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踏入万蜃楼地界,但见奇石林立如鬼魅之手,扭曲狰狞,哪怕是略带暖意的风吹进这片虫谷,拂在人身上时也褪成了寒凉。四周散落着动物骸骨化石,森森白骨似在诉说着往昔的惨烈。而随处可见的蛊虫,或蠕动,或盘旋,一个不当心就有可能粘到身上,继而丧命。
然而如此诡异的虫谷中,翻过一片遮天蔽日的密林奇峰便能看见一栋装饰着红绡的木质楼宇。
她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摸出一块鬼脸面具,一路上未见任何人,笔直地潜进了万蜃儿的屋子里。
沈宁并不打算隐藏,因而她光明正大地推门而入,倒是把万蜃儿弄迷糊了。
蜃儿正在逗弄她新养的蛊,对于这位不速之客她眯了眯眼细细分辨片刻,便狐疑地试探道:“裴郎?”
“蜃儿还记得我就好办了。”她在万蜃儿对面坐下,毫不见外地拿起她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这一路上可累死我了。”
蜃儿勾了勾唇,抬手就不轻不重地掐住她的脖子:“裴郎,你当年为了苏墨言偷我妖花蛊的解药我可还记着呢?今天突然来访,也一定有事相求吧。”
沈宁叹了口气,将她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撸了下来:“苏墨言和你没有仇,你何苦非要废了她的武功?我今日来便是补偿你啊~”
“怎么讲?”
沈宁从怀里掏出长宁镖局的印信来,慢慢同她说:“我知道自从妖花蛊中那味朱颜草配料的公开,各门各派但凡是忌惮万蜃楼就可以大肆收购或者毁了朱颜草,这一点让你们万蜃楼在江湖中的地位逐渐不稳。如今正是五月,再过两月江湖便要举行武林大会,如果这两个月再拿不到朱颜草,你们会很被动的吧?这是你下给长宁镖局的单子,我让我师妹接了,她带的两个家伙应该今明两天会到你这儿,满满一车新鲜的朱颜草,够你养三个月的妖花蛊了。”
万蜃儿和裴秀源本就不算是有过节,从学艺时期便认识的朋友,哪怕这些年没有见过面,交情总还是在。
“你……不是隐退了吗?”万蜃儿看着她,眼神里混着些许久违的怀念,“我以为天大的事情都再也没人请的动你了。”
沈宁笑了笑,她从来没有对人说过她要隐退,只是销声匿迹了三年,江湖各派就默认她再也不打算露面了。不过遇见周承弈和陆晗光之后,她觉得混迹江湖的确太累了,或许有三五好友,一起打牌吃酒,每天过的轻松快乐,就是在完成她师父临终前对她好好生活的嘱托。
“我的面子没有那么金贵,想见总能见到的。”
万蜃儿拿过信封,抽了抽鼻子:“好,我不会对你师妹和她的朋友下手,多谢你的朱颜草。”
沈宁看着蜃儿的脸,心里有股讲不出的酸楚。她不敢做裴秀源,只要顶着裴秀源这个名字,那么无时无刻都会有人提醒她,你是杜晟空的弟子,你和江湖中的很多人纠缠太深,别人欠你的而你也欠别人的。
江湖夜雨十年灯,账目太多太纷乱,怎么还都还不完。
年少轻狂时,黑袍鬼面,来去无踪,潇洒又恣意。她对姑娘家一向客气,盗门中人为了训练轻功无论男女都是身量纤纤,于是江湖传言裴秀源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姑娘家都管她叫裴郎。她当时听师父的话,盗门的人应该有一两层假身份,越是人尽皆知的东西越要是假的。所以哪怕江湖中人对裴秀源这三个字误解颇深,她也从不会出面解释,甚至她本人还会配合流言蜚语把男子的身份坐实,好让她平时彻底摆脱这个名字的桎梏,在盗门之外拥有普通人的生活。
“沈宁”的生活就是她坑蒙拐骗得来的。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想做裴秀源。
沈宁起身轻轻叹了口气,面具之下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蜃儿,保重。”她走出两步,又转了身,“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就联系我师妹,她能找到我。”
沈宁从栏杆上翻身跃下,万蜃儿眼前就再也没有一丝故人留下的痕迹。她孤单惯了,便只能对自己手边的蛊虫讲话。
“裴郎还是改不掉心软的坏毛病啊,他不喜欢江湖,可是他也不可能真正离开江湖。”
她把那封印信放在妆奁中,正色敛去愁容,高声道:“来人,去虫谷门口候着三位贵客。好好招待,切勿怠慢。”
“是,楼主。”
沈宁从万蜃楼离开没有先和陆晗光周承弈汇合,她用轻功越过一道护城河,落在虫谷旁边的鄞州城里。
哪怕她把面具摘了,蜃儿也一定会认出她身上的衣服的。
“老板,给我这身衣服和鞋子,我拿玉佩跟你换。”她从腰间摸出双龙佩递了出去,终究还是把这块玉佩当钱花了。
周承弈和陆晗光是互看不顺眼两个人都熬了一整晚,一个怕自己不要脸一个怕对方不守男德,效果竟然意外地好。陆晗光憋着满腹怨气,但凡遇到撞上来的杀手,举着笨剑就迎难直上。
他俩一个赛一个狼狈,停在虫谷门口时马累的口吐白沫,两人各自扶着一边的货箱才能站直。
“哟?你俩这是咋了?”沈宁从他们身后的树上跳下来。
周陆二人一齐回头,发现沈宁不仅换了身衣服鞋袜,看上去连头发都是新洗的。
“你倒是过的很滋润啊?”
