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不过绚烂了片刻,当另一具身躯落下来的时候,望空适时迎了上去。
“陛下,陛下。。。。。。”望空是踉跄着奔跑,唐宁姑则是用指甲抠着泥泞,缓缓朝着仰面望天的身躯靠近。
午夜楼半张着嘴,身子沉重得可怕,此刻就连抬手都是困难,只能被迫让天公审视,然而,他需要这样的审视,执念从来逼得他太深,他或许真的需要一股力量,能让自己停下来,能让自己被审视。
究竟为何要求那虚无缥缈的“道”呢?明明已经拥有了一切,他曾作为普通人,拥有旁人穷其一生都无法拥有的一切,可也莫名其妙松开手,主动抛弃了这些东西。
如今再回头,他想:是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陛下,”望空捧起他的脸,像是以前一样既恭敬又虔诚,“我真的。。。。。。没有背叛你,我真的。。。。。。没有!”
然而,午夜楼只是沉浸在对自己的审视里,目空一切。
“望,望空师父,”唐宁姑好不容易勾到两个人的衣角,跟着吃力地抬起身子,“我父亲,是你杀死的吗?”
望空第一次在小镇见到和尚一观的时候,唐宁姑就陪在身边,看见思追剑的第一眼,望空顿时心神激荡,思追是唐霄的佩剑,只有唐家的后人才有资格拿到这把剑。
而可以让唐家人侍奉左右的,除了国主午氏,便没有其他可能。
是以,容颜虽易,可他一早便猜到了一观的真实身份,继而顺理成章将人留在身边。
自国破那日之后,望空习惯了每天给自己卜一卦,他的命运从未改变,即使遇见曾经的国主,即使模糊知道未来会发生何种惨绝,也毫不在意。
他的执念是在赎罪,分明不是他的错,可这位勤勉的国师依然大包大揽,将亡国的原因与自己扯在了一起。
如果当时,他再强一点,如果当时,他强到那个老乞丐不能轻易迷惑了他去,会不会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对不起,你父亲他,”望空深深叹了一口气,“是我害死的。。。。。。”
“为什么?”唐宁姑眼里是难掩的迷惑,她袭于父亲的清醒,又素来尊敬每位师父,因此只想刨根问底下去。
“那时,我被人迷惑了,所以才会。。。。。。才会帮着十四郎将,害死了你父亲。”望空说完,低下了头。
“不怪他,”叶真离得不远,自爆之后他大限将至,然而此刻他感受不到半点疼痛,虽挪动不得,但意识还如寻常那般清晰,“他被人下了咒。”那是上一位玩家好不容易寻得的古籍上的咒文,需得搭配十几种珍贵草药调配出的药粉,搭配在一起瞬间便能夺去高阶修士的意识,以供自己操纵驱使。
这时,先前受伤的人大都聚集过来,郎老头伤在双腿,他被洪忍驮着,跪倒在叶真面前:“真儿,你这是,怎么回事?”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太过震撼,郎师父到了此刻才知道,老友、弟子都隐瞒了许多秘密。
“老头,把你吓着了吧,”叶真轻轻弯了弯眼睛,表情颇有些得意,不过嘴唇、脸色都是白晃晃得,令人觉得他下一刻就将不复存在,瞧见师父震惊的脸,叶真又觉得玩笑开过了,随即安慰道,“没事了,罪魁祸首已经被我赶跑,再也不会出现了。”
饶是洪忍,也无法理解叶真话里的意思,在场众人,唯有谈克力抿唇不语,了然于心。
望空却是苦笑一声:“罪魁祸首。。。。。。叶真,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他这句话说出,令所有人惊住,仅从字面意思,难以理解其背后含义,然而叶真、谈克力和洪忍,三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望空师父,您的意思是?”卢湛风首先问道。
此时此刻,就连午夜楼也停止了审视,凝神静听望空接下来要说的话。
“是卦,”望空应道,“是你的卦告诉我的。”
应堂泉在成为“国师”的第七年,望空开始把书院交托到他手里,就像应院长所说,成为“国师”是要些运数在身的。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这样的运数。
所以被望空选中,他熬得很辛苦,然而应院长还是通过后天的努力,勉强接下了整座书院,并依靠师父前期的铺垫,将书院发展得越来越好。
担子一卸,望空终于有时间忙乎自己的事。
他四处打听当年兰苍灭国的细节,可接触过神秘人的十四郎将被午夜楼屠了个干净,剩下的也只能东躲西藏,找起来非常麻烦。
直到他找到季圆儿的父亲,从季方的口中得知,当年那件事后,再也没人见过神秘人出现,并且神秘人在与十四郎将的接触中,也是带着风帽不露真身,没人知道他到底长的什么样儿。
“国师,”临离开前季方忽然叫住他,“你还记得被国主抓回来的那个老乞丐吗?”
发生在那座殿里的事没人知道,没人知道国主成魔除了遭受背叛,最大的成因竟还有老乞丐成仙的刺激。
可是季方的话提醒了望空,记忆里像是乌鸦叫的破锣嗓子,终于和那个戴着风帽的神秘人对上了,然而怎么可能?一个留着涎水痴呆的乞丐?怎么可能造成一个巨大王国的毁灭?
