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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李广东有个儿子叫李西西,李广东是个不学无术的流氓混子,有了儿子就老实了,守着自家老头留下来的小卖部养儿子。李西西的爷爷叫李延寿,他告诉李西西“你没有妈,你妈是窑子里的婊子,你要做李家的孙子就没有妈。”

李西西完美继承了婊子的好皮相和李广东的三流品行,成为无数普通人中的一个,唯一显眼一点的只剩下他与众不同的性取向,李西西喜欢男人,喜欢和他一样底下有二两肉的身体。所以他又显得不那么普通,显得比较变态,这是他老子说的。

虽然李广东认为他变态但却不会抛弃他,毕竟还等着他养老,现在他养他,将来他养他,公平。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天下父母的共同夙愿。李广东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他特地给儿子取名李西西,一个东一个西,合起来不就算个东西了嘛,能想出这个名字他觉得自己还算聪明,为此他在李西西小时候炫耀过好几次。

李西西今年十七岁,十三岁的时候不小心看到邻居家的大哥哥洗澡被人家妈追着撵了两条街,“不要脸的东西,婊子的儿子,小变态。”

人一闲起来就让人害怕,几把瓜子,几句话,轻而易举就把别人想藏起来的秘密,剖开放在太阳底下暴晒。至此,李西西成为镇上都知道的小变态,连带着隔壁的哥哥一起成为别人的饭后谈资。

天知道,他只是想看看为什么那个房间的窗子一直在往外面冒白烟,他发誓,他当时真的不知道那是因为有人在洗澡,因为在那之前他没有洗过热水澡。

李广东管生不管养,屋里没有热水器,李广东自己去澡堂洗,李西西只能在家洗冷水,他能顺利长这么大,没被饿死冻死,感谢老天保佑。

李西西上高三了,在镇子上唯一的中学读,有钱人家的都送到市里去了,剩下的不是太穷就是太混。

神奇的是,小变态李西西在这所学校里混得风生水起,半大的坏蛋小混子最喜欢标榜不同,追求新奇与刺激,李西西对他们来说就像一个标杆,学校里到处都有人说“李哥实在太酷了”。

老实孩子都两耳不闻窗外事,剩下的混子们天天滋事,老师不想管,也管不了,那点工资还不值得他们劳心费力,反正学校也要倒闭了。

镇上这所中学是一个富商做慈善建的,富商老家是镇上的人,为老家建了学校又修路,听说今年因为偷税漏税太严重被查了,自然也就没有余力管这所用来维护名声的产物,所以这所学校是真的要倒闭了。

风从镇上的小河沟一路钻进李西西的衣衫里,吹得鼓鼓胀胀的,此时的李西西无比后悔出门的时候套上这件衣服,让他现在像个马上要乘风而起的傻逼。

今天星期四,桥那边的王瞎子要来镇上,李西西无比盼望每一个星期四,像男人盼望女人的**一样,强烈饥渴。

他顺着河堤走了半个小时,来到一座石桥边,桥对面是一个村子,有十几户人,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剩下老人孩子,整个村子笼罩在一股萧条中,有一种巨大的寂寞住在村里,光是从外面看上一眼就能感觉到。

李西西站在桥边抽完第三根红塔山,王瞎子从石桥对面走过来,肩上挂着扁担,担着两个箩筐,筐里装着很多书和一把秤杆。性科普类的知识杂志论斤卖,五毛一斤,色|情杂志按本卖,五到十块钱不等。

李西西盯着王瞎子的箩筐,不止一次惊叹他干瘦病弱的肩,居然没被压垮,同时又一次惊叹他脸上那副墨镜让他更像一个瞎子,那墨镜两条腿上拴着绳子,挂在耳后,从脸上摘下来的时候可以挂在脖子上。

李西西是镇子上的小变态,那王瞎子就是镇子上的大变态,当然,王瞎子更变态,李西西是这样觉得的。毕竟自己只是觊觎男人的□□,而王瞎子不仅觊觎男人的□□,还是个到处贩卖色情小说的瞎子,所以他更变态。虽然没什么逻辑,但李西西乐意这样想。

李西西伸长脖子往筐里面看,他知道自己的快乐要来了,他的高|潮一次又一次地诞生在箩筐里面,不对,是诞生在书里面。

王瞎子把扁担从肩头卸下来,他被压弯的腰也直起来,李西西伸手在筐里面挑挑拣拣,在不知道刨开第几本**大|胸美女后,终于看到了他的高|潮对象,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准确来说是一个下半身只穿着内|裤,露出两条修长的腿,穿着白衬衫的男生。

李西西企图拯救自己陷于大胸美女的**对象,被王瞎子用秤杆打了手。

“给钱再拿。”

他不止一次怀疑对方是个假瞎子,从裤兜里面掏出从李广东小卖部偷的零钱,拿了一张五块的给对方。王瞎子用食指和拇指捻钱上的纹路,当李西西再次伸手的时候用秤杆敲了他的手。

“错了,是十块。”

李西西甩了甩被打痛的手,再一次怀疑他是个假瞎子,光用手摸就知道钱的大小,自己确实没有他变态。

“凭什么,大胸美女就只要五块。”

“因为你要的是男人,物以稀为贵。”

此时李西西很想骂娘,不过虽然他是个远近闻名的小变态,但是他从来没骂过别人妈,一到骂娘的时候就张不开嘴,很奇怪。

他从零钱中又找出一张五块的给对方。

拿到书的李西西顺着河堤往回走,风又把他的衣服吹得鼓鼓囊囊,不过现在他不再觉得自己是一个即将乘风而起的傻逼,他觉得他现在是一个充满气的安全套,饱胀安全。

王瞎子担着他的书走在李西西后面,除了李西西没有人买他的书,或者说没有人在太阳底下买他的书,他们都喜欢偷着来,这样就不怕被光灼伤,而且偷着更香。可能只有李西西这样的变态才不怕光吧。

风很大,太阳也大,李西西的情绪也很大,大到他恨不得振臂高呼,恨不得跳进河里扑腾,不知道,他总觉得自己是被束缚着的,被一些他看不见的东西套着。

他觉得拿到那本书的时候是他为数不多逃离束缚的时候,不过他从来不觉得沮丧,王瞎子说人在世上就逃不开束缚。

想到王瞎子他就忍不住地往回看,看王瞎子挑着扁担的样子,弓起的背,佝偻的腰,在太阳底下冒着汗光的脑门,猥琐瘦小,倒是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个张牙舞爪,不肯服输的怪物。

李广东曾经不止一次怀疑李西西是王瞎子的儿子,毕竟只有大变态才能生出小变态,自己这种流氓混子远达不到变态的程度,而且他们都喜欢男人,实在让他不得不怀疑这是遗传,当然这才是重点。

直到李广东揪了李西西一撮头发拿去做了亲子鉴定,才不得不承认流氓也能生出变态。

李西西溜达回小卖部,进屋拿走了一卷卫生纸,他觉得这本书哪都好,就是有点废纸也有点废手。

李广东不在店里,应该是在小卖部斜对面的按摩店里面,按摩店里面的李姐可能会成为他的后妈,镇子上的女人都朝她的店吐口水,但是男人都对她的店流口水,他们说她的手法很好,让人上天。

李广东是最照顾她生意的一个,一周最少去三回,小卖部的大半收入都花在了李姐那里,由此李西西觉得李姐不成为他的后妈都说不过去,神奇的是他发现李姐也姓李,这不巧了吗,妥妥要成为一家人的节奏。

李西西站在小卖部的货架旁,窗玻璃上贴着五彩斑斓的塑料窗纸,光从窗户透进来,光束中有浮尘,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笼罩在五彩的光斑中,梦幻又**。

他在思考,去阁楼还是就在货架旁欣赏他的书,出神的表情让他看起来迷茫又懵懂,像一个迷路的孩童,前提是不知道他手上拿着什么书。

“拿包烟。”

突然的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转头过去,看到一个看着他的男人,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一个长得很帅并且穿着白衬衫的男人,下午快落山的太阳只照到他一半身子,让他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里,他有一双修长的腿。

唯一不足的是他还穿着裤子,否则李西西能当场高|潮。

李西西把书顺手放在货架上,走到柜台里,掀起柜台的玻璃罩子,露出里面摆放着的香烟,嗓子发干:“要哪种?”

