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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再水一章

探出头叮嘱了车夫几句,马车便稳了些。早起露重,车夫的斗笠边结了一层水珠,马车停在庙前,他甩了甩斗笠,甩下一层水。明月吩咐下人把贡品拿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是沉甸甸的一包。车夫将马拴在红墙外的一棵大树下,随手揪了棵不知名的野草在嘴里嚼,一边透过斗笠的缝隙偷看明月。他想,这家的小姐还真是阔气,不单每月都来上香,每月的贡品都是这样沉甸甸, 这庙里的和尚有这样财大气粗的恩客,怕是要笑成花,他若是这庙里的和尚,那岂不日子美哉妙哉。 未到寺门,方丈亲自来迎,泛着露珠的光头,对着明月躬身,明月也合掌参拜。 方丈耄耋之年,胡子眉毛都白了,慈眉善目的样子像极了偏殿里躺着的弥勒佛。 他说,“阿弥托福,施主这月来得这样早,贫僧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一轮圆日终于破开云雾,染红了整个庙宇。红光照着明月的脸,她抿唇微笑,“哪里,我也是才到”。方丈摊手,将她请进正殿,大殿此时只有两个僧人,分别坐在佛像的左右两侧,闭着眼睛诵经。佛像由金身铸造,威严肃穆,明月跪在蒲团上,将三柱香高举过头顶。她轻声道,“我佛慈悲,小女子别无夙愿,只求吾妹平平安安“。她磕了三个头,将燃烧的三柱香插到香炉里。明月不断在心里默念,佛祖,您可一定要听到小女子的祈求啊。方丈的眼神仿佛能洞察人心,他再次躬身,“施主虔诚,佛祖定会听到您的祈求"“听说,二小姐回来了?““是回来了“,明月有些犹豫,”可是人却和以前不同了“。方丈取下腕子上的佛珠,捻在手里,“万物有万物的规律,况且这世上的一切最终都会消逝,会化为虚无,施主不用在意事物的表面,更应该在意其本质,二小姐是和从前不同了,可她还是您的妹妹,这点不会变”。明月点点头。“人生百态,纵是屠龙少年也终成恶龙”,方丈在佛像前悠悠踱步,最终停在一根柱子前,“而人人厌弃的恶人,也有做好事的机会“。他伸出苍老的手抚摸红柱子,红漆有些已经掉落了。“看这柱子,一月前才刷了漆,今日墙皮便掉“,他笑笑,白眉跟着扯动,”也许是匠人偷工减料“。“这死物尚且会变,二小姐一个大活人怎么不会变呢?“方丈点燃一只莲灯,置于香案之上,合掌拜了一拜。“万物都在变化,只是时间长短,若跳出六道之外,则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若身处其中,又觉得什么也没有变,或者变得慢些"。“方丈的意思是,吾妹的变化乃顺应规律。”方丈抚着白胡子,“不错,只是施主身处其中,觉得变化大些,其实跳出局外,令妹的早有如此变化"。明月积攒的困惑,随着香烛的燃尽,烟消云散。僧人敲响了钟,清脆的钟声唤醒了一众生灵,从丛林深处飞出一群鸟儿,朝着太阳初升的方向飞去。方丈做了个请的手势,“施主今日上山,舟车劳顿,请先去用斋饭罢”佛像左边诵经的僧人站起身,领着明月去往禅房。诵经僧人原先盘坐的地方的香案帘子之后,钻出来一个小和尚。小和尚生得呆头呆脑,抱住方丈的腿,软声软气地说,“师傅,那后院的并蒂莲开了”。方丈戳戳小和尚鼓鼓囊囊的小脸,问道,“吃的什么?”“明月姐姐给的糖”,他嘴里含糊不清,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师傅也吃”。方丈笑着替小和尚将糖块收好,忽然皱起眉来。“你说并蒂莲开了?”小和尚扒拉糖纸,“开了,开得可好看了,还有好几片荷叶围着”。方丈的眉皱地更紧了,这并蒂莲自栽下去,就没有要开的迹象,任凭寺里的僧人如何饲养,都铁了心不开花。不知是福是祸,他正忧心着。佛像右边的僧人睁开眼。“师兄,不必担心,只是姐妹双生,人有两世“,他面容四十岁的样子,实际已经花甲之年。“人有两世?此话怎讲"。僧人笑了,“师兄,就是字面意思"。方丈抚着自己的白胡子,皱眉道,“那岂不是祸事,众生平等,一人怎可有两世"僧人抱起小和尚,“于一些人是祸事,我看于苍生来说,是天降福气“。方丈合掌,“阿弥陀佛,但愿如此”。山雾业已散尽,一座寺庙方才显露出来,红墙黑瓦,香气缭绕。“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明月用过了斋饭,僧人便自行离去,只留她和云荷两人在寺中散步。方丈的一番言论,着实解了她心头之惑,哪有人是一成不变的,明乔没了骄横的性子,愈发谦卑有礼,她合该高兴才是。这个家,包括她,都亏欠明乔良多,想到这,她心口一阵作痛。云荷惊喜地叫道,“小姐,这有个许愿池”。一只玄武沉睡在池底,龟壳上背着一只坛子,盛满各样的铜币。云荷解下荷包,往池子里投了一枚,没投中坛子,铜币晃荡着沉到了水底,和别的锈迹斑斑的铜币遭受了同样的命运。她不免有些失落,“啊呀,我只想求个如意郎君,佛祖也不如我的愿么?”背后传来一道男声,“求姻缘,不该求佛祖,是你求错了”。云荷转身问那男子,“求对了便能遂我的意?”“当然”,男子和煦一笑,指着西边说,“那有颗姻缘树,你去问僧人要一条红布,写上你的所愿,红布系得愈高,愈容易实现”。