沈宁没答话开箱检查了一遍朱颜草,有两层机关加之软垫防震,朱颜草没什么问题。
她暗自松了口气,终于对上周承弈愠怒泛红的双眼。
“……不至于吧?我给你准备的药是临时特制的,只是活血药。你闻不出来?”
此话一出,周承弈和陆晗光两人都愣了愣。那好像的确怪不到她了。
沈宁若有所思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圈,笑意浅浅地问陆晗光:“所以……你把我给马吃的春药给阿武吃了?”
陆晗光被她洞若观火的眼神盯的发虚,他没敢直视沈宁调笑的表情,低头糊弄了一句:“他自己吃的。”
……
周承弈狠狠瞪他一眼。说得好像他这个受害者自找苦吃一样!
“你师兄出面了?”陆晗光同样注意到沈宁换了一身衣服。他们三个潦倒的住破庙她都没想过拿身上的物件换银子,除非是有很重要的人要见。什么重要的人又与万蜃楼有瓜葛,只能是她师兄了。
沈宁没有反驳,但也没有肯定。
“总之,我们这趟不会白来的。”
她充满和善笑意的眼神越过他们二位,周陆两个人也就自然而然地转过身去,看见头戴木质头套的三位万蜃楼弟子正端着步子朝着他们三人走过来。
万蜃楼弟子的装束很特别,头上戴着古木做的壳子,完完全全套住鼻子及以上。凭借这层天然面罩,旁人根本看不出他们的喜怒,也算是另一种概念的杀人于无形之中。
为首的是一位姑娘,她略微向沈宁福了福腰意为欢迎。
“各位贵客久等了,我们楼主已经备好了宴席。请与我来吧。”她指了指三人身后的马车,身后的二位就主动上去牵马的牵马卸货的卸货。
看来是不用他们操心了。
如她所说,万蜃儿的确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宴席。然而就是跟寻常的画风不太一样,满桌摆着各式各样的蛊虫,鲜少有几道看的过去的菜品。
沈宁光是看着满桌鲜活的虫卵都觉得双腿发软了。
蜃儿不是说不会为难他们吗?
陆晗光和周承弈本来舟车劳顿已经是强弩之末,此刻看着满桌令人难以描绘的“菜”更是气血上涌,纷纷转头跑到楼外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看沈宁面色尴尬,蜃儿才格外单纯地问了她一句:“我听裴郎说起过,家里来客人要先备酒席,然后再带客人领略当地特色的风土人情,最好还要有一些户外活动……我做的不对吗?”
她恍然间想到什么,连连摆手:“这些可不是给你们吃的!只是按照虫谷的规矩会玩一些游戏,这些是做游戏用的。”
沈宁松了一口气,在她对面坐下道:“蜃儿姐姐不用多心,我们只是来的路上疲累了,姐姐安排的很好。”
蜃儿没有像其他弟子一样戴着木头套,因而她的神色,她眼中一瞬的慌张和窘迫都被沈宁看在眼里。这样的蜃儿又和她之前认识的时候不大一样。
“你师兄只说你要来,却没告诉我你的名字。”蜃儿笑意温柔,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吃饭的地方,她果真如寻常百姓一样为他们准备了满桌的美食。
虫谷依山傍水,这里的野菜、菌类以及野味都是外面不多见的,哪怕没有经过特地烹饪也散发出一阵特有的清香。更别提他们仨押镖路上都只能吃干饼和溪水,一闻到饭菜香满脑子就只剩下吃饭了。
“我叫沈宁。”
周承弈和陆晗光吐完,还是有负责招待的弟子将他们带来席上。万蜃楼的规矩没有那么严格,于是两位弟子领着他们进饭堂时,唇边揶揄的笑意尚且还没散去。
“蜃儿姐姐,他们是我的朋友,他叫周武,他叫陆玑。”沈宁挨个介绍过,四人围桌而坐,其余的弟子也就识趣地各自退下了。
万蜃儿从出生起便一直待在虫谷里,她看外面的一切都是新鲜的,同样包括外面来的人。
三人先顾不上别的,埋头大口扒着饭,蜃儿就托腮悠哉地打量他们三个。
每个人看上去都真诚,但每个人眼里都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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