他感到口渴,喉咙里干得像要冒出火星子。

“红塔山。”

男人的声音低沉,有种不一样的气质,飘着李西西平时写字用的那种蓝黑墨水的味道,滑进他快要冒火的喉咙,爽得他浑身都跟着颤了颤。

人果然是视觉动物。

李西西递上烟,问道:“不是本地人?”

听到问话的男人,看了他一眼,嘴角擎着一抹不明意味的笑,笑的很好看,笑得李西西一直盯着他看。

对方没有回答,反而开口说:“借个火。”

李西西从柜台后面的纸盒子里掏出打火机给他,男人没有接,只是看着他,从烟盒中抖出一根叼在嘴里。

李西西在他的目光中替他点烟,“嚓”地一声,打火机迸发出火光,李西西的心里也跟着闪出火光,忘了是哪位哲人说过的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虽然哲人不是那个意思,但不妨碍他觉得哲人果然是哲人,自己心里还真燃起了一团火。

这应该就是一见钟情吧,李西西美滋滋地想,嘿嘿。

对方背靠在门框边,随着几下吞吐,整张脸陷进缭绕的烟雾中,皱起的眉头让人觉得他既欢愉又痛苦,有点性感,像一个陷入**中的会所男模,一个为李西西量身定做的男模,至少李西西是这样觉得的,当然,如果对方真的是会所男模,那么自己绝对会点他。

李西西又想到刚刚的抽屉里面还有好几张一百的票子,不知道够不够嫖资,要是不够的话,他还有一个存钱罐,他攒了十年的一个存钱罐。

他七岁的时候,李广东想把他卖给人贩子,还赌债,当然,没有卖成,因为李西西的爷爷把自己的棺材本拿去帮李广东还了债,从此,李西西就有了存钱的习惯,他当时的想法是如果被卖了,自己就拿存的钱给自己赎身。

不过现在不重要了,他可以为了这个男人成为一掷千金的亡国君,他和他的城池都将成为对方脚下的奴隶。

李西西在脑子里意淫了对方一根烟的时间,结果连对方叫什么名字,是不是本地人都没有搞清楚,只得到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他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把他的**对象忘在了货架上,既然有活的当然不能要死的,故而男人成为了他的新**对象。那本书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小卖部货架上的商品,直到某天被那个男人用五块钱买走。

是的,五块,不是十块。

太阳落下去了,天边只剩一点红晕,衬得整个小镇都笼在一片红色的余晖中,李广东从斜对面的按摩店出来,一脸餍足,像一只偷吃了美味的耗子,因为他长得就比较尖嘴猴腮,李西西一直觉得他是一只耗子精,但是李西西不告诉别人,因为他不想成为一只小耗子。

他看到李广东清了清喉咙,偏头吐了口痰,又皱了皱鼻子,拿手在身上痒的地方扣了扣。

李西西朝着他喊道:“爸,买饭了吗?”

如果可能的话李西西自然不想喊他爸,不过他只用了一秒就想通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英雄在成为英雄之前也可能是孙子,吴王在成为吴王之前也只是尝苦胆的勾践。现在他饿了,可以暂时当一下孙子,不对,是儿子。

李广东从喉咙里咳出一口痰,“艹你妈!喊老子就有奶喝吗?”

从李西西有记忆以来他的每一顿饭都是李广东从饭馆里买回来的,因为李广东煮不来饭,只有爷爷偶尔从村子里过来会煮饭给他吃。

有一年李广东去城里面进货,去了三天,走的时候忘记让饭馆送饭了,李西西就在这三天里学会了煮饭,但是李广东不知道,李西西也不打算告诉他,毕竟不费力气就能吃到的饭更安逸,他可不想每天煮饭。

巷子里断断续续传来大妈大婶的喊声,呼唤贪耍的小孩回家吃饭,在各家高低错落的交谈中巷子活泛起来。

每到这种时候李西西总有种错觉,好像每家的窗子都飘出了油烟,饭菜里都是家的味道。

在这种错觉中,他感到了寂寞。

天黑的时候下起了雨,很突然的一场雨。李西西的心跳得很快,雷声很大,像一把鼓槌敲在他的心脏上,一下一下,忽然一道闪电伴着雷声落下来,一瞬间把房间照得很亮,又很快熄灭,李西西在这光亮中心惊肉跳。

故事总发生在雨夜。

天亮的时候有人在河堤旁发现了王瞎子,箩筐里的书散在地上,都被雨浇透了,人被打得很惨,抱着秤杆蜷缩在墙边,每一个路过的脚步声都会惊得他抖一下,这是被打狠了,害怕了。

很多人路过他,大家行色匆匆,忙忙碌碌,没有人为他停下脚步。变态被打不足为奇,谁会为他停下脚步呢?

只有小变态会为他停下脚步,可能是惺惺相惜?李西西双手插兜站在王瞎子面前。

“喂,瞎子,起来了。”

王瞎子蜷在地上,抱着秤杆,像抱着命。他没有动,李西西也不伸手拉他,因为他应该不需要,他现在只需要休息。在很多年前的夜晚,李西西躺在地上的时候只想闭上眼睛,他不想希求别人的手,自然,现在的王瞎子应该也不想希求别人的援手,他是这样觉得的。

但是他错了,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

“拉我一把。”

王瞎子认识李西西的声音,他发出了希求。

王瞎子伸了手,李西西也就伸了手。

两只手在日光下交握,有一个瞬间他甚至觉得有很大的情绪顺着交握的手掌流进他身体里,叫他胸腔中充斥着混乱无形,无法发泄的愤慨,叫他想要吼叫,想要哭泣,想要问“为什么?”。

于是他问:“为什么?”

替王瞎子问也替自己问,为什么?

王瞎子低声说:“因为他们是傻逼,因为他们都无知,无知多可怕啊,无知所以才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不知道谁才是变态,所以你要多读书啊,不要当一个无知的人。”

“你读了这么多书,都读成瞎子了,还不照样是个傻逼,为什么不还手?错的又不是我们。”

“你不懂,这是流氓道理,谁人多谁就是对的。”

“你个瞎子才不懂,真理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

王瞎子笑笑:“书上说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小子,多读书。”

李西西心里腹诽“呸,你就是打不过。”

王瞎子的脸朝向李西西,无法聚焦的眼望着李西西,李西西总叫他想起陈学钦,也是这样站在河堤边上,问自己“为什么?”,那双眼睛又亮又湿,直直地看着他,叫他这么多年都不敢忘。

一想到陈学钦就免不了要陷入回忆里。

李西西看他坐在地上发愣,怀里还抱着他的秤杆,他忽然觉得自己很蠢,瞎子怎么还手呢?

他觉得王瞎子惨就惨在他是个瞎子,如果他能看见,这些人还会这般无所顾忌地打他吗?欺软怕硬,趋利避害,生物特性。

风吹过来,穿着湿衣服的王瞎子打了个哆嗦,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喃喃自语:“冷死老子了。”

“活该。”

李西西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骂他,只是看着王瞎子的窝囊样子就叫他蹿火,他觉得憋屈,为对方也为自己,总要骂两句,自己才舒服。

今天周一,李西西没去学校,他把王瞎子送回了家。这是他第一次跨过那道石桥,第一次走进王家村。

无论在什么地方,有孩子的地方就有希望,但是王家村没有,它笼罩在一种衰败当中,是向下的,连这里的孩子都带着一股沉郁的安静,整个村子都给人一种挥之不去的落后感。

一座桥隔开了两个世界,城镇与村子,文明与落后,生机与颓败。

王瞎子的家很好找,最烂的就是,这是王瞎子的原话。白天到处都很亮,所以李西西是在进屋之后才发现屋里开着灯,他打算把灯关了。

但是开关声一响,王瞎子立马喊道:“哎,开着!”

