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江城机场。
巍峨的黑色建筑坐落在江城北郊，沿路灯火通明。航站楼的安检通道在夜晚十一点准时关闭，直到早上六点开放，在此期间，通宵候机的旅客大多坐在负一层的休息区，除了按摩椅，休息区还提供了卫生间、免费网络和24小时不断电的开水机。
叮的一声，机场直梯的轿厢落在休息区的玻璃幕墙外，几名身穿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走进休息区，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请各位准备好身份证，配合我们进行查验。”
休息区的灯光忽明忽暗，人群的身影在水磨石地面上闪烁，短暂几秒过后，再次重归平静。
“休息区的监控坏了？”监控室里的工作人员问。数十面监控显示器中，休息区的影像失真，忽然涌出大量白色的雪花，然而仅仅一秒，影像又恢复了正常。
“可能不太稳定吧，这设备有些年头了，动不动跟闹鬼似的，之前有人请上面拨钱换一批新的，打了报告也没人看，倒霉透了。”另一名值班的工作人员说道。他站起身，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你先在这儿看着，我出去放个水，坐得我屁股疼。”
“老王你说话归说话，大半夜吓唬人算怎么回事。”
“瞧你这副怂样。”
老王关上监控室的大门，走到男厕所门口，向四周张望，确认附近没有人后，偷偷摸出了一根烟。卫生间的洗手池位于男厕所和女厕所中间的走廊，老王没有到厕所抽烟的习惯，便站在洗手池前，对着镜子吞吐烟雾。
一支烟即将燃尽时，头顶的天花板传来嘶嘶的电流，走廊的灯忽然熄灭了。
“见鬼，停电了？”老王暗骂一声，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苍白色的光束倏地打在了镜子上。静谧的夜里，老王由于长期熬夜而憔悴的面容渐渐变得狰狞，此时此刻，他只能透过镜子看到走廊里的一片漆黑，却看不到镜中的自己。
*
“死者赵德潭，市政府秘书处办公室职员；赵青，赵德潭之子，江城大学管理学高材生，都在江源县的湖山别墅被杀害，初步判断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至凌晨三点。沈秀容，赵德潭之妻，在逃跑的过程中乘坐了赵德潭旧友钱智友的出租车，凌晨三点十三拨打了报警电话。三点四十我们赶到时，在别墅发现了赵德潭与赵青的尸体，三点五十发现了因撞击掉入湖中的出租车以及钱智友与沈秀容的尸体。”付清文将最后一张现场拍摄照片贴在调查墙上，并用白色马克笔将两具尸体圈在了一起。
“副队，汪队都说这只是一起普通的入室抢劫案了，肇事的货车司机也交给交通管理部门去查了，没必要这么认真吧。”一个人起哄，其他人也随之纷纷表达不满。
“查查监控嘛，查不到就算了，反正死的只是一个小职员和几个无关紧要的人。”
“就是啊副队，太操心可是要长皱纹的。”
付清文脸色铁青，眼睁睁看着一个站在最前面的小白脸从制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粉饼，熟练地在脸上按了按，顺便对着镜子“啵”了一下。
付清文很想把这群废物全部丢出警署，然而这群酒囊饭袋却基本是由江城的各大世家塞进警署的，活脱脱一群地主老爷来到民间体验生活，根本动不得。
付清文气极，一拳砸在调查墙上，震耳欲聋的响声吓了“地主老爷”们一大跳，“我再说一遍，首先，只要凶手没抓到，这件案子就不算完。第二，如果是入室抢劫案，凶手偷走了什么，如果是你们，杀了两个人就为了偷走一万块钱？”
“说不定是偷东西的时候被发现了，惊慌之下失手杀人，当然只来得及偷走一万块钱。”小白脸辩解。
