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开始了，有人叹息，有人高兴。
卞京华开着车，车上放着音乐，连日睡眠不足带来的情绪不佳都在路程上消散了，车载导航上的目的地是“姑姑农家乐”，徐停姑姑的农家乐就叫“姑姑农家乐”。
楚行说李西西他们打算在山上呆三天，今天他们就该下山了，卞京华一早开了车来镇上，打算在山脚等人。除了马上就能见到人让他心情轻松，还有一个隐秘的原因，这三天他都忍住了，一个电话都没打，他觉得这是一个进步。
就连雨都小了好多，现在只有一点雾蒙蒙的雨丝飘着。
车还没开到山脚就被拦停了，卞京华把车停在路边，打开车门下来，朝拦停他车的交警走过去。
有同样被拦停的车主围上交警，卞京华听到交警在喊：“前面有山体滑坡，都绕道走，前面不准过了。”
卞京华骤然停下脚步，不知道是不是雨丝落进衣领，他感觉全身发冷。
旁边站在路边抽烟的两个车主在交谈：“哪座山滑坡了？”
“前面不就只有一座山，好像是山顶滑坡，半山腰上那家农家乐被埋了，前面那截靠山的公路被滚下来的石块堵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通路。”
“那家农家乐可惜了，我家还去那玩过一回，里面的人跑掉没有？不会都被埋了吧？”
“那就不知道了，这么大面积的滑坡想跑也跑不掉吧。”
冷风裹着细雨，淋得人浑身湿冷，明明还是夏季，这几天的温度骤降，好像一秒入冬，两个车主抽完烟就钻进车里了。
卞京华迈着僵硬的腿走回车里，打燃车回到马路上，不顾交警的阻拦一轰油门朝前面开去，握着方向盘的手在发抖。
车里响起他粗哑的声音，像被风沙刮过：“给星星打电话。”
手机助手机械地回答：“好的。”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手机电子提示音在车厢中循环，冷冰冰的，把车厢衬得没有一丝人气。卞京华后背都是汗，白衬衫贴在背上，显出背肌轮廓，太阳穴的神经又开始不安分地跳动。
十几秒后电话自动挂断，“给星星打电话”卞京华整个牙床都在发力，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车里又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不断重复的机械声像虐杀的屠刀，刀刀见血，声声凌迟。
与此同时，楚行在手机上看到小山滑坡的报道，立马给卞京华打电话，却一直打不进去，他抄起桌面的车钥匙冲出家门：“艹！要完。”
李西西睡不着起来去客厅倒了杯水喝，徐停摊在沙发上补觉，被开门出来的李西西吓一跳：“我去！人吓人吓死人，你不知道啊？”
徐停无精打采的说：“西西，央央回家了，只剩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李西西手里拿着杯子喝水，加了冰的白水滑进嗓子里，一路冰下去，直通肠胃，整个人都精神了。他走到沙发边，把徐停的腿往旁边推了推，坐了下来。
徐停顺着他的腿顺着李西西的力道放到沙发下，坐了起来：“我们出去吃粉吧，旺季牛肉面馆要关门了，我们去光顾最后一次。”
旺季牛肉面馆是李西西学校门口最火爆的一家面店，因为老板是一个二十几岁的美女姐姐，美女姐姐的弟弟高考结束要去外地上大学了，她就打算把店关了，去弟弟大学旁边再开个面馆。
“你怎么知道面馆要关门了？”李西西是真的疑惑，徐婷最近几天都和自己呆在一起，怎么就他一个人消息滞后。
