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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下界篇

“贺霖!”

“作甚,没事勿扰,批折子呐。”贺霖手拿折子说道,头都懒得抬一眼。

只够着桌面的小陈景,只能点脚露出个毛绒脑袋。

小手扒桌一跳,拿手臂挂在桌案上,冲门就是撅着个小屁股扒在上面,扒完才发现卡着肚子根本抬不起头。

“贺霖!”小陈景喊道,小手不安分地晃动几番,落下一地脆响的奏折。

“嘶,哎……”

听得一声叹息,贺霖只好无奈抛开手中的政务,往小陈景旁边去。

小陈景对门活像个白滚滚的面团,抱起来掂量一下约莫少几十斤,还是块没蒸透的实心疙瘩。

“你现在好沉啊,陈景。”

贺霖手上像是没掂量好他的体重,给他抬起半分,淡色的眉头便蹙起,略分感慨开口。

沉甸甸地抖落两下,两指推在他圆滚滚的肚子上,揉一揉还是实心的……

“小孩子不都是这样的吗!”陈景回道,气势汹汹地向前一提肚子,晃悠着手便是一个大风车给贺霖甩开。

“小孩子可不会每天跑到孤这,撅着个屁股像条砧板上的鱼,卡桌案上清扰仙。”贺霖笑道。

“你烦我了?你烦我了!”小陈景倒打一耙道,“孤要是真烦你,早给你丢学宫了,哪还会天天陪你看书。”

“说吧,今日来想做什么?”,“先说好,依你现在的体重,让孤抱,孤两条胳膊都得折三条。”

轻笑的语气叹在指尖,指骨纤细比划般放在小陈景眼前就是,清扫的晃悠。

“你……你好讨厌!”

小陈景喊道,一歇胳膊鼓着气便是不理人的远离贺霖,还特意把脚步声跺的特别响亮。

差点没被门栏拌死……

“我讨厌你!”这是小陈景经常说的话。

等在长大些,必须去学宫里修行时,却变成了“你好啰嗦啊。”

“陈景!你今日又逃学了?”贺霖手里拿着夫子交上来的签字处罚单喊道。

“那肯定的。”,“你还真是一定都不打掩饰。”

“打了又没用。”,“呵……你倒是清楚。”

“说说吧,这次又因为什么?”,“又行侠仗义去了?”

“没有,就是他讲的太枯燥了。”,“枯燥也是要学啊。”

“可他讲的都是废话啊,一个阵法的意义和历史很重要吗?”,“这是为了让你了解,以后能更好的运用它。”

“这不是他一讲讲一千多年的理由。是个法术都要拿出来和德行益智挂钩,这不是……”有病吗。

“夸贤我能理解,但是他不能一直讲吧。”

什么赤诚的心,沉重的悼念,宽厚的伟大!

这和他刚开始学的阵法史有什么区别。

“贺霖,我把所有阵法全学完了。”,“这不是你逃学的理由。”

“可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如果只学阵法和武学,和其他药理知识,四十年就够了。”

“而且这些实质性的阵法和书都从来没有翻新过,只有那些心得体会在不断增加……”

“理论也是越堆越繁琐,很多都是强行赘述,毫无切实可言……”

“学几年就给你学懂了?”贺霖皱眉反问道。

拦言,陈景噘嘴不再多说,快手就走,不听贺霖身后询问。

他怎么也看不懂!

这个破学宫别说阵法了,连药理都是上万年前的产物,也不知道创新!

世物千变万化,被药草毒死的仙还少吗!

也不见那个仙能站出来重新写一本……说难听的现在整个仙界都在吃老本,万年前的就是好东西,新写的就不是了?

陈景郁闷地脚踢石头站在河边,再站会精卫都得夸他两句,填的真好。

“学长,你别听他们怎么说。”,“我就是觉得你这本书写的特别好。”

“陈景……你要是喜欢这本书就赠给你了,以后我可能……不会在写了。”,“为什么?!”

