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铎的摄影工作室是他从意大利回来以后开的。第一个合伙人是个日本小哥,因为不满职场低气压,毅然决定辞职做自由摄像师。第二个合伙人,则是他在钓鱼的时候认识的一个英国设计师。工作室资金正常后,他又陆续招募了几个人,这些人大多是不满或不屑于现状而决定做自由职业的。
傅铎时常觉得,和他们一起工作十分轻松。因为这些人深谙人情的套路,知世故却不世故。他们有话直说,傅铎也自然不用和他们拐弯抹角。
但对待客户,可不能是这种态度。
他看着电脑屏幕上实习生与对面甲方的对话,有点哭笑不得。两个人显然没在同一个频道。
“Derek,我觉得对面也许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他明白的,只是他希望你能给出更具体的方案,所以弯弯绕绕举了很多例子。”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实习生是个亚裔女孩,刚离开大学,第一次切实遇到工作上棘手的问题,脸上透露着焦急。
傅铎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道:“这样吧,这个工作挺急的,交给我,你先跟着大田老师学。”
实习生如临大赦,感激不已。
傅铎走回办公室,看到有个人正背对着他,依靠在办公桌旁,翻阅着他的摄影集。
“Philip,你怎么来了。”
那人闻声转过头来,左额贴了块纱布,一看到他就粲然一笑,道:“大田都跟我说了,你们忙坏了,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傅铎指了指他的伤口,说:“又是去打拳击了?”
见他点头,傅铎在心里默默吐槽,为什么有人打社区争霸赛都能受伤?!更何况,他这个设计师朋友住在一片老龄化高达75%的区域。
“对了,我看你这摄影集都是前年的了,不考虑再出一本吗?”
傅铎若有所思,回道:“嗯,今年就出,到时候还得拜托你。”
下班的时候,淅淅沥沥的雨已经停了,傅铎快步走入车内,听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一辆黑色的小型轿车开到别院外街道的路灯下,傅铎背着沉重的相机包,迈腿下了车。一转身,就看到徐思恒穿了一件深蓝色夹克外套,倚在深红的摩托车旁。他左手上提着一个超市袋子,右手抱着头盔,专注地看手机。
注意到了动静,徐思恒举起袋子招手示意,似是很开心的样子。
“不好意思啦。” 徐思恒一边说,一边往右走了走,怕傅铎沾到他衣服上的雨水。
“小事,买了的食材用不了,浪费了才可惜。” 傅铎边说着,边拿钥匙开了门,从玄关的鞋柜上取了一双崭新的拖鞋给他。
开了灯,他环顾四周,发现傅铎家比想象中明亮。房屋向南,有好几扇大玻璃窗,墙上挂了一些名画的复刻,地上摆着玻璃柜,保存里面的艺术小雕塑。一只毛茸茸的萨摩耶和一只三花猫的玩偶摆在沙发上,显得很温馨。
大抵是看出了徐思恒眼里的意外,傅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都是朋友送的。对了,厨房在那边。”
“好。” 他移开目光,脱下外套,擦干净放在椅背上,然后拿出了袋子里的食材,里面有一袋冰冻鱼片,一些荤肉、佐料、蔬菜和鸡蛋。
傅铎坐在沙发上,看着徐思恒弯下腰,墨绿色的毛衣下露出白衬衫的下摆,在不远处慢条斯理地处理食材,他也开始沉默不语地检查相机里的成片,心不在焉中,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没想到徐思恒会这么直接地提出要到他家来,打得他措手不及。本以为吉他的事情已经翻篇了,可这个人仿佛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他也在反问自己,徐思恒什么也没做错,他只是一个很亲和友好的人,在异国他乡遇到以前的老同学,做个朋友吃个饭,并不是什么大事。自己应该落落大方地接受对方的好意,像他对待其他人一样。
而问题就在于,他并不是落落大方,也不是问心无愧。
他知道徐思恒吸引自己,没办法真的不在意。如果对方经常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会本能地疏离,就像刺猬被触碰时,把最锋利的一面露出来。
那顿晚饭虽然都是家常菜,但却做到了色香味俱全。上一次有人为傅铎下厨,大概是哥哥傅辰还没离家的时候。
在餐桌上,他们俩隔着腾腾蒸气对坐而食,寒冬都升温了几分。
徐思恒特意把最用心的煮鱼端到了他的面前,然后期待地看着他道:“我经常给朋友做吃的,他们都说这道菜最好,你尝尝看。”
傅铎心里打鼓,说了声“谢谢”,在灼热的目光中,尝了一口鱼肉。
味道果然上乘。尽管冷冻鱼的口感比不过生鲜,但徐思恒经过了一番刀工处理,又合理利用蔬菜和佐料加以“掩饰”,差不多可以用神乎其技来形容。
傅铎满意地“嗯”了一声,点点头,说:“确实很好吃。” 接着便埋头吃起了饭。
餐厅里都是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徐思恒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讲。
“你和赵明睿是朋友吗?”