李西西看着坐在凳子上的王瞎子,一个瞎子开什么灯,纯粹浪费电。但是他没有怼人,只是伸手把灯又打开了,因为王瞎子急切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很需要这束灯光。

屋子里有很多书,乱堆在角落里,像垒起来的小山,全是些三流小说,色情杂志。明明挺矜持一瞎子,净搞些颜色来卖,不过在这种地方,知识贩卖不出去,而食色性也,该说不说,这瞎子还是挺有脑子的,李西西想到这憋不住翘了翘嘴角。

李西西从王瞎子家出来,走到石桥上就不动了,因为他看到了那个男人,穿白衬衫的男人,不过对方今天没有穿白衬衫,穿了灰色的套头卫衣,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小了好几岁,像新鲜出炉的男大学生。对方靠在桥边的石栏上抽烟。

这个男人真的很不错,李西西对上他是真走不动道。今天怎么也要拿到爱的号码,再不济至少要问出名字。

本来李西西是打算等他把烟抽完再开口的,要矜持点,他是这么想的。结果男生点了烟也不吸,夹在手上慢慢燃,李西西盯着那根烟,燃的好像不是那根烟,是他的心,冲动、焦躁。

在这焦躁中,矜持也慢慢消失,管他妈的,小卖部斜对面那李姐生意好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有奔放才有故事,只有放|荡才有肉吃。

“喂”,只要开了头就好办了,万事开头难,李西西这一声喊出去,剩下的话自己就溜出口了。

“抽的什么烟,给我整一口呗。”

男人笑了,李西西也觉得自己像个憨批,但是看见对方的笑,又觉得当个憨批也不是不行。

男人看着李西西不说话,那双眼睛好像盛满了春情,荡呀荡,荡得李西西想要扑上去,捂住那双眼睛,不让别人看。

上次在小卖部李西西就发现男人好像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自己有一米七九,这身高在镇子上不算第二也算第一,现在看来只能算第二了,不过没关系,嘿嘿,只要对方成了自己的人,一家人第一第二就无所谓了,他看着男人傻笑。

男人把燃完的烟头丢在地上,拿脚碾灭,看着他,“今年多大了?”

“十八”,十七十八差别不大,李西西答得毫不心虚。

男人又看着他莫名地笑,“长得很好。”

什么意思?是在夸我吧,喜欢才会夸吧!

李西西心里美得冒泡,恨不得振臂高呼,绕场跑两圈。

男人已经往前面走了,李西西站在桥上,伸着脖子喊“哎,名字!你叫啥名?”

对方回了一句:“卞京华”,声音不大,但听在李西西耳朵里振聋发聩。

卞京华?

卞京华!

天要亡我啊!

李西西此时心里不得不来了一套“卞京什么?,什么京华啊?卞什么华啊?”

是隔壁家的卞京华!是被他拖累一起成为饭后谈资的卞京华!

啊?啊!

那他知道我是李西西吗?他知道的吧?不然怎么次次见面都笑得意味不明,他整容了吧?丫绝对整容了,整得也太好了吧,

一下整进我心里了。

李西西站在桥上失魂落魄。

他在桥上楞完神就往店里去了,刚下完雨,路上湿漉漉的,巷子里泛着潮气。

小卖部开着门,李广东在店里,坐在凳椅子里嗑瓜子,柜台旁边的小彩电放着新版还珠格格。李西西路过柜台往里面走,他想回床上躺会儿,昨晚又是雨又是雷,没睡好。

“不想上学就他妈早点说,浪费老子学费。”

李西西不想搭腔,九年义务教育就教出李广东这样的渣子,这学不上也罢。

“艹你妈!听见没有,不去就把学费给老子要回来!”

李西西没看他,边往里走边说:“学费是爷爷出的。”

李广东吐出瓜子壳,把手里的瓜子扔到台子上,又往地上吐了口口水,伸手指着李西西。

“你爷爷出的怎么了,他是我老子,我老子的就是我的,你身上哪样不是我的?你他妈这个人都是老子射出来的!”

“傻逼”,李西西低声骂完就往楼上卧室去了。因为李广东几乎三句不离妈,可能这就是李西西骂人从不带妈的原因。

小卖部有个阁楼,那个阁楼就是李西西的卧室,李广东在镇子上有一套房子,两室一厅,是当年国家修公路占了他家土地,赔的房。

自从七岁那年李广东差点把李西西卖了还债,都不舍得把那房子卖了,李西西就知道这房子必定不会和他有关系,所以他七岁之后就给李广东说他要搬到小卖部去睡觉,这样晚上还不用看见李广东,非常好。

现在这个阁楼除了站不直腰,其他都好,反正睡觉的时候是躺着的。

李西西长到一米七的时候就顶到头上的梁了,在快要把头撞出茧的时候终于学会了每次进去先弯腰,即使现在又长了九厘米他也很少再撞到头了。所以,没有什么是不能适应的,全看你想不想去适应。

他躺在床上,想起王瞎子,又想起货架上没拿上来的书,然后想到卞京华,必须先想其他的再想卞京华,因为猫一旦开始发春就只剩叫唤了,人也一样。

清晨的风还透着凉意,李西西今天穿了件白色的短袖,风一吹,激起手臂上一层的鸡皮。

从上次送王瞎子回家后,在他家陆陆续续照顾了他一周,李西西一周没有去学校了,也一周没有看见过卞京华了。

听大婶们东拉西扯好几天,知道卞京华大学毕业不久,在城里当白领,上次回家是请假探病的,他奶奶非要去捡柴摔断了腿,年纪大了,出院以后走路都要拄拐了。

李西西无比遗憾,下次见面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

自从见过立体三维的,平面二维的就缺点意思了。对着杂志上的白衬衫男生撸管都没兴致了,只要一想到卞京华的脸,李西西立马颅内**,他知道这下完蛋了,这不妥妥陷入爱河,还是单方面的。

终于,学校的老师想起了李西西,打了电话给李广东,李西西在一旁听得发笑。

“请问是李西西的爸爸吗?”

“不是。”

“那请问你是?”

“是你干爹。”

“……”

李广东很是无聊,今天李姐的店没开门,骤然听到李西西班主任温柔的嗓音,免不得发骚,据说当年他妈就是一把好嗓子,一首山歌唱起来长满钩子,钩得无数男人趋之若鹜。

为让自己的班主任少受点李广东的荼毒,李西西隔天就去了学校。知识改变命运,这是李西西的座右铭,被他用小刀刻在了书桌上,本来是想刻在手臂上的,他不怕痛但是怕流血。

有一年新年李广东出门打牌,喝了几口马尿,就觉得老子天下第一,结果被人联手坑了,输得底朝天,带人回小卖部拿钱。

十三岁的李西西没人管,头发留得很长,细皮嫩肉的,看着像个小女孩,坐在柜台里面看春晚,嗑着瓜子,牙齿一碰,舌头一顶,吃到了就笑弯了眼。

正所谓淫者见淫,李广东带回来的人里面有一个五十多的男人,有点驼背,身上有种难闻的膻味,喝的发昏的脑袋,把李西西当成了女孩,压在李西西身上的时候,简直让他发吐。

李西西推开对方,跑进夜里,他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但是那双充满**的眼睛和那种让人发呕的味道,让他本能地逃跑。让他知道不能被抓住,所以拼了命地跑,身后是男人的叫骂,前面是黢黑的夜色。

他向前跑,使劲地跑,跑到汗流浃背,跑到胸闷气短,双腿发软,他不敢停下来,身后那么多双手试图拽住他。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力竭倒下,像条死鱼,瞪着眼睛,张着嘴。汗水从他额头流进他嘴里,是咸的,像眼泪一样,都是尿素。

他躺在地上,身后的手已经拽上了他的腿,他太累了。他倒下去就不想站起来了,前方没有光,身后拽着手,他哪里还能站起来?

男人岔开腿跪坐在他身上,抓着他胸前的衣服,给了他一巴掌,声音在夜里异常响亮。

“艹你妈!给脸不要脸的小婊子!”

