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外婆。
竟然是外婆。
上一次见外婆,还是在她大学时。
那是个很普通的日子,那天她睡觉梦到了那个小时候,老太太拉着她的手慢慢地往家走,可老家的房子早就倒塌了,他们走了好远好远,一直都没走上回家的路。
没醒后,她发消息给程月蛮,问她什么时候去看外婆了,最近怎么样,等她放假回去了也去看她。
那个冬天外婆生了一场大病,手术后状况逐渐好转,老太太非要回老家,程月蛮劝不动她,只好同意了下来。每个月去看一次。
年后听说又感冒了。
上了年纪的人,过了年都提心吊胆,生怕是最后一个新年。
好在有惊无险的度过了初一十五,感冒也好了,听说还能出去和其他老太太们打麻将了。
也就年后一个月,下了场雨,摔了一跤,就再也没能起来。
程月蛮很迟很迟才告诉她,就在外婆家,摔了下,没什么大问题。
她又叮嘱了几句才去上课。
可也不过是下午,正在驿站取快递,突然接到了程月蛮的电话。
“回来吧,你外婆不行了。”
紧急请了假,浑浑噩噩地打了车去了高铁站,在回云水的车上哭了一路。
说来其实她和外婆的关系并没有太亲近,很小的时候外婆和程月蛮就断了联系,后来骂骂咧咧地看过她几次,每次都很不耐烦,但她就是和外婆很亲。
嘴上说着不给,但每次都会偷偷给钱,说讨厌这种野孩子,但还是会在其他小孩子朝她吐口水的时候,拿起小板凳就砸了过去。
饭也做得好吃,每顿都不重样。
她短暂的陪了外婆三年,往后却记了几十年。
到了云水已经是深夜,程月蛮托张凡帮忙,把她送到了老家。
黑压压的房子,连灯都没开,躺在床上的老人,发出干涸的压水井慢慢被抽干地呕哑声。
她颤抖着身子,小心推开门,
那声快断掉的“呃……”变成了一声类似于打嗝的闷响。
鼻子一酸,就想掉眼泪。
房门外,小姨夫拿出手机给小姨打电话,“过来吧,你妈断气了。”
两步的距离,她的最后一面,仓促地再也不完全,连手都没有拉上,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悄无声息的彻底告别。
程蝶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却见张秀竹一个跨步上前,穿过了她的身体。
干枯地手掌大力地拍在了桌上,连桌面上摆放地花瓶都被震掉了几片花瓣。
“你行不行,有你这么当妈的?我都听说了,小蝶被请了家长,你怎么管孩子呢?天天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你怎么来了。”程月蛮的脸瞬间拉了下来,“还有,你在哪打听的,我家小蝶被叫家长是那个老师有问题。”
“我怎么就不能来!”张秀竹怒瞪着她,“我不来看看,你再把小蝶带歪!”
“那是我生的,我想怎么管就怎么管。”
“你还是我生得!”