“在停几十载,我就要准备答辩了,写这些对我成道影响不好。”,“你自己修行成道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齐鹤听话,只是望着湖水,发出一声轻如廖雾的吐息。

“我有时候真挺羡慕你的陈景,要什么有什么,就算将来真过不了成道礼,学宫也会帮你成礼。”

“虽然你也不可能不会过……”

“……”

这段记忆是关于他的……自己第一次对仙界产生了质疑,怀疑它存在的意义还剩下什么。

显然意见,一直这样走下去,仙界迟早灭亡。

本身就是以各类术法精妙统合的界域,自古以仙法道论著称,走到如今却还不如一个活在万年前的人。

史书上记载,六界在几万年前遭受过一场天灾,天火焚烧大地,寸土无息。

即便是仙界拥有足矣匹敌自然之威,在那场天火中也烧尽了大半仙土,使得仙界千万年来的智慧产生了莫大的断层。

可这并不是仙界因此止步不前的原因。

烧了就烧了,即使一无所有,懂法的仙还在,万年的时光下去总该像崭新的面貌发展。

至少要在灰烬上破土出新生的嫩芽,是在前进而不是倒退。

可如今仙界的认知,倒还不如天火烧尽时开放炫彩。

“孤说孤不退位啊!”贺霖敲在桌案上,眉眼瞪向案前的各众长老,清墨的眸子划向四处。

“您说不退,那就等些时日,在商量。”,“如果孤说一辈子都不退呐!”

“那就等您想的时候在议。”

“你知道这种话你说过几遍了吗!”贺霖怒砸折子扔到大长老跟前,“还有你们……不是都一个个要么上折子让退位,要么求孤在代理段时日的嘛!”

“现在孤给你们机会说,给你们时间商量,怎么孤就是往这一站就什么都不说了?”

“继续说啊,聊了半更天就没同孤协商的?”

“张量你说你怎么看的。”贺霖点着二长老让他上前一步,自己则头疼的躺进了椅子里。

二长老还算个明事理的,把两种情况全都分析了一遍。

退位,顺天意这位子本身早就该给的。不退,这储君也确实是小,恐担不下。

这也是最难纠结的一点,顺天意不论与否这就是仙界的命,就应当让个娃娃担。

但让娃娃担却又不合常理,如何能够承担。

已经调停当了代理,现在他是水瓶子挂中间晃荡,去留都是问题。

现在贺霖甚至都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倒不如直接随了天意,听天旨意来的痛快。

“这事暂停搁置吧,有什么想法你们自己写折子给孤提上来。”贺霖说道,捂着头又是一叹。

忽而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学宫里的课,各位去旁听过吗?”

“小辈修行之地,除了个别请去做过指导外,很少插足。”二长老回道,其他也是跟着复议,“学宫里的书呐?”

“也是极少查看。”

碰的一声响,贺霖没差点从椅子里站起来给他们一拳,“大长老你去过吗?”

“也是鲜少去,仙君息怒。”大长老回道,拱手一礼。

他总是这样,活的最久也最为传统,一直延续着几万年前的君臣关系,不像平常仙随意,也更守旨意。

中规中矩,墨守成规。

“大家都少说活了快万年的仙了,没有感觉到仙界最近新修的小辈有何不妥吗?”贺霖问道,无人回答。

“孤最近怀念学宫的日子,便重新翻看了几本仙书。想着多活了些年纪,能因其少些少年存疑,可现在在看,却还是多出难解。各位长老帮孤看看,给孤解答一二如何?”贺霖说道,示意侍从们将挑好的书籍分发下去,自己便背手穿过他们身边,观察他们的脸色。

说不上撇眉也谈不上惊讶,就那么干巴巴看了一炷香。

“您想解答那里,仙君?”二长老问道,“你觉得这本书写的如何?”

“这是万年前的古书,我……”,“但说无妨。”

“写得自是极好的。”,“没有别的想法吗?”

见他摇头,贺霖也是心中急躁。这几个长老里面就属他最随意,直面些,怎能连他都不懂。

“如果孤说学宫现在学的就是它呐。”

“那也是好啊,这些可都是先辈留下的精妙。”,“如果只学这些呐!”

到这贺霖压制的怒火直冒,二长老却也在这时闭上了嘴,“说啊!”

“仙君息怒,我愚钝还是没明白您的意思。”二长老拱手道。

“你是不明白,还是不想说。”贺霖回道,紧蹙的眉头泛起怒气,盯上他依旧惶恐无知的模样,又是给气回了椅子里。

“其他人呐,怎么想的,大长老?”,“你可是见过世面的,整个仙界现在还掌事的里就属你年纪最大,资历最老,你怎么看。”

“回仙君,吾站着看。”

“你说什么?!”,“仙君息怒。”

“你的意思是这事不用管吗,这种事都不管吗!”贺霖是彻底怒了,他怎么不可能知道这事有多大。

为此,他甚至翻遍了历代仙君的手记和条规。他不信没有仙君注意不到这么大的疏漏,但事实就摆在眼前,没有任何一位仙君认知到此事。

而现在大长老的发言更像是明白却不作为,“你知道自己担任这个长老位几年了吗。”

“回仙君一万五千载。”,“你还知道你当了一万五千年!”