李西西听到对方粗重的喘息,像一头牛,他感觉到恐惧,并且期盼有人能救救他。

然后李广东带着人从后面追赶过来,有那么一瞬间李西西觉得有救了,但他马上想起自己的存钱罐,想到李广东曾经要把他卖掉,他知道他不会得救了。

在恐惧中滋生出绝望,他咬着牙,发着抖,躺在男人的□□,像一只濒死的小狗。

鲁迅说过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李西西爆发了,他摸到地上的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砸在了对方的头上,有血流出来了,滴在李西西的脸上,是烫的,烫得他抖起来,在那一瞬间他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后来有一群人路过,有说有笑,谈论着晚上的团年饭,谈论着小孩的成绩。见状,李广东带着人把男人从地上拉起来,几个人架着往诊所里面去了,走了两步,李广东回头看了李西西一眼,那双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却让李西西心惊肉跳。

李西西躺在地上,睁着眼喘息,他现在只想休息,以后不会再希求别人的拯救,开始害怕鲜血。

李西西其实挺喜欢学校的,学校对他来说像一个漂流瓶,外面是汹涌的波涛,但里面装满了愿望。

他本来是打算住校的,但是李广东不给住校费,他也不打算轻易使用自己的存钱罐,那个罐子对他来说承载了他的人生,是他的未来。

致爱丽丝的铃声打断了李西西的思绪,操场上的学生往教室里面奔涌,教室瞬间沸腾又瞬间安静下来。

李老头腋下夹着试卷,手上拿着保温杯,迈进教室,清了清喉咙,放下试卷,拧开杯盖喝了一口。

“呸”,他吐掉嘴里的茶渣子,叫班长把试卷发了下去。

虽然李西西是个小变态,但是他尊重知识,热爱学习,是年级第一。他想离开这里,离开李广东,而老师说知识改变命运,所以他求知若渴。

最近好多老师都走了,听说会有新老板来接手这所学校。沸沸扬扬好多声音,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学校还是会正常运转,不用担心没有学上。

李老头在讲台上唾沫横飞,李西西趴在桌子上,一周没来学校让他有点不适应早起的困倦。同桌徐停递过来一瓶风油精,他摆手拒绝了,原因是之前有一次用完风油精没有擦手,又脱裤子撸了一发,那酸爽刺激的感觉让他印象深刻,从此对风油精敬谢不敏。

按照李西西现在的成绩,完全能够上一个重点大学。离高考的日子越近他的心里就越是忐忑焦躁,总是担心出现意外,害怕不可抗力,害怕那些看不见的束缚,害怕挣不脱,离不开。李西西心想“完了,这就是什么考前综合征吗?”

徐停已经瞟了李西西好几眼,不怪他惊讶,实在是李西西平时是个知识狂热分子,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人。去年冬天,李西西阑尾炎痛得嘴唇发白还抓着笔不放,最后是徐停掰开他的手,送他去的医院。

徐停刻意压低声音问:“哎,西哥,不舒服?”

李西西摇了一下头没有开口。

徐停此人是个人才,身高接近一米八,肌肉发达,皮肤偏黑,长着一脸青春痘,但是却有着一把娇软得能滴水的声音,凭借此项才能在游戏里哄骗无数纯情少男。但在现实中就稍微显得有那么一点不伦不类,出乎意料了。

好不容易挨完一天的课,李广东不在小卖部,也不在李姐的店里,最近几天总是神出鬼没,不过也好,反正李西西也不怎么想见到他。

今天最后一节课李老头把他叫到办公室去问了他的高考志愿,他说他想当飞行员,像只鸟飞在天上,感觉很自由。

李老头却说在天上也不一定是自由的,真正的自由永远在心里,但是老师还是祝福你,也真心希望你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很大,人多景多,情也很多。

其实不用劝慰,李西西一直都知道这个世上不只有烂人,也有很多好人,他也一直坚信自己会走出这个地方,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在存钱,上大学需要钱。

下课后,李西西会去守店,方便李广东有时间去找李姐。

李西西坐在小卖部的凳子上,货柜旁站着几个中年妇女,嗓门很大地在交谈。

“我家那个这次二模考得很差,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大学。”

“我们家那个也是,天天提着耳朵叫他认真读书,管他的,考不上大学就出去打工,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

她们一边交谈一边熟练地挑选商品,李西西很少想妈,但是此时他想如果他妈在的话,应该也不会是她们那样子,可能会每天和李广东吵架摔东西吧,应该不会顾及到他,毕竟从他出生就扔下他走了。

“前两天收拾屋子的时候,在我儿子房间找到一本那种杂志,真的不想说了,那个王瞎子是真的伤风败俗。”

“他那个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东西看多了看瞎的。”

“哪里是看瞎的,人家是哭瞎的。”

这个倒是有点出乎李西西的意料了,没想到瞎子曾经还当过孟姜女,没有哭倒长城,但是哭瞎了眼。

李西西来了兴趣,耳朵都竖起来了,全神贯注,比上课还认真。

“哭瞎的?怎么回事?”

“哟,你还不知道呢?就是陈……”

说到这里有人清了清嗓子,咳了几声,把话头阻止了。

李西西颇为遗憾的放下耳朵。

结账的时候李西西已经能完全忽视她们投来的那种,既怜悯又鄙夷的目光,对小变态来说这种目光他从小看到大,已经能够免疫了。

从前小的时候,李广东喝醉了就喜欢打他,那时候他没有还手的能力,跑又跑不过,打也打不赢,经常第二天鼻青脸肿地去上学,一路都是那种目光,他想避,想躲起来,恨不得自己能隐身或者是从这个世界消失,现在都无所谓了,看就看呗,反正看了这么多年了,破罐子破摔了。

最近越来越热了,下午的时候外面的泊油路上都是热浪。今天周日不用去学校,李西西把卷帘门拉下来一半,挡一挡直射进来的阳光,下午两三点,太阳正大,外面几乎看不到人。他把凳子搬到冰柜旁边坐着,头靠着冰柜打瞌睡。

像夹着砂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板在不在?”

应该不是附近的人,一般他们都会直接弯腰钻进来。

李西西把头从冰柜上移了起来,大声说“钻进来,要什么自己看。”

对方弯腰钻进来,站在门边没有动,像是一个弯腰的动作就让他累得需要缓缓。

李西西看了他一眼,是个生人,太瘦了,身上好像只有骨头了,像具干尸。

“李广东呢?”边说边四处看,像在找人,又像是焦虑不安,一下就让李西西想到了过去借了高利贷的李广东,也是这样,像是在看周围有没有人,害怕被人找到,惴惴不安。

其实李广东已经很久没有出去赌了,李西西还一直都在想他什么时候会管不住手,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李西西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他不在,有事吗?”

李西西从凳子上起来,等他站直身体,他才发现对方其实比他矮很多,也有可能是对方一直弓着背的原因,才看起来矮很多。

听到李广东不在的时候,对方还往阁楼上望了好几眼,应该是不相信。

“小兄弟,我找他有点事,他在楼上是吧,我去找他。”

说完就要往阁楼上去,李西西跨步过去挡住他,放下声音说:“他不在,有事吗?”

“是,我找他有点事”对方伸手想拨开挡在身前的人,没有推动。

瞬间恼羞成怒:“艹你妈!让开!”

李西西站着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男人粗哑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叫李广东滚出来,要死大家一起死!李广东!我艹你妈!滚出来!”

对方吼完动作急促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小刀指着李西西。

“我说了,他不在。”

李西西伸手进衣服口袋里摸手机,手心有点薄汗,他想报警,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不能受伤。

两个人沉默地对峙。

这时候门外突然响起徐停的喊声:“西哥!拿根火腿肠出来,再拿瓶牛奶,小猫能喝牛奶吗?要不你还是拿瓶矿泉水吧!”

徐停喊完,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消失,李西西看到对方把刀收进兜里,弯腰钻了出去。

徐停蹲在门口两三米放垃圾桶的地方,男人瞟了他一眼快速离开了。

里面李西西已经把卷帘门推了上去,徐停连忙问道“火腿肠呢?”

“这有只小猫,后腿好像受伤了”徐停说完小猫虚弱地喵了两声。

李西西拿了火腿肠和水出来,蹲在徐停旁边,小猫躺在地上,是只狸花猫,身上的毛都打结了,后腿上的血已经凝成血块了。

“你怎么来了?”

徐停用嘴咬住火腿肠顶端的铝制小铁环,拆开包装袋,又用手掰下一小段放在小猫的嘴边。

肌肉猛男喂奶猫,不错,还挺有反差萌,可以成为瞎子下次进货的素材,让他找一找类似的漫画,到时候拿给徐停开开眼。

“我来找你玩啊,南塘街新开了一家网吧,去玩一把。”

“我不打游戏。”

“知道,徐哥是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李西西看着猫小口地咬着火腿肠,“这猫你打算怎么办?”