付清文没搭理他，继续说，“第三，鉴定科的结果显示，凶手的杀人手法熟练精纯，很显然是个惯犯，惊慌杀人的可能性极低，此外，距离尸体较远的抽屉里沾上了许多血迹，说明凶手在杀人之后还进行了再次搜寻，鉴于被害人是政府公职人员，我们不能排除凶手的作案动机是为了某个特定的目标。”
“但是赵德潭只是个小职员，他能有什么值得凶手冒着被抓捕的风险潜入他家抢劫的理由？副队你想得太多了吧。”
付清文冷笑，高声道：“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今天晚上加班，给我挨个查监控，搜索出现在湖山别墅附近的可疑人物。”
“可是湖山别墅区有好几个监控，每个监控有好几个小时呢。”
“倍速回放也需要我教你！散会！”
小白脸吐吐舌头，一边转身离开一边小声嘀咕，“知道啦，好好说嘛，凶什么凶。”
付清文极力忍住想把小白脸揍进医院的冲动，他怀疑如果一掌下去，这个弱不禁风的骨头架子真的能瞬间劈成两半。付清文深吸一口气，转身拿起办公桌上的保温杯，正巧看到林博抱着一份文件站在办公室门口，因为憋笑脸涨得通红。
“好笑是吧。”付清文将刚拿起的保温杯又重重地拍向桌面。
“不好笑不好笑。”林博走进办公室，“我说你啊，平时总说人家江家丫头脾气不好，我看你也挺差……哎，别摔别摔，保温杯怪贵的。”
“什么事？”
林博正色起来，“机场失踪案，一名叫王勇的工作人员已经失踪超过24个小时，报案人是他的同事。”
付清文看着新送到他手里的资料，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前段时间的入室抢劫案还没了结，又发生了一起新的案子，这对人手本就不足且质量极差的江城警署而言无疑雪上加霜。
“汪队怎么说？”付清文问。
“汪队说听你的。”
“……这大叔。”付清文很想说他只是江城支队的副队长，平时领着副队长的工资，操着队长的心，而真正的队长却在天天醉生梦死、玩物丧志。
“我手下的人调查了王勇的人际关系，他除了在机场上班，下班时间大多宅在家里酗酒，接触比较多的只有楼下的小卖部和机场的工作人员，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林博报告说，“据和他一起值班的同事说，王勇在消失前曾去过一趟卫生间，但监控画面只拍到了他经过走廊离开，并没有拍到他返回。”
付清文顿住，随后继续问道，“突然消失啊……监控是不是伪造的？”
“已经鉴定过了，监控不是伪造的。”林博说。
“那就奇怪了，监控室在六楼，跳窗是不可能的，那么他能藏在哪里……”付清文在调查墙前踱步，食指轻轻摩擦下巴，他忽然抬起头，“等等，我刚才就想问了，你手下的人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治安管理部门里也有一群窝囊废。
林博笑了笑，忽然摆出骄傲的神色，“是新来的小子，还挺有活力的。”
“新来的？”付清文拍了拍脑门，这才想起来汪队好像确实和他说过今天队里要来一个新人，警校毕业的，是个文职人员。
好像叫——
岑峰？
“对，那小子是叫岑峰，但是说起他……”林博欲言又止。
付清文眉毛微挑，“怎么，不好说？”
“不是，岑峰判断之前的入室抢劫案和这次的机场人员失踪案，可能都和江家三子江徵有点关系。”
*
“哦你掌勺啊，那算了吧。”座机听筒里传来段灵欠揍的声音。
江衡气得笑出了声，猛咬一口手中的黄瓜，“你爱来不来。”
“姐你又偷吃！”
听到江徵的吼声，江衡下意识抖了一下。她看了看手上的黄瓜，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是要去厨房洗黄瓜来着，这是洗完了还是没洗啊。
哦，好像没洗。