这两人脾气还真是……嗓门一个赛一个的高,浑然不知丢脸为何物。程蝶无奈扶额,转身就见几个距离近的,已经探头探脑地看了过来,她轻咳一声,失意程月蛮注意影响。
程月蛮也懂,声音压了下去,“怎么直接来这儿了,来了也不给我说。”
一个小镇的老太太跑到市里再找到他们网吧,至少要转三趟车,很是不易。她本意是想说,来了就休息休息,她也可以去接她。
但老太太不领情,瞥了她一眼,“我也不是来看你,月圆今儿结婚,我刚从你妹妹那过来。”
“哦……”程月蛮捏了捏手指,表情更差。
程蝶则想起了高中时,很偶然的一次,听到程月蛮在打电话,怒斥外婆把存款给了月圆一半。
外婆也生气,埋怨她惦记她那点钱,气得程月蛮当场摔了电话。
她小心翼翼地挪过去问程月蛮发生了什么。
其实一般情况下,大人的事,程月蛮都不会告诉她,但那会或许是心情太差,需要一个宣泄口,于是全都告诉了她。
也是那时才知道程月蛮有个妹妹,她还有个小姨,小姨结婚了,外婆给了一大笔钱。但是没人告诉程月蛮小姨结婚的日子,也没要她参加,只是结束后随便提起了这件事。
程月蛮生气外婆不该给那么多,至少要多留点给她自己养老,扣扣搜搜攒那么多久,还没享受就要看病,给别人。
“但她觉得我是想分钱,”程月蛮都气笑了,“她觉得我是惦记她那点钱,她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怎么会要她的钱。”
那时的程月蛮委屈地说了很久很久关于外婆的故事。
从小就偏向妹妹,更爱妹妹,和她断了关系后就真的没来看过她。
“好狠心的女人。”
那时的程月蛮这样说。
现在的程月蛮,也在逐渐和那时重叠,死死地咬着唇,缓了一会才说,“恭喜了,满足你嫁女儿的梦想了。”
外婆气得手打了个哆嗦,脸上的肉也跟着颤了颤,“要不是你当年糊涂,我也不用等这么多年。”
“是是是,我是你养废的废物。”
明明是那两个人吵架,可程蝶却有些恍惚,总觉得好像看到了未来的她和程月蛮。
“长点心吧,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当自己是个小孩子呢,好好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程月蛮没搭声,抱着手臂,幽幽从鼻孔出了一股气。权当没听见。
老太太攥着布袋子,继续劝,“不为你自己想,也得替孩子想想,你的路走不好,怎么还想让她像你一样?你妹夫在一高当老师,你的事我可都听说了,自己好好掂量吧,别毁了孩子。”
她说完这段,无奈叹了几声,招呼也没打就转身离开了。
小网管听说有客人来,很有眼力地去泡了茶,乐呵呵地端着茶杯过来,人却已经离开了。
“程姐?”
“放着吧,对了,去看看那个老太太,把人送到汽车站。”
“好嘞。”
程蝶瞥了眼墙上的挂钟,外婆到店里,也不过几分钟,没坐下,没喝水。好像坐了那么久的车,只是过来通知她妹妹结婚了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一样。
她把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想看看程月蛮的反应。
而程月蛮则是慢吞吞地端起了那被新泡的茶,太烫了,她抿了一口就吐了出来,“乐乐这孩子泡茶不行啊。”
程蝶没接话。
程月蛮低着头,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打着,突然——她像是看到了什么,瞳孔放大,然后走出了前台,在刚才外婆站过的地上,捡起了一个皱巴巴地小布袋。
小时候在外婆家住,经常看到外婆用这种袋子装东西,旧床单旧衣服拼凑的,外婆自己做的,她说更环保,拿个袋子出去也不容易拿错东西,
刚上小学时,她也兴冲冲地拿了一个外婆给她的袋子当书包,但被背着漂亮芭比公主书包的同学嘲笑了很久,于是又默默放到了家里。
后来装过旧物,装过淘汰的课本,再后来,索性当了大号的垃圾袋,打包了一袋不要的衣服丢了出去。
连袋子都没有再回收。
颜色也差不多,质地也相似,就连每一个袋子上的收口,都同样留下了老旧的褶皱。
程月蛮动作很轻地打开,容量并没有很大的袋子,在此时却像是一个无底洞。
她一件件地取出——
一包喜糖,一小包晒干的菌菇,一盒程月蛮喜欢的红枣糕,还有小蝶喜欢的奶油饼干,有的已经碎掉了,红枣糕也已经被压扁。
程月蛮捏了一块放到了口中。
其实她没那么喜欢吃红枣糕,不过是小时候家里穷,吃个稀罕,后来就吵闹着说要吃。长大后,日子好起来后,尝过的东西越来越多,爱吃的也越来越丰富。
童年的记忆被丢到了一个小角落。
可那个只住在童年里的人,却只能在缝隙里见识拼凑那个早就长大的小孩。
“当妈的想看看她的孩子,哪需要什么理由啊,真的是……”她轻飘飘地回应。
明明是抱怨,可分明有眼泪,不甘心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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