徐停他妈动物毛发过敏,是绝对不会允许徐停养猫的。李西西也没有养的想法,毕竟养了就要负责,就要付出感情和时间,就会成为一份牵挂,他不想建立这样一份联系。

最后徐停从小卖部拿了一个小纸箱,又拿了一条毛巾垫在箱子里,把小猫放进去,放在原地,等待一位好心人。

李西西没有和徐停去见世面,留在小卖部看店,最近李广东不在,小卖部的收入至少可以昧掉一大半放进自己的存钱罐里面。

他躺在竹椅上,双腿伸直,脚跟点地,晃着脚,嘴里咬着笔,手里拿着试卷发呆。想李广东最近在搞什么,最好不要牵连到自己,想今天来店里的那个人,应该还会来,想门外的那只小猫,能不能挨过这个晚上。

太阳渐渐落下去了,余晖映在巷子里,给每座房子都镀上了落日的颜色。李西西用电热小锅煮泡面吃,还要加一根火腿肠,温度上来了,小锅开始冒热气,他拿起火腿肠就不可避免的想到那只猫。

吃完东西,天已经黑了,晚上一般很少有人来小卖部,李西西打算关门了,小电视里放着天气预报,今天晚上有雷阵雨。

他拉了灯,放下卷帘门,起身往阁楼上去。半夜的时候他突然惊醒,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到处都是血。

外面响起了雷声,应该是要下雨了,他有点烦躁,不知道是为了即将到来的一场雨还是已经过去的一场梦,憋闷。

最终他还是起床了,拿了雨伞出门,雨已经下起来了,伴着雷声颇有点铺天盖地的气势。

路灯下,李西西撑着伞站在箱子边,伞很大可以遮住他和猫,周围很安静,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和这个小东西已经被栓在了一起,在这个雨夜,四周都在沉睡,只剩他和那只猫醒着。

他蹲下去,小猫一直在叫,还舔着自己的毛。

李西西低声喊道:“喂”

小猫停下舔毛的动作,看着面前的这个人。

李西西看了它一会儿,轻声说:“再见。”

李西西把伞留下了,撑在地上,遮住纸箱也遮住了一个生命。

讲台上的老师唾沫横飞,讲台下的学生昏昏欲睡。

今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四月底的阳光已经亮得人睁不开眼了,窗子外面的树都被晒蔫了叶。

李西西望着树上的鸟,褐色的身子,黄色的嘴壳,抖抖羽毛,擦擦脚,“咻”的一下飞上了天。他想象着风抚过它羽毛的感觉,肯定很舒服,好想当一只鸟啊,不会被地上的事物绊住脚。

课间徐停凑过来和李西西讲话“西哥,小猫怎么样了?有人收养吗?”

李西西又看向窗外“为什么要被人养,自己活着不是更好,想去哪去哪,想干嘛干嘛。”

“但它不是受伤了嘛,这不情况所致,被人养着更好嘛。”

李西西喃喃道:“是啊,情况所致,受制于人”

徐停见对方好像不太愿意谈猫,又转了话题“听说王瞎子又进了新货,改天去瞅瞅。”

李西西已经很久没去买过书了,也有段时间没见到瞎子了,自从见过卞京华,那些书好像就对他失去了吸引力。

“西哥,前两天听我妈说那瞎子好像又被打了,不是说他杀过人吗?怎么还有人敢打他啊。”

“你信啊?就他还杀人。”

“我妈他们都这么说,况且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

“他是看不见又不是不会叫。”

上课铃一打,徐停蹿回了自己的座位,教室也都静下来了。

李西西下了晚自习回去,远远就看见小卖部亮着灯,瞬间就让他心情不太美妙,李广东回来了。

他手上拿着试卷,目不斜视地穿过货架往楼上去,李广东在看小彩电,喝着小白酒,旁边还有一碟花生米。

“老子养条狗看见我回来了都会摇尾巴”

李西西没理他,径直走了,李广东今天心情不错,也没管他,继续喝着小酒哼着曲。

房子隔音不好,李西西趴在床上写数学卷子,隔壁卞京华家吵架的声音都能听到。

陈婶用凄厉的声音喊道:“我说了不要去找他,你为什么就是不听,为什么不听!啊?”

说是吵架,但一直都只有女人的吼声,没听到有人搭腔。

“他不是好人,是烂种!下贱胚子!害了一个还不够吗?你别去找他,好不好啊?别去找他,算我求你了,求你了……”

说到后面陈婶已经开始有点神经质了,絮絮叨叨的,听不清在说什么了,难道卞京华回镇上了?不然陈婶是在和谁闹。

李西西不打算去窥探别人的事,只是因为隔壁有卞京华才让他有点在意,卞京华他妈最是泼辣,小时候被他妈追着撵了两条街的事,李西西一直没忘。

不过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还是少听为妙。

李西西一张数学卷子写了有一个多小时,趴床上不停换姿势,写完没有睡意,就起身支开了阁楼顶的天窗,晚上的凉风吹进来,很舒畅,天上有很多星星,像童话故事里美人鱼的眼泪,亮晶晶的。

小时候他不会欣赏夜空,因为李广东总是在晚上醉酒,他也就总是在晚上挨打,有时候他会跑,跑到外面去,四周很静很黑,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黑暗里好像藏着想要撕扯他的野兽,偶尔抬头看见星星也只会觉得像是被烟头烫出来的窟窿,看久了会觉得痛。

“哗”,楼下传来拉卷帘门的声音,应该是李广东关店走了,李西西翻身起来,去货架上拿了火腿肠和小面包。

纸箱湿了大半,伞不见了,猫还在,蜷在里面发抖。

李西西蹲在箱子边喊:“喂”,喊完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对这只猫能说什么呢。

花猫在箱子里舔着毛,夜里的眼睛亮得人发慌,李西西把面包和火腿肠撕成小块放进箱子里,看到它开始吃就起身离开了,好像晚一点就会被赖上,会心软。

卞京华还真的回来了。今天周四,李西西中午没有午休,打算去桥头等王瞎子,老远就听到有人在说话。

是卞京华母子,当妈的像在讨债,偏偏遇上哑巴儿子,只能单方面输出。

“你今天要是去了就当没有我这个妈!”

说完又去拉卞京华的胳膊,像是打算把他拽回去。

“你跟我回去。”

卞京华今天穿得挺整齐,规规矩矩一套正装,偏偏李西西觉得很禁欲。陈婶拽不动卞京华,两个人就这么站在那里,李西西觉得是时候到他出场了,不然陈婶的独角戏要唱不下去了。

他走上去,卞京华看见他一头小卷毛在风中凌乱,生动可爱,像镇上那只带卷儿的小土狗。

可能是遗传他妈,李西西从小就带点自来卷,为什么他觉得是他妈的基因呢,关键李广东常年一个寸头,也看不出来卷不卷,而且比起像李广东,还是像一个陌生人更好。

怎么说呢,再次见面,依然心动,仍然**。李西西看着卞京华莫名有点激动,跟班上去见偶像的小女生一样。

天天听班上那些女生聊男明星,左一个老公,右一个男朋友,以前觉得她们发神经,现在只能说一句感同身受,他也想对着卞京华来一句“老公”,不过他更过分,他不止想看一看,叫一叫,还想摸一摸,最好是边摸边叫。

不能怪他,男高中生脑子里除了这个还是这个,可能李西西还多装了点知识进去?

陈婶看了李西西一眼,如果说过去她还会追着李西西跑两条街,现在就只会瞥他一眼了。可能家丑不可外扬,陈婶还是放开了卞京华的胳膊,三个人沉默地站在风中。

最后陈婶走了。

如果李西西去演傻子说不定能得个影帝,毕竟现在对着卞京华笑的他真的很像一个傻子。

“哥,好久不见。”

卞京华没搭理他,从兜里摸出烟点上,皱着眉吸烟。

“我是李西西,你家隔壁那个,你回来看王奶奶吗?”

卞京华抖了抖烟灰,垂眼看他:“去哪?”

李西西忙说:“不去哪,等人。”

没等人问又补充道:“等王瞎子。”

“李西西。”

“在?”

