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一吹,芦苇枝刮在石砖上发出轻微的刺耳声,细听里头还间或夹杂了女子的低泣。
唐莲率先上前推开了木门,月色中方正的院子里跪着刚刚的女子。一身丧服,面前是一口薄棺,棺面还泛着黑亮,想来是新制不久。
“姑娘…”
“你们来了。”她摸索着右侧的盲棍起身,
“叫我如系就好。”
如系用盲棍点着地面,一路磕绊推开了右厢房的门,“这间”,她又指了指左厢房,“还有那间,你们自行分配就是。”
慈恩在唐莲怀里不安地哭闹,翟阙接过轻轻地晃着,见哭闹不止,皱眉道,
“估摸着是太黑了她害怕。”
“房中有烛火。”
翟阙抱着她将襁褓紧了紧,向如系道了谢随着唐莲进了东厢房。点亮了烛火后,哭闹不止的慈恩终于勉强安静下来。
翟阙刚舒一口气,眼前就一黑,却是被身后人蒙住了眼睛。
“怎么了?”
“看看你会不会哭。”
“……”
等东西厢房的烛火都亮起时,时镜夷看清重新跪好的如系手指上的灼伤,便单膝蹲在了她身侧,踌躇了半晌道,
“抱歉啊,我不知道你是真的…,上次见不是还好好的。”
如系倒是云淡风轻,“这不是没治好嘛。”
“你们带了孩子?”
“嗯,一个婴儿。”
时镜夷见她将左侧的袖口往上捋了捋,拽下左腕上的红绳塞到了他手上,
“给她系上吧,这里刚死了人,怨气重。”
“节哀。”
如系轻笑了声,扶着棺木起身,
“没什么好哀的,他不是什么好人。”
她扶着棺身往前走,摸到棺前的牌位抱在了胸前,
“后院是厨房,劳驾带我过去。”
时镜夷便往前几步牵住了她的袖口,庭院中种了几棵梨树,现下梨花开得正欢,枝头挤不下,便纷纷洒洒落在了如系的肩上。
时镜夷一时晃神,下意识扬手替她拂去,脑海中突然就忆起了在城外的无忧花树下,翟阙也是这般自然地给唐莲拂去肩上的落花,心中升起不一般的感觉。
“好人死去了也是不害人的好鬼,坏人不同,死了也要害人。”
“你们如果害怕的话,明日去衙门中登记,就能下榻客栈了。”
“不必了,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了。”
“那你怕是要失望了,崇州城外的吊桥七日一放,你们要走,最快也要七日后了。”
时镜夷心中并无失落,七日便七日吧,还能帮帮她把人下葬。他这么想着也说出了口,
“家中就你一人吗?连个吊唁的人都没有。”
如系推开了后厨的柴门解释道,“因为他是坏人。”
时镜夷扶她到了灶台旁,
“冒昧问一下,这个坏人是你什么人?”
如系将牌位往灶台前的地面一扔,摸索着拿起了劈柴的弯刀,一刀下去将牌位斩成两段,又利落地扔入灶堂中,
“我爹。”
时镜夷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如系倒是神情自若,将锅中热好的牛乳盛了一碗出来,
“给那个小孩子喝吧。”
时镜夷从她手中接过滚烫的碗,又看到了她指尖上的灼伤,“你不能偷喝啊。”
时镜夷撇了撇嘴,“你把我当什么了。”
他端着碗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
“别碰烛火了,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掌灯。”
话毕反应过来又皱起了眉,自己这是当着盲人说的什么话。
如系也是一愣,下意识摩挲起指尖的旧伤疤,坦然道,
“那多谢了。”
东厢房内。
唐莲喂慈恩喝完了牛乳,将她安放在床榻内侧盖紧了被子。
房中烛火熄了,铜镜前的人借着微弱的月光解了束发在梳头,乌黑柔顺的墨发一直铺到了腰侧,唐莲上前从他手里接过玉梳替人梳着,
“你怕鬼吗?”
翟阙摇摇头,“我信佛,佛陀会保佑我的。”
他握紧双手放在胸前,将腕上的佛珠又转动一颗,虔诚地仰看着窗外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窗子大开,将院中一朵梨花吹落在他鼻尖,他欣喜道,
“你看!神仙听到了我的祈祷!”
唐莲低头吻他的鼻尖,舌尖一勾,将那朵梨花噙在了口中,
“小阙一直都是小福星。”
翟阙脸一红偏开了脸,“肉麻…”
他再转过头来时,唐莲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笔,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仰头看着他。
唐莲的长发从他唇间扫过,翟阙只怔神地盯着他微弯着腰而有了些许春光的胸口。
几笔在他额间落下,翟阙对着铜镜,仔细端详着一枚五瓣梨花。
“为何是金色?”
“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
唐莲吻了吻他额间的梨花,“你就是我的金阙。”
他摸着翟阙的唇面劝慰道,
“不要担心,我知道此行你心中总是绷着一根弦。我答应你,一定好好护着,将慈恩送到扬州去。”
“只是晚了几日,我们好好在崇州玩几日就是。今日进城时,我看城中有梨糕,明日一早我就去买来给你尝尝。”
看着翟阙点头,唐莲一弯腰将他抱起放在了榻上,
“睡吧,我守着你。”
翟阙卸下了心中的防备,攥紧了他的手,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他耳中传入一阵沸反盈天的喧闹声,有马蹄声,有锣鼓声,还有叫喊声,乱哄哄的不知在做什么。
翟阙勉强睁开眼睛,唐莲已经穿戴整齐站在窗前,外间是稀薄还未大亮的天光,唐莲的身影在他眼中只有一个剪影。
“外面怎么了这是?”
唐莲回头看着他,面色凝重道,
“怕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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