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窗不透阳光,把冬日的暖阳隔绝在外。房内靠着烛火照明,可以看见床上有一个老人在酣睡,床下跪着些白色衣裳的人。
这些人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跪着。只有蜡烛的爆破声和床上的呼吸声隐约入耳。
香炉氤氲药香,模糊了所有人的脸。
这种病态的药味充斥了张瑞晚的鼻腔。味道久久不散,好似闻过,又似闻了许久。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到病房里了。可能是记忆里母亲的,可能是前不久去过的陆府的,也可能是最近外祖父的。
这并不好受,但事实上她已经历许多。
床上外祖父又醒了,他颤颤地握住床帘,挣扎地半坐起来。
他有话要说。
外祖父看起来老了,也病了。
不再是精悍的模样。
苍苍的乱发布在脑后,脸上也是褶皱四起,眼睛也不复精光。
他涣散,且游离。
深棕色的绸缎包裹他骨瘦嶙峋的身体。
张瑞晚惊觉,原来半日不进米水,会让一个老人更老,会让一个病人更没有精神气。
这并不是张瑞晚第一次见病重的人。
她见过病榻前的陆化鸢,她也总是病恹恹的,眼底没有一丝求生的**。张瑞晚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一个本该求死的人仍旧烂活在世上。
现在外祖父也是这样了。
生机从他身上抽离,求生的**也在删减。
“阿晚。”老人没有精神的目光在人群里搜索。
“阿晚。”
他又喊了声。
张瑞晚适时膝行几步,越过舅舅,跪在榻前。
白衣少女双手握住她外祖父的手,忍着哭腔;“外祖父...祖父...”
外祖父缓慢侧头,努力扬起笑脸。
那是他最疼爱的女儿生的孩子。
那是他最为愧疚的孩子生下的外孙女。
“你以..后就...就”
“叫...安燕...”
“安燕吧。”
少女终于忍不住了哭泣,大声嚎哭起来。
对不起,我的孩子。
外祖父的手从帘上脱落,脸靠向内侧闭眼。
老人去世了。
屋子顿时充满了哀嚎声。
这种悲伤的声音击破了画面,却又依靠那股浓重的药香相连。
“林府现在也不缺人守孝。”
“上一任林府家主就是在守孝期带兵击退海寇。既然如此,只要有合适的理由,这孝期也可做不存在。”刚刚继任的林府掌门人坐在明堂上,语气淡淡。
“那你们也别守了。”
“满十五的就跟着自己的老师去游学吧。”
“以后,就少回林府了。”
张瑞晚依稀瞧见她的表哥表弟们,都哭丧着一张脸,扛着锄头在他们母亲的院子里种下萱草。
那萱草的香味是淡淡的,沁心的。给她带来宁静祥合的感觉。
可能这就是母亲的感觉的。张瑞晚模模糊糊地想到。
她侧过脸打算继续睡。
西沉太阳的阳光从外面斜射进屋内,照见了长方形书案上伏着的少女。
长发及腰,绿衣白足。
她手下压的是一本游记,那是舅舅给她布置的课业。
“呵!”张瑞晚惊醒。
胸腔里心脏的跳动铿锵有力,又慢慢销声匿迹。
张瑞晚缓缓把书合上,呆坐在椅子上。
她梦见了三年前的时候。
那年她刚刚及笄取字,外祖父就病故了。
这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她的字仍是外祖所取,但她却再也见不到祖父了。
安燕,安燕。
檐下的燕雀,始终是被保护在他人羽下,风雨不沾。因为外祖父对母亲的愧疚,所以他不自觉地想把张瑞晚控制在林府内。
所以张瑞晚不在书院读书,也很少外出。
及笄以前在外祖父膝下念着四书五经、三坟五典,及笄以后就跟在舅舅身后读写历史地理志。
五年又复三年。
“阿晚!”林照夕穿着学生袍进门来和张瑞晚打招呼。
张瑞晚移目看她。
林照夕跪坐在书案前,双手托腮。
“你知不知道希后小姑娘在学院里受欺负呢。”
张瑞晚错愕;“怎么回事?她身上没伤吧。”
林照夕摇摇头;“被我撞见了,但我也不确定她是不是第一次了。身上有些淤青肿痕,我已经去百善堂找申大夫看过了。”
“严重不严重,孩子怎么样?”张瑞晚靠近书案,有些急切地问道。
“不算严重。”林照夕犹豫;“她可能有些阴郁,害怕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一直哭着抱我不让我说给你听。”
张瑞晚抿抿嘴,示意她继续说。
“唉,你也知道。希后这孩子打小就聪明。去年不是秋闱放榜么。那个顾道得了第一。”林照夕轻巧地说;“郭夫子就让顾道去照顾照顾下希后。”
张瑞晚奇道;“他们又有什么干系?”