“多读书少撸|管。”

卞京华说完扔掉指间的烟屁股,掉在地上的星火被他踩灭。

李西西看他走掉的背影,今天太阳很大,卞京华后脖颈上一层薄汗亮晶晶的。

舍不得对方就这样走掉,李西西在后面喊道:“哥,养猫吗?”

卞京华回过头看他,李西西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装满了期待和欢喜,亮亮的,看起来倍儿精神又冒着点傻气,让人印象深刻。

卞京华看着他的眼睛吐出两个字:“不养,我养狗。”

李西西就这样一直望着对方走掉的背影发呆,加上昨天晚上听到的,他已经开始好奇了。要见谁?为什么不让见?

桥那头王瞎子挑着担过来了,看来是新进了不少货,箩筐重了不少,压得瞎子更佝偻了,像是要跪下去了。

李西西在王瞎子的箩筐里挑挑拣拣,这个腿不够长,这个眼睛太小,这个皮肤太白,都不像,没意思得紧,兴致缺缺啊。瞎子颇为惊讶,“没有想要的?”

“有啊,怎么没有。”

“怎么不拿?”

“不在这里。”

王瞎子从肩上卸下担子,慢慢伸直腰,抹掉额头上的汗水,从箩筐里摸出一本杂志扇风,杂志很新,在他手里扇得夸嚓作响。

他伸出另一只手扶了扶滑下来的墨镜,朝李西西的方向说到:“说说吧,怎么了,听你这没精打采的样。”

“你不懂,我这是少男怀春。”

“哟,只有两周就高考了,还有心思怀春呢,要怀也该我怀。”

“你?少男怀春?老男人发骚才对吧。”

休息够了,王瞎子挑起担子继续往前走了,李西西慢慢地跟在后面,边走边望着河面出神。

两人走到往常那处废弃房子的墙根下,王瞎子从箩筐里掏出一张黑布,抻开铺在地上。

不仅布是黑的,王瞎子的衣服从来只有黑色,春秋永远都是黑色的秋衣外面套一件黑色的褂子,遇上冷天就再穿一件黑色的厚外套,大热天就只穿黑褂子,赤着俩儿胳膊,配上黑色的长裤,黑色的布鞋,只有搭在肩上擦汗的毛巾是白色的,也不全白,经年累月的已经发黄了。

按他说的,瞎子的世界不就是黑色的吗,黑色对于瞎子是不会出错的颜色,不会因为看不见而出现奇奇怪怪的配色。

一身黑色的王瞎子把筐里的书拿出来,摆在布上,神情庄严肃穆,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摆什么祭祀供品。

李西西帮着摆完书,看着王瞎子从衣兜里面摸出三朵白色的小野菊,压得有些扁了,摆在书旁边,救命,更像是祭拜了。

看来王瞎子的书卖得不好不仅因为他是搞黄色的老变态,这奇葩的审美也占一部分。

东西都弄好之后,王瞎子盘腿坐在地上,身前是他的书,腿旁是他的秤杆,手肘支在腿上,单手托腮,也不叫买,安静等待。

午休时间快结束了,路上已经有零散的学生往学校去了。李西西陪着站了一会儿,也随着人流去学校了。

墙角下,坐着一个瞎子,守着一摊书。

李广东最近消停了几天,在小卖部守店,李西西对此还颇为惊奇,结果今天下了晚自习回去,老远就听见麻将碰撞的声音,又开始了,还以为能消停到高考结束。

李西西停在小卖部外面,蹲下去看猫,这只猫已经待在这里快一周了,腿上的伤都快好了,仍然没有人要。小小的一只,一看见李西西就不停地叫唤,要吃要喝。

屋里麻将碰撞的声音,夹杂着人声,模模糊糊,像是叼了烟在嘴里。

“李哥最近在哪发财啊?这么久不出来。”

“小打小闹,哪比得上你。”

“耗子你都搭上了还比不过我?”

另外一个人接话“最近怎么都没看到耗子。”

“估计又来活了呗。”

“李哥知道不?”

“老子知道个屁啊。”

李西西蹲在外面,看见前面有人拄着拐走过来。走近了看是隔壁屋的王老太,卞京华他奶奶,看来摔了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王老太也看见了蹲在箱子前面的李西西。

王老太垂头看了看箱子里的猫,“哟,谁家的啊,长得还怪好看的。”

“三儿,你养的吗?”

自从前两年生了场大病,老人脑子就不大清楚了,有点老年痴呆的症状,不大认得清人了,经常把李西西认成自己去世的小儿子,排行第三,全家都喊三娃儿。

从前脑子清楚的时候,看见李西西就要吐口水的人,现在这两年反倒经常给吃给喝,糖衣炮弹之下,李西西也不好对她摆脸色。

“不是我的,没有人养。”

王老太看了看四周,瞅见没人,赶忙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递过来。

“拿着,你姐不在,搞快点,让她看到了又要怪我只想着你。”

伸着手使劲儿往李西西怀里揣,一脸哀切,揣完又去看猫。边看边说:“这小卖部后面不是有个放东西的小仓库吗?干嘛不养在那里?”

“养这大街上多不方便啊。”

李西西只好又说一遍:“不是我的,没人养。”

王老太拿起拐杖点了点李西西的肩:“三儿,前几天妈给你找的那个姑娘看上了吗?”

脚有点蹲麻了,站起来后像有无数只蚂蚁在腿里钻来钻去,李西西使劲儿跺了跺脚说:“我不是三儿,我是小变态,您忘了?”

“看上了,妈给你说去,保管你娶上媳妇。”

“我要是你的三儿,岂不就是您大孙子的舅舅了,他要是知道,鼻子都要气歪吧。”

李西西说完想到卞京华气歪鼻子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两人鸡同鸭讲,有来有回。

李西西把帕子打开,里面是一块饼子,已经碎成渣了,他用两根手指捻起一撮放进嘴里,甜的齁人。

他边跺着脚边吃着饼干渣,刚准备把最后一口倒进嘴里,就听见王老太突然说:“拿包盐。”

听这生硬的语气,看来是清醒了。老人猫也不逗了,直起腰看着前面,两只手交叠着放在拐棍上,浑浊的眼向上瞥了眼李西西,清了清喉咙,一口痰吐在李西西脚边。

这女人啊,真是一会儿一个样,还是男人好啊。

感慨完李西西把饼渣子倒进嘴里,帕子没还,揣进了自己兜里,往小卖部里走。虽然说王老太讨厌李西西这个小变态,但是她更不喜欢李广东,如非必要是不想进去的。

李广东光着膀子坐在牌桌子上,几个人的手都快把麻将搓出火星子了,桌子上方烟雾缭绕,一人叼着一根烟,李西西翻了个白眼,吸吧,香烟的尽头是肺癌,等着你们呢。

他从货架上拿了一包盐,转身往外走。

怎么说呢,李西西既希望李广东打牌又不希望他打牌,打牌的时候,李广东是绝对不会管他的,不骂不打,说是要骂走牌运,晦气。当老子的不管儿子,不当老子的倒是很积极。

桌子上一个光头,纹了一条花臂,一条腿屈起来踩在凳子上,看着李西西说:“老李,你这儿子都这么大了。”

那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盯着李西西,让他如芒在背,他没有回头继续往外面走。

李西西身后传来那个光头的声音:“长得真像他妈。”

几个人都知道李西西的妈是窑子里的,瞬间桌子上的人都发出不明意味的笑来。

李西西把盐递给王老太,小老太在兜里掏半天没掏出钱来,有点着急又带点尴尬,边掏边说:“我记得放在兜里了啊。”

掏完衣兜掏裤兜,偷偷瞅着李西西,掏了一会儿就不掏了,低着头不看李西西。

“三儿,回家吃饭了,跟着妈走。”

眼睛东转西转就是不往李西西身上转,说完转身走了,也没说等一等她的三儿,心虚的样子还有点好笑。

李西西看了看往前走的王老太,拄着拐慢腾腾地挪,路边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拖得很瘦长。