江衡轻咳一声，故作淡定地走回水池旁，将黄瓜重新扔进洗菜盆中。问题不大，反正只是一盘凉菜，等她把黄瓜洗好，切成黄瓜丝，再丢进盆里和浇了醋、香油，洒了糖与盐的白菜、粉丝、胡萝卜丝、肉丝、辣椒拌上一拌，很快就能开饭。
“姐，你是不是偷吃我番茄了？”江徵一边熬汤，一边冷静地质问江衡。
“什么叫偷吃，平台上的不是做汤剩下的番茄么？”
“那些是要用来做糖拌的！”
距离江徵初到江城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周。江徵不仅适应了江城的生活环境，也渐渐与江衍、江衡熟络起来。这本应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然而每当江衍在电话里提起这些，江衡总是忍不住吐槽算了吧，你没看到，他现在就是个唠唠叨叨的小和尚。
“切，你早说嘛，早说我就不乱动了。”江衡自知理亏，立即戴上蓝牙耳机，转身走向橱柜，与即将爆发的“小和尚”保持距离。
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江徵取出一个干净光滑的瓷盘，随后用筷子将盆中的凉菜拨到瓷盘里。电饭煲的红色指示灯闪烁，江衡拔下电源，打开锅盖，米饭香甜的气味瞬间席卷了整间厨房。
“好香啊。”江徵凑过来，深吸一口香气，“汤也差不多了，不过姐，如果段灵姐他们也来吃饭的话，这些会不会太少了？”
没有听到回应。
江徵疑惑地抬起头，忽然脸色一沉，伸手摘下了江衡藏在长发下的耳机，“姐你又戴耳机！总戴耳机对听力不好的！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么，长时间戴耳机会导致耳道组织压迫，耳蜗毛细胞受损……”
“打住！师父别念了！”江衡立即双手合十，低头作祈祷状。
请把她那一周前乖巧懂事、安静可爱的弟弟还给她，谢谢。
江徵叹了口气，看向江衡的眼神愈发恨铁不成钢，仿佛一个老父亲正悲悯地注视着他那不争气又不听劝的女儿，“我想问段灵姐她们已经在路上了么？”
江衡偷瞄江徵，确认了他不打算继续絮叨，才透过窗户看向院中敞开的雕花大门。清脆的风铃声中，戴着棒球帽的女孩在十几个人的簇拥下经过繁茂的花圃，迎着满院阳光，踏上门外的大理石台阶，江衡轻轻抬了抬下巴，“你瞧，这不是来了。”
江衡擦干了手，走到玄关，十分热情地敞开了门，“欢迎段大小姐光临寒舍！你说你来就来嘛，来了怎么也不带点东西。”
“呵，江老二，我真是看透你了，我就知道你满脸堆笑，准没好事！”段灵穿了一件绿色T恤和一条修身的白色短裤，而相比之下，江衡则穿着宽大的猫咪睡衣在客厅里乱晃，毫无形象可言。段灵嫌弃地推开江衡堆满假笑的脸，向后挥了挥手，“进来吧。”
十几位身穿制服的厨师随着段灵的吆喝，经过玄关在客厅沙发前的地砖上站成一排，每位厨师手中都端着一盘金光闪闪的菜肴。段灵走到厨师前，介绍道，“这些是从我常去的一家米其林餐厅订的，主要是看在阿徵弟弟的面子上，万一某人做的饭菜把弟弟毒死怎么办。”
“德国菜啊……”
“闭嘴，HelloKitty！”
江徵偷偷瞥向江衡，发现江衡正掩着面，故作认真地听段灵讲话，但面部肌肉若隐若现的抖动，赫然昭示着她在努力憋笑。
憋笑？
江徵瞬间明白了，江衡这是算计了段灵来请他们姐弟吃饭，怪不得段灵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家二姐数落了一通。
厨师们将所有菜都放在了餐厅的长桌上，江衡则被段灵踹上了楼梯，警告她必须换好衣服才能下来吃饭。
这位段家大小姐还挺重视生活品质的，江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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