林照夕继续说;“因为希后本该是背书的年级,却已经可以和顾道辩论个来回了。”
“而且她前不久的策论得了甲上。”
张瑞晚一脸与有荣焉。
林照夕说着,气愤地拍桌子。“就有一群小人就叫嚣着希后年纪小,还是林府特意送进学院的成绩不作数。不仅如此,他们还围着希后动手。”
“不要脸的小人!”
张瑞晚气极;“他们...他们竟敢如此!”
“他们看不进书就歧视读得好的小孩,这事可真是!”林照夕一脸的蔑视。
她问张瑞晚;“这孩子可是你给送进去的。就算我在学院里可以顾上一阵,但也不可能全天看着她。”
“这事你还是早点解决吧。”
林照夕站起来低头看向张瑞晚;“唉,也许你在学院里...算了。”
“你可得挑个时间和希后谈谈。”
林照夕转身,背手。
模样是向郭夫子学的,但手指却是灵活地向张瑞晚晃了晃,以作告别。
“我回去了。”
张瑞晚点点头,平复心情后应下了。
“你把希后送回去了么。”
林照夕离了房门,听到这句话,高声回了。“那是,一路哭一路送的。”
她到底是太小了。
张瑞晚满脸愁容地把书案收拾好,看向窗外。
天已经黑了。
有人站在门口,以二指扣门。“小姐,晚饭已经备好了。”
声音比较稚嫩又有些闷,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发出的。
张瑞晚就猜是落梅又惹了言风不高兴了。
这已经是常态了。
张瑞晚打开门,低头看她,顺便摸摸她的头。
“哎呀!小姐。”言风很可爱地向张瑞晚告状,“刚刚落梅哥哥欺负我,把我的那份点心给吃了。”
张瑞晚轻笑一声,“活该,晚饭吃过了?”
言风点点头,蹦跶一下。
“那好,少吃点点心,省得胃积食。”
“哼!小姐讨厌。”
“怎么,晚上又想哭着找悟晴揉肚子了。”
她们向着饭厅走去。
此时就餐的只有张瑞晚罢了。
舅舅出门访友,林照夕估计是在外面和吕希后一块吃了,林府的其他人也在一个时辰前用过餐了。
林府只有家主有小厨房。因为上一任林府家主是张瑞晚外祖父,年纪大,大夫建议少吃多餐。所以外祖父是不和林府众人一块吃的。而她舅舅则是作息有些不规律,特意和厨房说晚些用餐。张瑞晚之前还是和林府其他人一块吃,后来被舅舅教着,也开始用餐不规律了。所以最近张瑞晚也是一个人吃饭。
解决晚饭后悟晴就送了封信来。
张瑞晚拆开,里面大意是陆化鸢又有些病重了,这次可能撑不过去了。
陆化鸢是陆府的三小姐,久来病重不见好。由于林府和陆府的关系不错,张瑞晚也和陆小姐有些交情了。
悟晴看着自己小姐把信塞回信封,有些忧虑看着她。她也知道这信是陆府发出的。
张瑞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简单说,“没事,我等明天去拜访下陆府吧。”
悟晴低眉,“小姐,这次要准备登门礼么?”
因为林府和陆府的关系,所以张瑞晚之前上门都是空手上门的,只是做一会陆小姐的陪聊罢了。
“准备一下吧。”张瑞晚点点头。
悟晴,“这次要送什么?”
“我记得之前舅舅去过一次远山寺,从寺里拿了串主持带过的佛珠是吧。”
悟晴点点头,她也记得。远山寺是扬州挺大的一个寺庙,香火仅次于清汉寺。
张瑞晚闭眼又睁开,“拿个檀木盒装着送过去吧。”
深夜,天语院,卧室。
张瑞晚把着盏烛台,披着件单衣站在窗前。
纸窗被撑开,可以感受到夜风吹面而来。
现下冬天刚刚过去,春天的夜晚还是有些寒冷。张瑞晚感觉得到她的全身都有些颤抖,烛火也在夜风下向后倾斜。
外间睡的丫鬟隐约听到了风的动静,起来低声问,“小姐,要我进来么?”
张瑞晚也低声回答,“不用了,我等会就睡了。”
“是,小姐。”对方应了。
外间有些细细碎碎地声音发出来,丫鬟守在外面。
张瑞晚吹灭烛火,合上窗。
烛台被随手放在案几上。
也许是下午梦到了病重的外祖父,晚间又收到了陆小姐病重的消息,让张瑞晚情不自禁地想起幼年时她守在母亲病榻前的时光。
母亲带着药味的咳嗽,和久经不散的药香。
但她依稀记得,母亲也是健康过的。
张瑞晚睡着了。
夜风吹过林府的萱草地,带着淡淡的,沁心的香味渗过纸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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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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