他缀在那道影子后面,知道对方刚才是装的,只是那句回家吃饭饭让他觉得不想拆穿这个拙劣的谎言,那包饼渣子就当买盐钱吧。

李西西一路都看着她,晚上的路虽少有车辆,但万一呢,谁也说不准。李西西觉得这个万一是让他害怕的东西,万一考不上呢,万一离不开呢,万一被车撞了呢,很多万一,他想想就担心,直到跟着对方看着她进了屋,才隐在门外的那棵树后面。

屋里的人似乎并没有发现她出去了,看到人从外面回来都围了上去,拉着对方胳膊说起话来。

李西西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但他猜测无外乎就是“去哪了?”“怎么乱跑?”“哪来的盐?”,有关心有责问,是他想要但是没有的东西,他收回眼神,暗笑自己总是惦记得不到的东西。

李西西回了小卖部,明天还要上课,必须回去睡觉。

李广东他们还在打牌,看来今晚睡不好了,他躺在阁楼的床上,听着下面搓麻将的声音,想到那个光头黏腻的视线就想下去把他从牌桌上拖下来,用力踢他的蛋,再揪着他的头发说“看你妈!老子眼珠子都给你抠掉”。

虽然想象是自由的,但现实是李西西不会骂人妈,并且很会装孙子,他相信忍耐是人生的必修课,毕竟他已经从出生忍到现在了,没必要为了一个光头功亏一篑。不是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吗?下次见面,说不定装孙子的就是对方了。

时间越往后走李西西就越慌,他盯着黑板旁边挂着的倒计时板子,上面写着“距高考还有十天”,心底止不住的焦躁。这种心慌在下午回去看到李广东的时候到达一个峰值。

李西西回去的时候,店里很安静,他准备去阁楼上把上午忘记的数学卷子拿下来。天阴沉沉的,很是闷热,他穿过货架往楼上去,后面忽然传来声音,着急忙慌的脚步声在店里面显得异常大声。

李西西扭头看过去,李广东急匆匆地走向柜台,拉开抽屉,掏出里面的钱往兜里揣,硬币在他慌张的掏抓下发出碰撞的声响。

李广东边掏钱边四周乱瞟,最后一直盯着店门口,掏完抽屉里的钱就疾行过来,在五金货架旁边停下来,抽出一把撬钉子用的榔头,拿在手里掂了掂,随即又扔到地上,从货架上拿了一把小型电锯出来,地上散了很多被他带下货架的小零件,钉子

和插销都落在他的脚边,发出一阵儿“叮铃哐啷”的声音。

人在情绪激动或者极度恐惧的情况下是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动作的,李广东在货架上乱翻,但奇怪的是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相反,偶尔一两声大点的响动反而让他突然停下来或者慢下来,等声音停了才继续翻捡。

李西西从楼梯边走过来,今天天气真的不好,到处都是黑沉沉的。已经响了好几声闷雷,忽然一道闪电下来,到处被照得透亮,就这么短的一两秒,李西西看清李广东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水,脸上手上都沾了土,狭小的空间里一股土腥味,但他身

上的衣裤又是干净的,好像只换了衣服没有洗澡。

李广东一直在翻翻捡捡,从一开始进门就没有看到李西西,所以在李西西出声的时候,整个人打了哆嗦,感觉好像牙关都在发颤。

“你在干嘛?”

李广东手里正攥着一捆麻绳,用力到手背爆出青筋,阴恻恻地盯着李西西,不说话。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李西西手插在裤兜里,捏着手机的手心发着烫,一道雷下来,雨开始下了,开始是稀稀拉拉的点滴声,然后渐渐变大变密,砸向地面,砸向巷子中的铝钢棚顶,“哒哒哒哒……”,很急骤,很大声,像马蹄声。

骤然一串铃声响起“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喜和爱,好运来我们……”,李西西从兜里摸出手机接了。

听筒那边传来徐停的声音“西西,打球来不来?差一个就可以打场比赛了。”

李西西发现李广东一直盯着他,尤其是在他摸出手机的时候,很紧张。这种紧张好像可以通过空气传播,让他也开始有点慌张起来。他拿着手机退出货架通道,往外面走。

徐停还在手机那头逼逼“来吧,当代青少年要懂得劳逸结合,俗话说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李西西一直往外面走,刻意不看李广东,走到门口,带着水汽的风刮进来,带走了李西西身上的热度和紧张的情绪。货架那边没有动静了,不知道李广东在干嘛。

雨下起来后云就开始慢慢散了,四周也慢慢亮堂起来。李西西不想回货架那边拿伞,虽然雨还很大,他还是挂了电话,走进雨里。

他没有往学校去,绕到了小卖部后面去,他去看猫。上次王老太买盐的时候,聊了两句猫,李西西后来还是把那只小东西弄到后面的小仓库里面去放着了。

说是仓库,其实就是堆杂物和一些货品的房间,很逼仄,只有门口有一块可供转身的空余空间。

到了仓库,李西西把门落了锁的那瞬间才觉得提着的那口气松下来。听到动静,箱子里的猫开始叫唤。他把猫从箱子里提出来放在地上,看它走过去吃碗里面的东西。

他蹲在一边,脑子里全是李广东那双阴恻恻的眼睛,那双眼睛让他感觉像是回到小时候,他觉得挫败,他以为他已经长大了,能够打败怪兽,其实只是外强中干,不能拯救地球,连自己都拯救不了。

李西西在仓库里呆到雨停了才出去,地上湿漉漉的,他尽量捡干的地方走,还是避免不了把鞋子搞脏,看这鞋子上的污渍,他心里烦闷得很,盯着鞋面,低声说:“艹!不想洗鞋。”

卞京华看着前面这小孩小心地避开有水的地方,一会儿大跨一步,一会儿小跳一下,现在又不知道看着鞋子在说什么,看起来很委屈,像被淋湿的小狗。

忽然那小孩跺了一脚,“啊!”地大叫一声,就跑去踩水坑了,把水踩得很高,在四处飞溅的水中嘴角上扬。

李西西本来就长得很好,笑起来更好看,卞京华说不上来怎么好看,只是觉得看着他笑,自己心底也轻快起来。

卞京华本来就是来找李西西帮忙的,他想去王家村找人。

他站在一旁看对方踩水。

李西西在水溅湿鞋袜后才停下来,湿袜子穿着难受,他想把袜子脱掉,转身的时候看见卞京华站在旁边,也不知道看了他多久了,惊得李西西倒吸一口气。

李西西挑了一下眉,笑着说:“嗨。”

标准的露齿笑,傻里傻气。脚还站在水坑里,卞京华迈步过去,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出来,皱着眉看他湿哒哒的鞋,袜子都湿了。

李西西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见对方说:“回家换鞋。”

说完放开李西西的胳膊往回走,李西西赶忙跟了上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卞京华的。

李西西踩着浸了水的鞋袜,因为是大一码的鞋,他每走一步便发出轻微的“咕唧”声,这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寂静的两人间,特别有存在感。

李西西心想“虽然做了傻逼,但是没关系,在喜欢的人面前可以适当傻逼。”

卞京华在前面走,李西西美滋滋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跟着走了一段又几步跑上去和他齐平,转头去看对方。

卞京华比李西西高一个头,李西西微微仰着头看卞京华的脸,从脸往下看,黑色的衬衫,上面敞着两粒扣子,锁骨隐在衣领边,腰下的一双腿又长又直。

卞京华往小卖部走,他发现越靠近店门口,李西西的步子就越小,也不往他这边看了,一直看着店门不出声,后面干脆停了下来。

卞京华出声问:“有事?”。

听到声音,李西西把视线转回他身上,看了一眼又移到旁边,说道:“好不容易见面,这不是想和你多走几步嘛,嘿嘿。”

两人快到门口的时候,李西西突然又几个跨步走到卞京华的前面,挡住他,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换鞋。”

李西西回避了对方探究的视线,走进店里。店里灯都亮着,地上还散着李广东翻出来的东西,他扫了一圈没看见人,才往阁楼上走。

卞京华在店门口等了一会儿,就进去了。

李西西从阁楼上下来看到的就是卞京华靠在玻璃柜台边抽烟。两个人的视线对上,李西西才移开目光。

卞京华不动声色地打量李西西,又是一件白色的短袖,不知道是这小孩是不是批发了一大袋一模一样的白色短袖,他能看出换一了一件,是因为李西西身上这件胸前的墨水点没有了。

他看到李西西手上拿了张试卷和换下来的短袖,顺着往下看是一条宽松的运动短裤,刚刚在膝盖上面一点的位置,露出来的腿很白,直到看到对方光着的脚,他的眼神明显变深了,小巧圆润的脚趾,白里染着点粉,指甲修剪的很整洁,靠近右脚踝的位置有颗小痣,很漂亮的一双脚。

卞京华深吸一口后把烟摁灭了,他问李西西:“怎么不穿鞋?”

