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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三井寿和铁男会约了放学一起打篮球。三井寿曾试图凭借【铁男】在车队里的领队地位鼓励队员加入篮球这项有益于身心健康的体育运动,可惜他跟人提起“篮球”这两个字,立即从对方眼中看见深深的拒绝。
拒绝就拒绝吧,那就他们俩玩吧。时间长了,他也不再尝试推广,认命地跟铁男牌【三井寿】一对一。
通常在傍晚,铁男不怎么替三井逃课,不听归不听,乱跑三井要生气。湘北3点半下课,三井寿来接上他,有时也带上阿德或者龙他们,先去吃块点心喝杯茶,再想法子消遣。
如果天气够好,他们俩就甩掉其他人,趁着晚霞绚烂去享受运动的乐趣。
常去的海边野球场很旧了,铁丝网上挂了许多灰尘又爬了一人多高的藤蔓,水泥地面也有多处开裂。这块小小天地用来挥洒汗水恰如其分,谁家少年赤诚的心上没爬过几条裂痕。
也不劳计算过了多久,突如其来才叫意外。事实上铁男已经忘记了德男的小帅哥同学,三井寿只打架遇见更不记得。但对方来势汹汹,不认识也知道来的是麻烦而非惊喜。
铁男伸出胳膊想把三井寿保护在身后,而三井寿顺手抓住这只胳膊也往自己身后拽。此刻必然无法分心感受他俩不约而同的保护欲,对面六个人,打头的是那个小帅哥,他身边站着一个纹着花臂、三十出头的胡子男。
这人铁男认识,他拉过三井小声嘀咕:“西谷,极道的,我哥在世时跟过他。细节以后再说,你叫他一声大哥吧。”
“那他什么意思?”三井寿疑惑,但铁男也无法回答他,拉住【铁男】胳膊,捏了捏示意要小心。
小帅哥挑眼角盯着他们俩,不怀好意。西谷上前一步,目光傲慢地在三井寿和铁男之间流过两轮,终于落定似笑非笑道:“铁男,还真是你。太好了,咱们也算说得上话。我今天来说和的,你让三井给我这个小兄弟道个歉,往后好见面。”
“西谷大哥,他是谁?”三井寿问道。他有些忐忑,但没别的意思,他真不认识。
小帅哥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重要程度,将这个平常问句当成挑衅,阴阳怪气地答:“我来就是让你们重新认识一下我。三井寿你其实什么背景都没有吧,我打听这些天都没听说哪个姓三井的大人物家里有你这么一号小公子。”
那个欠揍的样子提醒了铁男,那是总欺负德男的同学。他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谈判时期不宜总咬耳朵,他接过话:“咱们没有认识的必要,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好不好。”
小帅哥脸色不佳。西谷作势拦住,指着【三井寿】对【铁男】说话:“德男本来是跟我这小兄弟的,现在这个姓三井的小子让他去跟德男,还撬了他的人,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铁男,你怎么说?”
三井寿听明白了,上次打架的起因铁男说过,西谷的话全是胡扯。所以这就是铁男说的“不能见光的规矩”,当老大的就得给小弟撑腰,不管谁对谁错。这个西谷,嘴里说着“说和”,其实就是仗势压人。
他瞟了一眼铁男,毕竟对方人多,但见【三井寿】脸上露出了狠劲,知道铁男没有服软的打算。他转念便明白了另一个不能见光的规矩:现在服软往后只好任人拿捏。
三井寿心口一阵打鼓,握了满手汗,心说恐怕是得挨顿揍了,这次要没事他得跟铁男学学打架。他紧张,沉着脸不给表情怕露怯,想了一句淡淡地威胁:“三井没做错事,不会道歉。你们特地等我俩落单来堵我们,真是好算计啊。就不想想万一今天我俩活着回去了,再找人跟你们说和,多麻烦。”
对西谷来说,这种威胁软弱无力,他不怕铁男,他深知铁男成色。他笑说那就到时候再看铁男你能搬出谁吧,拉起架势就要打开。铁男往三井肩背上靠紧,举拳护在胸前,低声告诫三井,想活就拼死。
他们很走运,尚未动手被刚好经过的高桥喝止。高桥背后有实打实的极道护着,西谷只得作罢。三井寿对西谷的退缩竟觉得悲从中来,他看见了极道规则的残忍,唯一的道理是实力。
这倒在某种程度上符合了体育比赛——实力为王,输了就是错。谁管你是心情不好、发挥失常或者受了伤,你的弱点正是别人踩着往上爬的阶梯。
铁男和三井寿做东酬谢高桥的仗义解围,高桥这人也算坦荡,当面又问三井寿想不想来自己的车队。
铁男简直无奈了,这家伙干嘛这么执着,从前怎么不邀请自己?是看【三井】好看吗?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当他是【铁男】之时,绝不会答应任何人的邀请。他的抱怨简直像撒娇。
他给高桥倒了一杯清酒,拒绝了:“我是高中生,往后还打算考大学,我只是贪玩,没有真进极道的意思。”
三井寿瞥了铁男一眼,他拒绝他想到了,他提到“考大学”令他意外。三井寿自然要读大学,但现在是铁男。【三井寿】表情姿势自然如窝在自家沙发里,铁男的思路里会有考大学这个概念吗?