又是一本奏折扔了过去,一万五千……历代君主算上他都有四位了,“你早就看出来,为何不说,为何不上报!”

“这是件小事吗!!”,“回仙君听天旨意,吾受命与仙君,自是先以旨意为主。”

大长老又是一躬,不卑不亢停在他面前,任由折子扔在身上。

总是这样,听天旨意,在退位上他喊得最莽,受命仙君,在旨意上话咽到肚子里的乖乖照做。

闷球一个没发面的硬面团,每次同他讲话,贺霖都要气个半死,但现在这仙界能摸着人影的老人就剩这一个了……

他算是个标杆的宝贝。想到这贺霖是气没地撒只好将折子往门口扔!“其他二位呐,光看不吱声,怎么?也看不出来吗!”

“能看出来。”四长老回道,今年五千有四,比贺霖大上两千年,也算是长老里唯一个能和贺霖说上话的同辈人。

“快讲!”贺霖催促道。

“这书写的余赘。”,拱手一个请示,贺霖准了便继续说“我有幸被下界界主指导过,他手上的阵法才是真的道法自通,变化万千。”

“胡闹,他就是个人,在御前你提他作甚!”二长老呵斥道,“你闭嘴!”

一道雷劈完,二长老在四长老旁边冒黑烟,得到在请示,才诚惶诚恐继续往下说,“而且我观察过他的做法手段。”

“如何?”

……

“看不明白。”

“你……”

欲言又止,内心噎塞几番,贺霖青筋暴起也是降给她一道仙雷,狠道,“一天不给你身上劈两道,你难受是吗。”

“说正事!”,“回仙君说的是正事,真看不明白。”

“……那你提他作甚。”,“我就是想说当年开辟人界时,便是仙界倾囊相授,如今却还不抵……”

“你说什么……!”又是一道雷,二长老可算是趴在地上打断不了了。

“你继续……”现在可算要说到心坎里去了,舒坦多了。

但刚有些激动就见四长老吭哧半天接不了下句,“你说啊。”

“抱歉仙君。我不知道如何表达,我现在找不到词……”四长老回道,快急花了眼,嘴边光吭哧,腿都在上下运动,努力查找四字成语。

“你文学水平不高就别凑的和他们一个样,大白话讲,普及多少年了,现在有没那么多规矩。”

“但是……”,“恕你无罪。”

“我讲了?”“讲。”

“傻#,写的什么鬼东西。tm的脑子气泡了才会往这写,当年我@#就想骂了。”

“年轻不懂,tm现在是越@#看越傻#。”,“傻#@……”

“停停停!”,“住口!”

贺霖赶紧止住她的嘴,在骂二长老就要气撅过去了。

话说的糙,没想过能这么糙,但别说她这一骂心里爽快多了。

真是……@#写的什么狗屁东西。

“魏岩,大家都表态了你为何不回话?”贺霖问道,就见他急忙放下书,开始手边乱比划。

嘶……贺霖捂住了脸,今天真是要给他气急了,忘记三长老早些年尝百草把喉咙毒哑了……

“别比划了,回去写份折子给孤看。”贺霖开口道,说完也不知怎么就瞧见魏岩嘴角向下滑落了一个度。

“怎么你不想写?”,魏岩急忙摆手,然后又是一通乱比划。

“行了行了,今日这谈话就说到这,关于之后的想法孤希望能看到点不同。”

“孤想对学宫上下进行整顿,各位有什么看法上折子,退下吧。”贺霖说完也是一招手散了人群。

为什么不继续协商此事,在协商能说出什么,不如让他们自己回去多想想。

一个个过得,脑子都不知道几千年没转过了。

他也是天天批些乱起八遭的常事,真到了实事上,还真是令仙头大。

茶水泯过,为了修正改版,制定新条例,废除旧条例,会议开了半载有半载。

他差点没直接睡在仙殿里。

开始忙了才发现,他之前过得都是什么快活日子。

每天睁眼看奏折,散步,这都是表象,越往下深挖他发现仙界的走向就是温水煮青蛙,表面光鲜,迟早完蛋。

愁死了快,那都不合理,怎么就没一个仙站出来说道说道呐!

简直疯了……

平常不爱喝茶,更不爱喝酒抽烟的贺霖拿起了烟斗,头发半年愁出两撮白。

更不知哪里来的药品吹得上天,说什么忘掉烦恼,忧虑自跑。

推动仙界改革更是难如登天,除了他其他人想不出半点办法。

一群养尊处优的家伙,就大长老和一些没经历过道法毒茶的仙还能有些用,能给改个课。

仿古批今,模仿以前的路数,谁有这个实力当传道第一仙。

自个修行悟道,能怎么改,让他们自己重悟,舍弃自己半身修为?

