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叶真缓缓从床上醒来,因着喝醉酒的缘故,他昨晚睡得格外沉,寒气连同内心的阴郁都纾解了不少。
只是眼睛肿得厉害,照镜子一看,竟是肿成了两颗大核桃。
他仔细回想昨晚发生的事,好像是术临汛送他回的家,可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丁点记忆也想不起来,莫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胃里筋挛得不像样,他捂着肚子走到小院,蓦地见一人坐在亭子里屈腿睡着,那人冻得抖抖索索,睡着了也不知道找个东西盖在身上,因此竟连嘴唇也被冻到发青。
叶真只好回屋搬了条被子出来,撇撇嘴盖在谈克力身上。
没承想这家伙睡得浅,有点动静立马惊醒过来,双臂叠在胸前,好像防着别人侵犯他似的。
谈克力缓了好一会,认出是叶真后,欲哭无泪道:“小真,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惨,你瞧瞧我这黑眼圈,那帮人真不是东西,把我抓起来成天儿地取灵力,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对于他的遭遇,叶真心里不免好笑,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何会跟自己一样,杳无音讯地离开二十年之久,红尘建国这么多年,方方面面都要用人,没了“灵师”,很多东西的效用只能折半,所以大伙好不容易逮住他,肯定得一次找补回来。
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叶真又从房里端了一盘果子出来,那是郎老头前两天随白粥一同送过来的,听说近来是城里最抢手的甜品,叶真收着还一个都没舍得吃,这会可真是便宜了谈克力。
“要不过几天,我带着你出去一趟,也省得再被他们关起来。”叶真提议道。
听罢,谈克力浑浊的双眼骤然放出精光,他把嘴里的果子咽下去,问道:“就是出去帮你找碎片那活儿?”
叶真点头说是。
“我去,我要去!”
“我不同意!”中午没过,叶真带了谈克力去找术临汛说情,没承想,那边态度坚决地否定。
“为什么不同意?”
以往说要带上谁同形,术临汛从未说过不,就算是洪忍耍诈,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了,怎么到了谈克力,竟然拒绝得如此迅速。
“反正就是不同意!”倒是术临汛头回冷了脸,把手里本子往案桌上一丢。
叶真纳了闷,见这人一副没得商量的态度,不知怎么心情也莫名其妙不爽利起来。
两个人倒成了一点就燃的炮仗,稍微擦出点火花,谁也不让着谁。
其实他想带上谈克力也是存了一份私心,现在和术临汛单独相处未免尴尬,可以的话,他甚至是只想带着谈克力,但料想术临汛肯定不会答应。
若是麻烦其他人叶真又实在不好意思,洪忍倒是闲,可这人除了满脑子的黄色思想,半点没个正形。
因此谈克力算是解围良药了。
到底就这么谈崩了,一个犟着,另一个也在死扛,真到了出发的那天,背着行李的依然是三个人。
谈克力夹在中间,一会看看这个脸色,一会看看那个脸色,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并且,每次他找叶真说话的时候,背后便会射来一道无比尖锐的寒光,那寒光让他后脖颈一个劲儿地淌汗,回过头去的时候,寒光几乎要把他给冻僵。
偏巧叶真还要故意拱火,吃饭和谈克力坐在一起,睡觉也挨在他附近,他只觉得背后的寒光越来越盛,大有贯穿他整个人的嫌疑。
哎,就这么受着吧,谁让他待在红尘更加遭罪呢。。。。。。
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谈克力只好絮絮叨叨把话题引到正事儿上。
真是奇怪,他失踪了那么些年,可对世间的奇闻怪谈却是熟悉得很,一个人边赶路边娓娓道来。
此行的赤夜关位于红尘国的正东面,那里由大妖金阁镇守,到底是被入了魔的午夜楼亲手点化的精怪,金阁的名头响彻整个蛮荒大陆,当仁不让地坐在大妖界第一把交椅上。
上古兰苍国,在午夜楼往上几代的国主,便已经开始沉迷修仙之道。
到了午夜楼这一代,据说那皇宫宝殿中,收集了许多世间罕有的玩意儿,其中一个,正是金阁的真身。
古书记载,曾有一名道人,花费自己大半辈子的时间,专心修筑一座十分精巧的塔楼,名唤“飞云楼”,这“飞云楼”不仅造型极其精巧,建造途中还频频显出神迹。
当第一层完工后,木质楼身蓦地迸发闪闪金光;
当第二层完工后,天边的云彩纷纷降下,围绕飞檐拱柱徘徊缠绕;
就在第三层完工的刹那,彼时已然垂垂老矣的道人突然间腾云驾雾,天边更有袅袅仙鹤相迎,竟是飞升入了仙班!
并没有哪本古书详细记载过飞云楼的建造过程,但显然,按照流传出的版本描述上看,这楼必得修道之人亲手筑造,且需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才行。
随后,代代兰苍王便开始有样学样地效仿起来。
一座座的塔楼被筑起,再在下一任国主上台后被推翻重新建造。
倘若兰苍没有灭亡,便会周而复始,代代不歇。
到了午夜楼这一代,金阁便是他的“飞云楼”。
也不知道这魔王怎会突发奇想,擅自将木材以纯金替代,竟是造了座金楼!