线索到了这里完全断开,别说是神秘人,就是那个老乞丐,也再没人见过。
望空只得把希望放在占卜之术上,他虽灵力低微,对道法却是颇有研究,世间就是有这样一种人,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刀剑都拿不稳,可对大道之行却吃得很透。
他占的卦往往较准,寻人、断命不在话下,从前做国师时心无旁骛,如今潜心修炼,从摸出门道竟一下跃升至熟稔此道,以致灵力寻常者,往往一眼便能被他看透。
也有人他占不出来,譬如入了魔的午夜楼,以及破境界的术临汛还有谈克力,但要么占不出来,要么准得可怕。
只有叶真,是特殊的那个。
从叶真身上,竟能占出两种不同的命盘来!
在郎老头用酒诓他为小徒弟占卜之后,他实际占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卦解,一个和术临汛的命盘相连,另一个是“乞儿易主,庄周梦蝶”。
具体代表了什么,不知道。
可当术临汛告诉他,叶真曾说过,自己有三条命,即使死过一次也能复活的时候,望空瞬间猜到些什么。
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却独自开始琢磨此事,围绕叶真罗列出几个重大事件的时间节点,并从各个时间节点上进行占卜,得到的卦解愈发的扑朔迷离。
然而望空还是从中窥得天机:叶真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是占了什么人的身份,才来到的这里。
这实在叫人难以理解,甚至难以接受。
然而一次又一次的占卜,完全坐实了这一猜想。
接下来发生的事,令望空整整三天没有闭眼。
他以为是自己的占卜出了错,或者是叶真胡乱修了什么术法才会这样,因此想着先从身边亲近的人下手,替所有人都占一遍,有不准的也就可以自圆其说了。
那段时间,他对外说是闭关,其实是在自己殿里埋头占卜。
占到洪忍的时候,卦解令他心惊肉跳——痴汉横空,庄周梦蝶!
又一个!
望空背后的冷汗浸透了衣裳,他不敢再占,握着两个人的卦解思考了三天三夜。
三天后,一观没忍住过来敲门,他才从这股震惊中回过神来,并做了个决定:此事他不会对任何人说起,倘若细究下去,也许没人能承受整件事的后果。
没承想,在“千魔石窟”发生种种事后,望空还是选择说了出来。
谈克力脸色阴晴不定,作为林建业,当他开始接手这个游戏以来,技术员小李与小梁便不断提醒着他——这个游戏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且各模块仍在自我修复与完善,两名技术员根本插不上手。
然而那时怕影响叶真的游戏体验,他没有多余精力腾出手解决这个小漏洞。
以至任由漏洞发展,现在居然放任其中一个人物发展出了觉醒意识,不知道小李和小梁在后续收集数据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瞠目结舌。
同样瞠目的还有失了法力的午夜楼,他脸色煞白,瞪着眼睛揪住望空的领口:“你是说,这里是。。。。。。虚妄的世界?”
假如真是如此,他所做的一切将会毫无意义,届时,就连活下去的意义也便没了,所以他才如此激动,如此想要探个究竟。
因着他的话,所有人齐刷刷朝望空看过来。
然而望空只是盯着沉默不语的洪忍,从他脸上瞧出了午夜楼所要的答案,也是望空自己所求的答案。
他将实现挪开,好半晌才面色灰白地点了点头。
午夜楼再一次遭逢打击,他堪堪放下揪住的手,眼神完全失去校准,终于仰面喷出一口血来,跟着瘫倒在望空怀里,痴傻傻地在笑。
他在笑自己的命运,在笑自己的执着,也许往上数,午氏历代的命运皆被安排好了,就是要在他这一代殒落,就是要在他这一代被灭国。
由此,他心如死灰,完全放弃生的挣扎,恨不能立刻去死,和自己可笑的命运一同赴死。
什么成仙、求道、背叛、复仇。。。。。。在这一刻变得都不重要了。
你的命运要你身负血海深仇,你的命运要你通过书院遴选,每日苦苦搓磨,于尘世间挣出一丝修为来。
然而究其努力的目的,假如真的成了仙,又该如何自处?没有目标,成仙成魔又有何意义?
有何意义?
沉默的留白造成死水一般的寂静,只有术临汛看着怀里的人因生命的流逝微微闭颤的眼皮,一下一下,像是蝴蝶死前逐渐停摆的翅膀。
术临汛忽然没来由开始放生大笑,笑声由小及大,每一声都扣人心弦,又透着沉重的悲:“虚妄?什么是虚妄?又是何来的虚妄?难道雨不是雨,风不成风?难道五谷未曾填饱,风霜未曾侵蚀?难道所有的果不是因为我自己?!”他越说越激动,竟抬手指天,“我非虚妄!我偏不认命!”
像是回应他的激烈陈词,消失的旋风再度聚集,不知何时,乌云将天光完全遮蔽,此刻没有雨,愤怒的雷自远及近朝着这里劈来,那旋风裹着裹着,竟将劈下的雷一同裹挟,迫不及待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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