云荷冲着明月调皮一笑,给两人留出空间,奔着姻缘树便去了。空旷天地之间,只余两人。明月红了脸,“云荷这丫头,毛毛躁躁的”。“月儿,我们已有三月未见了”,男子的乌发用白玉冠高高束起,面容俊美,气质温和。他的一双眼睛,明锐而含情。明月默数日子,自她出宫回府以来,确是三月有余。崔景往前几步,他比明月高出半个头,垂眼注视着明月,这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从前他们没分开过一刻,如今一分开便是三个月。即使四周无人,他也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真正的谦谦君子。“我每月这个日子都来山上等你,可你为何要躲着我?“,他拼命克制情感,可还是不经意间流露了委屈。明月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殿下,臣女并未刻意躲着殿下“,这生疏的称呼听着刺耳,明月自己也说不惯。崔景欲言又止,薄唇轻抿,“从前你都唤我檀郎,我们何时变得这么生疏了?”她又退后半步,“殿下,从前是从前,明月已经出宫了”。太后在时,他们是青梅竹马,早已情投意合,她也曾想着能做他的太子妃,可太后薨了,无人能替她做主,况且她早早将自己的婚姻大事交到了父亲手里。父亲让她嫁谁,她便嫁谁。明月回避的动作让崔景再也克制不住,捉住她的腕子。“月儿,别躲着我好吗?我每日想得你想得快要疯了,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过。"明月拨开他的手,提高声音,"殿下!""臣女“,她顿了顿,“臣女配不上殿下,还请殿下日后忘了臣女"。“如何忘了?”崔景自嘲地笑,“你让我忘了那几千个日夜,我们朝夕相处的日子怎么可能忘得掉?""月儿,你也忘不了对吗?"崔景期待她的回答。明月避开他炽烈的眼神,一言不发,准备转身离开。可崔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让她于心不忍。“臣女会忘了"。取下腰间一枚玉佩,递到崔景面前,“这枚玉佩原本是殿下之物,臣女还给您"。这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宫墙之下,两颗心紧紧贴近,如今却隔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月儿和檀郎隔开了。崔景接过玉佩,他不死心,继续往前进了一步,明月又退一步。“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这样称呼我 ,月儿,我定会向父皇求赐婚,让你做我的太子妃“。他坚定的眼神,让明月有一瞬间的恍神。她及时止损,“许家女很好,德行全上京都有名,弘农杨氏也很好,生得国色天香,宋家的小女儿今年满十五了,性子天真烂漫,才艺俱佳,与你很配"。她说来说去,就是不说自己,崔景深情道,“在我眼里,她们都比不上你"。明月的脑中滞空了一下,“殿下,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岂是你我能左右的,你需要一个能帮到你的太子妃,我父亲虽是勋贵,可也是旧贵族了。"“可月儿,我只要你"。那些女子与明月相比,便黯然失色,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他怀着期待问道,“月儿,半月后的伴读,你会来吗?”明月低着眼,看不清神色,“不会"。她几乎是强撑着说出,“你我缘分已尽,不必再纠缠了",便逃也似的走开。到了拐角处,她才抚着心口,檐下挂着一只风铃,被风吹的叮当响,心里莫名平静下来。崔景仿佛只是一个插曲,没在明月心里掀起任何涟漪,云荷扶着她,最后再望了一眼寺庙。檀郎和月儿已经永远留在深宫里了。她已经出宫,只愿和妹妹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别的什么也不想,至于婚姻,嫁谁不是嫁。明月头也不回地踏入马车。马儿嘶鸣的声音惊飞一树鸟儿,车夫用力鞭打马匹,力图让马车稳当一些。云荷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看流逝的景色。明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一颗碗口粗的流苏树。从前她住的宫苑也有这样一棵树,夏日她便在树下乘凉,崔景和她一起练字。冬日崔景抱来汤婆子暖她的手,自己用雪堆小人逗她玩,即便双手冻得通红也不吭声。她轻叹,方丈说没有什么事物一成不变,一别三月,在太后葬礼上披麻戴孝的少年,为她暖手的少年。有些不一样了,即使她不愿意承认,却也是事实。罢了,罢了,与他断了个干净,今后谁做了他的太子妃,都与她无关。崔景还站在池子前,侍卫从拐角处上来。“那是,并蒂莲?”侍卫扫了一眼,“回殿下,是并蒂莲。"莲叶在风中颤着,几条鱼儿在莲间嬉戏,花心蕊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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