“我妈和我打电话的时候聊到了，她常年潜伏在我们学校的贴吧里面，还在选校草的时候去里面给你投过票。”
行了，搞了半天，不是他消息滞后，而是他没有妈。
“我妈还说，小山滑坡了，还好我们和姑姑早下山了，不然说不定就要埋骨农家乐了。”
“滑坡了？！”李西西猛地站起来。
徐停被他吓一跳：“你干嘛？一惊一乍的！”
“我妈说她在手机报道上看到的，这几天雨太大，把山顶冲掉了，垮下来把农家乐埋了，还把山脚的公路堵了，还好我姑姑不要农家乐了，不然她得哭死。”
不知道为什么李西西觉得心底发慌：“我想去看看。”
徐停一脸不解：“有什么好看的，看手机呗”刚说完就敲了下脑袋：“我忘记你手机阵亡了”边说边把他的手机掏出来：“来，看我的，我们一起看。”
徐停刚拿着手机凑到李西西眼前，就听见敲门的声音，开门就看见楚行一脸赶着投胎的急相。
“大叔，你谁啊？”
“李西西在吗？我找李西西。”
徐停向后扭着头望李西西：“西西，找你的。”
楚行驾车从市里一路踩着超速的线开到镇上，首先就跑去了小卖部，小卖部关着门，他又去隔壁看了看，只看到王老太和陈婶，没有卞京华的身影。
手机界面上的山体滑坡的当地报道都要被他看出花了，也没看到人员伤亡的消息，他才忍住没往山脚跑，先跑来徐停家，看到徐停出现的那瞬间，心就落地了。
稳了，李西西好好活着的，现在就只需要找到卞京华，告诉卞京华这个消息，阻止卞京华发疯。
李西西还没走到门口，楚行看到了李西西的声影就转身跑了，开着车往小山的方向去了。
剩下徐停和李西西一脸懵逼的站在门口。
李西西问：“谁啊？”
徐停回：“谁知道？找你的，你问我？”
“我都没看到人,我怎么知道？”
楚行在车上打卞京华的电话，一直都无法接通，急得他在车里骂娘。
卞京华的车开到山脚下，小山靠近公路的这边拉了警戒线。他打开车门，下车的瞬间感觉到腿使不上劲儿，像踩在云端，整个人都是飘着的。
害怕山体继续滑坡，目前还没有清理道路，展开挖掘，只有几个民兵守在附近，不让人靠近。
卞京华抖着手点烟，尼古丁的味道抚不平他躁动的神经，他已经在车上看过报道了，目前没有人员伤亡，李西西应该不在山上，他们应该早就下山了。
那为什么电话打不通？是目前没有伤亡，不是一直没有，万一他在山上，正在泥土中一点点窒息，一直都很亮的眼睛正在一点点闭上，万一……
“啪！”卞京华抽了自己一巴掌，想什么呢，昨天晚上就滑坡了，要死早死了，还等得到现在，“啪！”他又抽了自己一巴掌，脸上开始发红，过不了多久就会浮现出掌印。
被他攥在手上的手机“嗡嗡”的震动，他抬手看屏幕上是楚行的名字，他按下接听。
“喂！你他妈，李西西在徐停家里，他们早就下山了，人好得很，四肢健全，一拳能打死一头牛，喂！听见没有？”
没听到回答，楚行把手机拿下来看了看，确定是在通话中。
“喂！喂？”楚行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副驾上。
楚行低骂：“艹！再管闲事我就是孙子！”
卞京华听完电话，才发现嘴里的软肉被他咬烂了，一嘴铁锈味儿。放松下来的腮帮子反酸，胃也在痛，像有人拿棍子在里面搅来搅去。他回了楚行一句“知道了”，但是对方好像没听见。
胃里实在痛，追上来的交警站在他旁边教育他，他原地蹲下，又被交警催促离开现场，只好站起来开车走人。
李西西在徐停家坐不住，他老觉得慌，喝水也压不住，索性和徐停打了声招呼出门去了。
外面雨丝已经没飘了，但是天上的云还很厚，等会儿估计还有暴雨要下。他打算回去先把店打开，再去隔壁看看卞京华回镇上没有。现在还早，才早上六点多，雨刚停一会儿，街上除了早餐店开着门，没看到行人。
