寿低声咬耳朵，“过几天有公路赛，挂彩头的，我去跑，赢了算你的，比你在这儿站半个月赚得还多。”
三井寿心说难怪铁男说辞职辞得那么痛快了，原来他赚钱的大头不在上班。要说打工确实无趣，但总要等到有人来接班……他还没想完，却见铁男已经从柜台上翻了张老板的名片，打电话过去替他辞职了……
他要拉他去工厂，三井寿看着金灿灿的夕阳。晚风吹动他此时卷曲的长发、还有他在蔚蓝天空里画过多年的橙红弧线。他反问：“铁男，你会打篮球吗？去买个球，我们玩一会儿。”
篮球什么的……【铁男】这具完全没受过训练的躯体果然连带球都带不明白。三井寿背身绕铁男的时候，球砸到脚背，疼得他想起了赤木。他使劲儿摇了摇头，将球抛给【三井寿】，“你来试试，放松些，让肌肉记忆牵引你，一定能投进。”
“能吗？”铁男不信，拍了几下，球砸在地面，嘭嘭嘭，一下又一下，反弹回来冲击他的掌心。他忽然起跳将球抛出去，那条漂亮的弧线融入晚霞，直到哐地砸进篮筐，他才醒过来。
确实是肌肉记忆，他并没用心。他惊讶地望着【自己】，见三井赞叹地笑，心头一松，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顺眼。夕阳下的【铁男】，染了金的发尾、干净的T恤、干爽的下巴、温柔的眉头，三井年轻的灵魂给素来不修边幅的躯壳添了活力。
……嘭、嘭、嘭。篮球又砸向地面，铁男被声音拉回来，寻声见三井寿正带球上篮，这次皮球在篮筐上转了好几圈，还是掉下来。三井寿不爽地对空气挥了两拳，“要多久才能练回来啊，我说你从没玩过篮球吗？体育课没上过？”
“上过，小学，十几年前了。来，你给我讲讲动作要领，我试试。篮球好像还挺好玩的。”
他们一直玩到天黑，月亮升起来。肚子叫了，他们没人想起要“吃点像样的”，每人一碗拉面填满肚子，运动之后吃什么都觉得美味无比。
夜风清凉，【三井寿】骑车带【铁男】回家。铁男其实不爱带人，但他忽觉得三井寿扶着他的腰，还挺舒服的。直到分别时他想起来，揉着三井的头发嘱咐道：“我跟你爸妈说过了，明晚你回家来。你可克制着点儿，别哭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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