除他以外,桌上没人觉得古怪。高桥端杯饮下,颇洒脱,对【三井寿】的解释表示理解,“我打听过你家情况,说起来还真被你唬了一阵子。虽然跟传说的不一样,但你这人挺不错,我喜欢跟你飙车。以后有事我还帮你。不过我得告诉你,”
他挑了下头顶那缕金毛,拿指头怼向【铁男】,正色道:“你跟着铁男不安全,他护不住你。铁男你也是,太没出息了。不如加入我们,咱们也算有交情,我让我大哥直接收你,咱们做兄弟。”
三井寿突然被点到,愣了愣,他刚在想铁男走了神。他询问地向铁男看过去,见铁男不赞同,【铁男】便摇摇头,“你也说我没出息了,还是算了。多谢你,虽然我不打算进极道,但你有事只管开口,我一定帮忙。”
高桥看这俩人的眉来眼去自觉是明白了什么,不再劝了。
饭后他们又一起唱了会儿KTV醒酒,待到散局已过十一点。三井寿看看时间催促铁男回家,许是【三井寿】酒量太一般,铁男有些醉,靠在三井背上不肯回去,“爸妈今晚都不在,你多陪我一会儿。”
【三井寿】声音懒倦、肢体松乏,像只刚吃饱的小奶狗。三井寿的心软成了一枚果冻,加上存有疑惑,带着铁男一起回到极乐寺铁男的家。
铁男很久没回来。酒精让他反应迟钝,他站在院子里只觉恍如隔世。很夜了,邻居都是辛勤的上班族,早睡了。等他家窗子亮起来,奶黄色给小院笼上温馨气氛,他瞧见了墙根处天生天养的蔬菜们。
“哎,三井,你是不是从没给它们浇过水?”他往墙根蹲下去,伸手抚摸着没精打采的菜叶子。
三井寿推开窗,站在光里,投下拉扯变形成细而长的人影。【三井寿】恰巧蹲在剩余的光里,一弯脊背勾成个问号。
“没。你为什么种菜?”
“高木给了我一把菜籽,随手就种上了。打发日子呗。”
三井寿点点头,认识久了,他也觉得铁男不是爱好园艺的。铁男这人,人生态度过于随意,孤独而自我,枯燥地按时浇水施肥不是他会做的事。
“高木是谁?有点耳熟。”
铁男回头冲他笑笑,给【三井寿】的双眼添上光彩,“跟你说过的邻居。你最近没看见他?”
他起身拍拍手上的灰,不再搭理植物,进屋洗手,“我小时候,他跟我爸一起当混混的。后来我爸被当街砍死,血淋淋的,他当时就在旁边,都吓傻了。”
铁男说着,甩甩手上水珠,随意笑笑,“再后来他再也不打架,乖乖回去上学。我爸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他说得很轻易,像在说路人甲乙丙丁。三井寿甚至觉得,报纸上登载了相同事件的话,看客也会评价一句太残忍。他不信有人对父母能保持这样轻飘飘的态度,铁男在说谎——或者说在压抑自我更准确些。
包括他对自己爸妈的讨好,也是自我压抑之后所表演出来的态度,没有真心。但他不圆滑,不肯讨好西谷那类人,不想要权利不肯进极道,不在意车队的小弟们包括龙和阿树,他好像什么都不想要?他到底怎么想的?
“你在傻愣着干嘛?有吃的吗给我垫一口,喝多了烧膛。”铁男错过他往窗口的椅子坐下去,摸了两下毛绒小狗的脑袋,“真可爱啊,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小狗,流浪的。只养了三天,我妈嫌烦给扔了。”
他说到狗,语气中的感**彩多了些。三井寿忽发觉,铁男总是爱物比爱人多。
“有大福,给你一枚?你喜欢香橙还是红豆?”
红豆。他知道铁男嗜甜,单纯的甜,不参杂丁点酸味。他不想要心酸,极致到连舌头上的酸都不能忍。
“呐。”三井寿拿了大福还有凉水。铁男对没味道的水倒很喜欢,不嫌平淡。三井寿在铁男对面坐下,从他们交换了,他其实很少与他对坐,总是在一边,不自觉地,他逃避面对面的不适感。
铁男捡起大福咬了一大口,嘴角粘上暗红的豆馅和洁白细腻的糯米粉,腮帮子鼓起来,眼睛弯下去,很享受。
可是很假,故意做出来的表情。原来铁男也逃避面对面——他连他自己的心都在逃避,遑论这张脸——哗啦一声,三井寿将那串很沉的钥匙丢到桌上,“都开什么的?死沉。”
“哦……”铁男边嚼大福边不清不楚地吞吞吐吐,“家门,工厂,嗯,工厂……”他拨弄常用的几枚,还有三枚他一直没碰到,故意忽略了。
三井寿看了会儿跳来跳去的手指头,又看看铁男,见他垂头盯着手指头不肯说下去,迂回问道:“西谷怎么回事?你说你哥跟过他,这么不念旧情?”
“人走茶凉,呵。”铁男总算肯把大福咽下去了,冲着床说:“挤一晚行吧?”却不等答,起身去关掉灯,在一片黑暗里,啪嗒啪嗒一段懒得抬脚的脚步声之后,往床铺里栽倒下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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