没人见过这座金楼的完整样貌,因为午夜楼在造它之前,先造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大殿,除了金楼,据说那座大殿之中,堆满了历届国主收集到的奇珍异宝,光是那块地方,都让人产生无限遐想,生出垂涎欲滴的心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午夜楼把自己关在大殿中,不准任何人靠近。
朝政荒废了——虽然上几代就已经不怎么过问,国家混乱了,百姓的愤怒与不满逐渐滋生,转化成灭国的筑基。
然而这位国主,仍是沉迷于自己为自己营造出的成仙幻梦中,难以自拔。
直到一个老乞丐的出现。
谣言在街头开始流传:这个乞丐将来定能成仙!
国主听了,走出大殿,命人速速将老乞丐抓到自己面前。
那是怎样一个腌臢的人啊!
衣衫褴褛也就罢了,从破衣裳里露出的皮肤竟没有一处是好的,到处长满了流脓的疥疮,无论站得多远都能闻到老乞丐身上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厚厚的头发结着缕儿挂在头顶,个别卷穗还滴着浓重的老油,老乞丐甩甩头的功夫,便能滴在周围人的衣服上,怎么洗也洗不掉。
最恶心的还是那张脸。
可以说是连其貌不扬都算不上。
自上而下,那发际线高高布在头顶,露出硕大无比像老鹅一样的额头来,眉毛只有眉头没有眉尾,且眉头还是揪在一起,其中几根更是长得不像话,粗暴地戳立在脑门上。
两颗绿豆眼局促地上下开阖,让人怀疑这老乞丐智力是否有些问题,然而如此小的眼睛却是顶着两枚硕大的肿眼泡,估计是连视线都被遮去了一半。
鼻头扁塌,因为冻得太严重,时常挂着两条粘稠的鼻涕,再被他用手背草草擦去,为下一条的出现做好准备。
那嘴便算是整张脸上最大的存在了,上下嘴唇都有冻疮,泛着不正常的红肿,干涩开裂倒还只算是个小毛病,豁出的黑黢黢的牙齿,东漏一块板西漏半块砖得,被人打一巴掌都说不出完整一句话来。
“你是何人?!”午夜楼皱着眉问他。
“要饭。”老乞丐的肿眼泡被笑眼挤得快要阔出来,好像就要冲破那块肉的束缚,从里头喷射出粘稠的浊液来。
吓得宫娥们赶紧扇风,虽然已是隆冬腊月,好歹左右没人想拦。
“他们说,你要成仙?”午夜楼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仙?仙是什么好吃的东西?”老乞丐受着风,将乌黑的双手抱在身前取暖,边疑惑地问。
就这么站了良久,老乞丐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狠狠抽了个喷嚏出来,喷得大殿中的软毯一片泥泞,混着白灼灼的斑点。
午夜楼终于收回了试探的目光,朝左右吩咐一声,老乞丐就被带了下去,丢在冰冷的皇家牢笼里。
彼时,金阁的建造已来到二层。
几乎是废寝忘食地,午夜楼处理完了外头的事便去那大殿兀自忙乎,左右侍卫自殿外静静守候,那大殿没有窗户,门又造得极为窄小,就连侍卫们也没见过金阁到底长什么样。
只能通过传送饭菜时低头的机敏目光,瞥见些许的灿烂。
“那座金阁果真不是凡物。。。。。。”有人在宫里互相传递消息,金阁没有具象,可又被人细到不能再细地描述出来,虽然众说纷纭,总得一点却是万变不离其宗。
——金阁实在宏伟、美丽、端庄,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美的东西,那是超脱了事物固有的美好,任何语言都无法准确形容出来,哪怕是那房檐上的一片瓦、一块砖,皆是难以形容。
日子原本一成不变,然而,命运却是蓦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是那名快被遗忘的老乞丐。
被囚禁在皇宫牢笼,老乞丐不闹也不吵,相比于外面的世界,这里要舒服很多,起码有床,起码有不用操心的吃食,且每日固定。
跟温饱相提并论,自由也就没有那么重要。
然而,某天送饭的侍卫却发现老乞丐不见了——牢门完好无损,也没人特地进来过,人就是凭空消失了。
一连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
由于之前民间就有人传,这老乞丐将来定能成仙,因此午夜楼下令派出一**的人手,毫无目的地全国寻找。
街上的乞丐们被强制着绑回各地府衙,县官加班加点,企图从这群污浊的人的嘴里撬出点什么,然而终是一无所获,最后,竟发展到开始按着画像挨家挨户盘问百姓,哪怕有人像了那么一两分也会被带回去毒打审问。
民愤又一次被无端端激起。
午夜楼却是全然不在乎,他把自己锁在大殿当中,愈发卖力地研磨金阁,每几日出来一次,只是询问是否有那老乞丐的半点消息。
泥牛入海,音讯全无。
他几乎要被现实给击溃,作为国主,他天生便以为,这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东西都是他的,哪怕成仙,也只能有他,只能!
可假如,那么一个腌臢的老乞丐成功了,而他这个国主,这个花费了毕生精力行走在道路上,这个依靠着祖祖辈辈人力财力的积累,这个全国上下近乎认定了要成仙的人,却失败了。
那会是种什么样的打击?
他没办法接受,一次一次在点着孤灯的大殿中,发狂地咒骂。
也只是挥拳打在了棉胎上,连个响儿都没有,越是静就越是极其地摧磨人。
相比于毫无边际的猜测,他的自尊心首先已要了他半条命。
然而那个老乞丐还是出现了,出现在密不透风的大殿中,出现在只被他一人所知全貌的金阁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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