看到小卖部门口站着的人，李西西心情瞬间明媚。
卞京华忍了又忍才没直接开车去徐停家抓人，他觉得他目前不具备向李西西解释自己为什么知道他在徐停家的心力。他站在小卖部抽第二支烟的时候，看到了李西西。
卞京华走过去，天渐渐暗下来，厚厚的乌云层，把天光都遮住，层层压下来，又厚又密。他眼中汹涌的情绪，浓得要溢出眼眶，一时不知道那双眼里翻滚的是天色还是什么。
李西西觉得下一秒他就会被抓住狠揍，卞京华那眼神让他心跳加速，不知道是心惊还是心动。
卞京华走到李西西面前，站定。放在身侧的手握着拳，捏的死紧，最终还是没有伸出手抓住眼前人的胳膊。
他太厌恶此刻的自己，好像又回到十几岁那个夏天，也是这种天气，雨要下不下，又闷又热，黑压压的云，有人哭喊，有人咒骂，很吵，他满身汗，却一直在打颤。明明四周很吵，他却什么都听不到，只能感到自己狂跳的心脏。
他咽了咽口水，看着李西西：“回来了？”
在李西西眼中，他只是动了动嘴，没有发出声音。
“怎么了？想我啦？”
李西西试图说些俏皮话，缓解一下紧张的氛围，虽然他也不知道这种氛围怎么来的。
卞京华不动声色地把握成拳的手揣进裤兜里，眼神落在李西西的脸上，张嘴说：“我能把你关起来吗？”
我想把你关起来。
李西西只是看着卞京华动了动嘴，好像说了什么，但是仍然没有声音。
“你说什么？”
卞京华清了清嗓子，他太知道了，就是这样，当年也是这样，突然就失声了。他抓住路人的胳膊，把人往水库边上拽，哭着叫小舅的名字，喊救命，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指着水库，要人去救命，对方却听不见看不懂，一个劲儿问：“你说什么？你怎么了？”
后面是路人帮忙把小舅的尸体送回家，就放在堂屋，卞京华跪在地上，他妈抓着他的衣服叫他滚出去，质问他为什么没看好人，歇斯底里，奶奶坐在地上哭，眼泪流进脸上的皱纹里。
李西西见卞京华愣在原地，伸手去碰他，手刚碰上，对方就打了个颤，像是从什么梦魇里醒过来，李西西问他：“怎么了？”
卞京华摇了摇头，转身走了，李西西跟上去，跑到卞京华面前，堵住他，看见他满脸灰败，像是陷在沼泽中的动物，越挣扎越陷得深，绝望又痛苦。
忽然落下一道雷声，像是裹在布里的呐喊，闷闷的，听得人心里发堵，又要下雨了。
李西西没有见过这样的卞京华：“你到底怎么了？我很担心。”
“轰！”，又一道雷，雨跟着落下来，一颗一颗的往下砸，落到地上陷进土里，四周响起雨声，随之升起一股混了雨水味道的土腥味。
李西西堵在卞京华面前，一脸焦急，像一只不被允许回家的小狗。
雨越下越大，两个人的衣服很快就湿了，加上偶尔吹来的风，李西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卞京华看着李西西，见他皱着一张脸，看起来又要打一个喷嚏。
“阿啾！”
那种胶着的气氛好像一下就散了，卞京华伸手把人揽进怀里，两具躯体相贴，温度互相传递。
李西西被卞京华抱着，力度很大，像是想把他嵌进身体中，卞京华弓着腰，努力低头把脸埋进李西西的脖颈里。李西西感受到脖颈里温热的液体，不知道是体温带来的热度还是什么。
李西西抬起一只手放到卞京华的后脑勺上，摸了摸他的头，嘴巴贴上卞京华的耳朵，湿热的气息打在卞京华的耳廓上：“我们回家吧。”
这瞬间卞京华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有人叫他回家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