听到问话,感觉到卞京华落在自己脚上的视线,李西西不自在的脚趾抠地:“忘记拿上去了。”

李西西走到柜台后面,把顺手拿下来的数学试卷放在柜台上,衣服被他扔进旁边的水槽里,他蹲下去打开下面的一个小立柜,从里面拿了双鞋出来,他拎着鞋光着脚走到冰柜旁边,一屁股坐在那张小竹椅上。

他刚准备把脚往鞋子里面蹬,就被蹲下来的卞京华一把攥住脚腕,对他说道:“把袜子穿上。”

卞京华刚刚趁他拿鞋子的时候,去货架上找了双袜子,李西西看着对方半蹲在自己面前,另一只手拿着双白色的袜子,他突然觉得脚腕上的温度很烫人,赶紧从卞京华手里抢了袜子,急匆匆地往脚上套。

卞京华也顺势放开了被他攥着的脚腕,站起来,走到旁边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李西西的错觉,他总觉得卞京华的眼神一直落在他身上,这让他有点慌张。

他赶紧开口问对方:“找我有什么事吗?”

卞京华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有点想笑,看着他说:“慢慢穿,不急。”

“好哦。”

李西西穿好鞋,拿起柜台上的试卷,两个人一起往外面走。

卞京华是在看到他手中的试卷才意识到对方好像还要去上课。

“高几了?”

“高三。”

“快高考了吧。”

“还有几天。”

一问一答,卞京华没想到这小孩还挺乖的。

“哥,再走就要到我学校了。”

“那就正好送你上学。”

李西西觉得卞京华真的很好,他说不清楚这种感觉,这是第一次有人送他上学。

小时候每次上学放学,校门口都挤满家长,他知道里面没有他的。

两个人走到校门口,卞京华看着他:“好好考。”

“那我考好了有奖励吗?”

“想要什么?”

“能以后再说吗?我还没想好。”

“好。”

李西西已经要藏不住笑了,以后再说,那不就又有一次见面机会了,不错。

卞京华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还是决定先让人好好高考,其他的后面再说,反正也不差这几天。

昨天下了场大雨,今天就出了大太阳,汗水顺着脖颈往衣领里面流,划过肚子,流进裤带里。被汗打湿的短袖完全贴在后背

上,李西西时不时扯一下胸前的衣服通风,地上都是热浪。

前几天手机推送的当地热点上说桥东街边的一颗树自燃了,先是从树里面冒烟出来,一两分钟后就起了火。

李西西走在路上,怀疑他将要成为继树自燃后,第一个自燃的人类。

好不容易进了教室,风扇都没开。教室里面的吊扇都老化了,一打开就摇摇欲坠,咯吱嘎吱,李老头怕转着转着掉下来给学生开瓢,不让开。

一直说修,但一直没人来。

李西西坐在座位上,拿起一本书扇风,徐停跑过来坐在一边打游戏。

徐停前两天网恋了,这很正常,照他一天24小时恨不能住在游戏里的状态,不网恋都不太正常。

但是还是有一点不正常,对方是个男的。

李西西是在听到徐停软着嗓子喊对方“哥哥”“老公”的时候发现的。

他发现骚还是徐停骚。

“你对象知道你是个男的吗?”

“当然不知道,知道他还给我买装备啊?那必不能让他知道啊。”

“那不纯纯冤种吗?”

李西西看着徐停沉浸式打游戏,最后说了句“渣男自有天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停子。”

李西西问前面桌的女生要了张纸擦汗,然后认真看书。

旁边徐停一边打游戏一边说:“晚上一起回?”

“干嘛,怕你男朋友发现你的男儿身,冲出来打你啊。”

“不是,你是真两耳不闻窗外事啊,昨天小潼河里捞出来一具男尸,说是谋杀。”

说完徐停退出游戏,点进他家小区微信群“阳光小区”,翻出来一张照片,递过来说:“你看。”

照片上是一个泡得发白发青的男性,身上还有几处伤痕,尤其是脖子上的勒痕最触目惊心,脸已经泡肿了。

群里说这个人是修河堤的施工队发现的,小潼河从去年年底开始动工修缮河堤,前几年镇上的人一直在向上反映修缮河堤,因为每年汛期,小潼河都会涨水,河堤有几处垮掉了,这几年河边的住户都怕泡进水里,等了好几年,昨年年底终于开始动工修理了。

照片上那张泡肿的脸让李西西心惊,他一眼就看出这个人就是那天来店掏刀威胁他的人。

再一想到昨天李广东的样子,直接让他在大夏天背脊发冷,惊出冷汗,他出声问“找到凶手了吗?”

徐停被他增高的音量吓了一跳,说:“当然没有啊,找到了我还至于找你一起回去吗?”

晚上两个人一起回了家,离考试只有最后几天,住校生都可以回家休息。

路上很安静,晚自习结束也有九点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案件,李西西明显发觉今天晚上路上的行人很少。

徐停在旁边拿着手机开黑,时不时和他“男朋友”调两句情。李西西想到白天卞京华对他“欲说还休”“欲言又止”的样子,难道对方当时是知道这件事,特意护送他上学。

这不怪李西西自作多情,主要王老太曾经就让卞京华送过她的“三娃儿”去上学。

李西西还记得,当时卞京华跟着王老太走到他面前,王老太拉住李西西的手腕说:“三娃儿,以后就让你外甥送你去学校”。

卞京华站在王老太身后,抱着胸看着李西西,那好像是他们第二次见面,李西西当时只记得对方眉眼阔朗,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好看,懒懒洋洋的眼神看过来,李西西一下就被俘获了,他一直觉得卞京华身上有种矜贵公子哥的气质,根本不像他们这个镇子上的人。

李西西一直在走神,一会儿想卞京华,一会儿想李广东,一会儿又想到那具男尸。

直到身旁打游戏的徐停怒吼:“老公,干|他”,他才回过神,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徐停的家比李西西家要近一点,走到小区门口也不见徐停进去,游戏都打完了也不动,反而跟着李西西往前面走。

“干嘛,想跟我回家?不怕你老公生气啊。”

“没事儿,老公可以换,兄弟可只有一个。”

“什么意思?”

“西西我问你,那张照片上的男人是他吧?”

虽然当初李西西强烈反对徐停对他的恶心称呼,觉得有损他的男子气概。但是徐停却说:“大老爷们还在乎这个?”,然后坚持不懈的这么叫他。

没等到回答,徐停接着说:“别看我成绩不行,但是我认人还是一流的,当时一看到照片我就认出来了,就是那天从你家店里出来那男的。”

“所以呢?他不过就来店里买了一次东西。”

李西西并不想告诉徐停当时店里的情况,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那人一看就不是我们镇上的人,莫名其妙的出现,又莫名其妙的死了,还去过你家店里,你觉得呢?”

“不觉得,你快回吧,我走了。”

“我送送你。”

不得不说,徐停其实是个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猛男。

徐停把李西西送到店门口就走了,李西西站在门口,望着黑漆漆的门店,不想进去。

当初是他自己提议住过来,一是方便自己从店里面偷偷拿钱攒起来,二是不想天天晚上回去看见李广东,当时还小,觉得不和李广东在一个房子里就算安全,不用再害怕夜里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不用担心今天李广东会不会喝酒发疯,这个小卖部在很多年里面都是他的避风港。

但是今天,他不想走进去,他害怕。

他发现他好像并没有长大,他还是那个挨了打只会蜷在地上发抖的小孩。

昏暗的路灯下李西西双手插在裤兜里,低头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四周很安静,有蝉鸣和汽车的声音,偶尔会有一两声狗叫,旁边卞京华家亮着灯。

在这种寂静中他一个人站着。

家长里短,流水账,无文笔无剧情无逻辑,三流作者的三流作品,大家看个乐子就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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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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