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小暑。
夜阑南风起。
三娘果然夜游,我照例尾随。
前些天晚上,她只在田野里待了片刻,今晚,她又走向那座山。
素白身影已隐没在林中,诱我追随。
山还是要上的,不过这回,我留了个心眼。
自衣袖内掏出一方微微润湿的厚帕,将其捂于口鼻处,方才放心跟了上去——
前些日子,我细细观察了三水县地势与山脉走向,方恍然大悟:若有南风过县,山林之气应聚于谷底。而该处水泽草木丰盛,乃瘴气易生与滞留之地。
先前我夜里上山,头晕胸闷眼冒金星,应是中了瘴气的缘故。
我不敢大意,一直将手帕掩住口鼻。虽是呼吸不畅快,却再无从前那般头昏眼花了。
与此同时,双眼更密切地盯住了前方白影。今夜月色皎洁,亦为我的眼睛省不少力。
三娘去向山神庙。
出乎意料的是,庙里已有人。
我躲在不远处一棵壮竹后,窥探着庙内情形。只见里头烛火微明,神像前跪着个人,看来正诚心祈愿。
县里竟有如此虔诚之人。
可为何在深更半夜,到破败的山庙里来?其与三娘又是何关系?
想至此,我发现三娘又不见了。
她当真如鬼魅,无声无息来去无踪。
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出现你背后。
我被心中所想吓了一跳,僵硬地朝身后看去——
还好,空无一人。
庙里的人似也察觉到什么,回头张望了一番。
我大致看出,他是个男子。
他匆匆朝神像磕了几个头,错步向外跑出,还被自个儿绊了一下。
跌跌撞撞要向哪儿去?
他的面前,只有一片湖。
男子在湖边站定后,环顾左右,试探着唤道:“山……山神大人?”
人声如同虫声,一阵风就吹散了。
正在我疑心自己没听真切时,他再度开口,这回中气十足:
“法力无边山神大人,草民胡全来拜见你啦!求神仙显灵,赐给俺宝贝!”
又是个愚昧之人。
我不禁一乐,倒想看看,山神能给他什么“宝贝”。
他仍在苦苦求神,一遍比一遍放开声,竟像唱起了山歌。
歌者专注于眼前,殊不知身后。
一道白影闪过,继而是一声撞击与闷哼,又一阵水花扑腾,最后余一片
未宁的湖面。
而我的头脑是一片空白,连捂嘴的湿帕都掉落在地。
三娘,方才……把人推下去了?!
我确信自己没看错——罪魁祸首还驻足于湖边,冷眼旁观落水之人挣扎呼救呢!
“你做甚么!”
再顾不得其他,我冲出去,就要下水救人。
“不可!”
她抱住我。
“你杀人了!我要救他!”
她手脚并用,水蛇一般缠着我。我虽比她健硕些,毕竟也是女子的气力,故与其争执不下。
“他们……早该死了!我还留了他们许多日性命!我……”
她被我踢倒在地,负痛难以出声,却仍死死揪住我裤脚。
湖里人还在奋力拍击水面,“救命!咳咳!救……俺……”
水花溅了我满头满脸,身上衣衫自然无法幸免。
狠狠对三娘道:“衣裳原是这样弄湿的!”
甩开束缚,我大步向前,小腿已没过湖水——
不能再往前,也不必再往前了。
顷刻之间,有东西横穿过我与落水者,一下将他拽到水下。
连一声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他消失了。
山间明月静默凝视这场惨剧,怜悯地洒下一些清辉。
而被映得发亮的湖面,从某一处起,渐渐变了色——血在水里弥漫,像浓墨倾倒其中。
水里有什么?
还没想明白,只听身后有人焦急呼喊:“还站在那儿等死吗?!”
才想起要离开这片诡秘的湖,慌忙后撤,几乎连滚带爬地上了岸。
“那是……鱼?”
我嘴唇哆嗦,仍不敢置信方才所见。
若有人告诉我,那是水底的龙,我也会信。
“大鱼。”
三娘踉跄着从地上爬起,一身素白沾上不少脏泥。
头又开始发昏,定是情急之下,吸了太多瘴气所致。然而我强撑着,问出那句骇人的话:“所有人……都是你杀的?”
南风轻拂过水面,湿热中夹杂淡淡腥味——今夜我才明白,这不是湖水该有的气息。
对面之人理好衣衫,不紧不慢从地上捡起掉落的面纱,重新戴在下半张脸——她就是这样,躲过了山间瘴气毒害。
什么失心疯。
所有人皆神志不明,只有她,是清醒的那个。
“倒不如说,”她笑道,“是他们失足落水,才被大鱼吞了。”
“你……”我身子渐渐脱力,再加上方才一折腾,自知很快便要体力不济,“我也会……葬身鱼腹罢……”
“夫君说哪里话。”轻柔笑语随水波荡漾开去,“我要想害你,方才就不叫住你了。”
她步步逼近,我想避开,却无力迈开腿。
“我是想救夫君你呀。”
一只纤细的手,搭上我肩。
“就像夫君当初,想要救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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