“嗯,是二十几年的发小,他爸爸是个警察,我家里没人做饭的时候,就会去他们家蹭饭。” 不过傅铎没想到徐思恒会提到他,“你怎么认识他?”
“一起打过球,兴洋和霞岸有时候会组篮球赛。不过他可能不认识我,不同年级,一般只有自由热身赛才会遇到。” 徐思恒嚼着东西,说话含含糊糊的。
傅铎心道:你长得这么招摇,怎么会不引人注意。于是带着玩笑的语气说:“肯定是赵明睿记性不好。”
对面的人此刻脱了外套,显现着常年运动下标准的宽肩细腰。傅铎偷偷看了他两眼,有种欣赏艺术品的餍足。
他吃饭时快时慢,看起来,似乎在刻意配合某人的速度。傅铎又一次厌恶起自己的职业病,时常习惯观察别人,揣测别人,再随时做出应对,生怕被别人发现自己真实的想法。
“不过我听说过你,那个时候大家都把你和其他几个成绩好的合在一起,叫什么…”
傅铎尴尬地连连摆手,阻止他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你可记得真牢,黑历史而已。”
徐思恒低着头扒拉碗里的剩饭,轻轻摇了摇头,脱口而出:“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只是恰好对你印象深刻。”
傅铎不讲话了,要是把一顿家常菜吃得面红耳赤的,那该多难堪。
吃完饭,徐思恒和傅铎一块儿把餐具洗了,天色渐晚,窗外的蓝色漫进了屋里,淹没了一众家具。徐思恒走到客厅开了灯,一切又恢复到白净的模样。他转头对傅铎说:“还在下雨,我们玩儿点什么吧。”
傅铎知道他纯粹在找借口,一开始就是淋着雨来的,现在却不愿淋雨走了。可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抗拒这种借口。
他打开了客厅的大落地显示屏,分给徐思恒一个手柄,两人一连玩了赛车、打丧尸、种田。
“那边那边,超过它!” “……”
“你要长按,不然无法连续射击。” “我怕浪费弹药……啊!我死了。”
“傅铎,这怎么种不了。” “你见过冰天雪地种南瓜的吗?”
“多带点吃的下矿…徐思恒别动!现在还不是时候!” “哦哦,好!” “
“27比53,怎么又是你赢……我惜败啊……”
“你确定这是惜败吗?手下败将。” 结算分数出来,傅铎把手柄轻轻地往沙发上一丢,看着徐思恒大言不惭的样子,嘲笑他道。
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卸下了礼貌的伪装,把内心的腹诽宣之于口。
但手下败将脸上毫无愠色,他往傅铎的方向挪了挪,只消歪一歪,就能碰到彼此的肩膀。傅铎感受到他靠近所带来的温度和淡淡的木质香水味,碎发下的脖颈红了几分。
又玩了一局,徐思恒起身,道:“我去倒杯水。”
那令人不习惯的、陌生的边界又再次退到了傅铎的刺猬壳外。
他觉得自己仍被残留的受力感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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