不合理……魔界现在虎视眈眈,这时候改了,仙界更是完了。

啧……哎……

站在城楼上,贺霖双眼扫过仙城,他从来都没觉得那天的黄昏像今日一般死气沉沉。

颁布新修的法令数载,改了又改,修了又修。

不过尔尔三十载,贺霖确是有些撑不下了。

他也在其中发现了一些不该遐想的东西……仙界没有仙考虑明天会是怎样。

也不会留恋过去会是怎样。

今日赢了彩头是天意,明日吃了亏也是天意。

颁得法令是好便是好,不好便拼拼凑凑继续过……死了就是死了,活着也还是活。

“你今日怎走的如此匆忙?”

“今日仙君颁布了新的律法看看去。”,“也是。”

遵规守纪是他们生来的本分,仙君是他们明日生存的标杆。

什么都听,下什么命令都听。

“张量如果说明日孤要你死,你死吗?”

“您是开玩笑还是……”,“孤不开玩笑,你也没有犯错,只是孤想让你死,你死吗?”

“……”

“听您旨意。”

“出去……今日密谈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也没有来过。”

竹枝摇曳,贺霖是真的愁到想死,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变,变又有什么用。

在新的律法条例下,他看不到希望也看不明何为希望。

无论如何强硬或是严苛,都看不到他们脸上会出现其他体现。这让他迷茫自己的条例是否存在错误和误判,得不到反馈也得不到回应。

有的也只是一句听您的……就好像整个仙界只有他一个仙在杞人忧天,大惊小怪。

这种氛围让他着魔到发疯,心里石头塞满的闷痛。

烟斗升起紫红色的青烟,贺霖终是把那一石不知何时掏来的药品给抽了。

打着忘忧解烦恼的旗号,仙界没有**何以生忧。

抽了自然生欲生忧……

“陈景!你过来。”贺霖自抽完确实心里舒坦,可总感觉哪里不对,心里也总会升起钻绕不止的痒意。

“作甚?”,“先说好,我今日可没逃课,你不能罚我跪仙君碑。”

“不罚,孤就问你一个事?”,“什么事?”

“你在仙城遇见过一个到处喊东喊西的仙吗?”

“嗯?”,看他疑惑,贺霖松了口气,没有便好。“他喊什么你都不要……”

“嘶!”心脏一阵骤疼,止住他没说完的话,摁在心口上是半句再说不出口。

“你怎么了?”陈景担心道,也是接住他向后倒下的身体,“你怎么回事!”

透过放彩的眸子,仙君的心思不可妄加揣测,他看不出为何,只知他身体抱恙。

可仙君受天道所护,无病无灾,岂会如此。

碰上陈景的手,贺霖心中莫名颤乱,眉头轻锁瞟上一眼他,更是不知因何。

“你出去,孤没事。”

“真没事?”,“出去!”

贺霖喊了一嗓子,没等陈景自己出去,自己便逃进了冷泉。

冷泉内借着仙力,心中滋生的欲念才得以抑制。

这绝无可能,岂会!

真是要疯了,他怎想都想不到自己还会有如此歹念,他甚至不知是从何生起……这绝无可能!

浪花拍打,理智在无尽的自我否定中溃散,心生的欲念作祟,不只是占据了他的身心更是攻占推翻了他的理念信德。

这是否还算是他,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潜意识里他逃避,控诉,哭喊都只是无力的挣扎,这具身子早就由不得他。

他能做的只有在头上生出魔角时,发了疯的砍掉,这是他能留下的最后体面。

那紫红色的不是药品,贩卖它的人也不是仙。

是寻找宿主的寄生魔,在仙城肆意妄为的喊卖,若是其他仙遇上该如何处理……

呵……贺霖泡在水里一声轻蔑的冷笑,头顶溃烂的魔角早已生拔的血肉模糊 。

他们怎么可能会遇到,他们一辈子都遇不到……

他们 有什么可愁的……

这是魔族的生存方式,却偏偏让他一个仙界君主遇上,可笑至极!

他真要被逼疯了……他就不应该去操这个心。

和他们一样顺水推舟,那还会落得这么个见不得人的下场。

“对不起……”眼中脓液横流,贺霖蜷起身子,只有在月寒星明,魔族实力减半之时,他才能真正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清醒片刻。

或是陈景自爆的那天夜里……撑着魂飞魄散风险拼命……

谁能救的了他,没有人。

他们只关心仙君又下了什么令。

若是他不召开,不主动询问,那殿上就只会坐他一个人。

听天意,行旨意。

来也是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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