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仿佛突然恢复了常人的智力,只是腌臢的样子完全没变。
正当午夜楼用刮刀小心地打磨檐柱的时候,一个声音蓦地兜头砸来,嘶哑得好像是只得了怪病的乌鸦在叫。
他被惊得抬头,刚好对上那双滴溜溜的绿豆眼。
竟是来不及去想,为何这老乞丐能够通过层层侍卫的看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金阁上面。
“你。。。。。。成了?”他脸色骤变,僵着一双唇含糊不清地问道。
乞丐轻笑,那笑透露出不言而喻的默契,还有一抹看不上的轻蔑。
“嘎嘎。。。。。。”乞丐解开盘踞的双腿,赤着脚慢慢丈量整座金阁,那脚底全是黢黑的污垢,甫一踩上去,房檐、瓦片上便留下污眼的黑色脚印。
他把午夜楼的“飞云”踩在脚下,他把午夜楼成仙的梦完全踩碎,他把午夜楼的自尊踩到熄灭。
接着皮笑肉不笑地沉吟道:“区区一介蝼蚁,也敢遑论成仙,痴心妄想!”他这会倒是字正腔圆,音调板正,尾音甚至久久回荡,完全没有消亡的意思。
午夜楼的心猛然一沉,与此同时,他感觉身体内部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折断,发出清脆的“啪”响。
然而他还不死心,攀着檐柱就要去够老乞丐的脚,可他每接近一寸,与老乞丐的距离便被不知名的力量拉长一寸,视线天旋地转,模糊一片,须臾后竟扭曲成无法形容的怪来。
他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滑,人重重地摔倒在了大理石上。
没有疼痛,或者是无暇顾及疼痛,他犹自瞪大了双眼,想要用目光努力锁住那狂耀的乞丐,然而此刻,飞檐上丈量的身影终于停了下来,那张脸突然从数丈之外蓦地拉到他的眼前,所有余光都被这张脸给完全占满,细到绿豆眼中自己可悲的倒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你这辈子都成不了仙,今生你是废了!废了!”老乞丐面无表情,从那对绿豆眼中射出的寒光,仿佛一位高高在上的天神,审视般道出无情的判词。
话音刚落,那陡然放大的身影竟蓦地凭空消失,午夜楼躺在地上,呼吸急促。
他瞪大眼睛惊慌失措地等待了好一会,四肢才终于恢复知觉,像是个喝醉酒的狂人,他第一反应便是拎起手边的工具,在大殿四处找寻老乞丐的身影,可哪里还能找得到。
他身心俱疲,后脑勺有粘稠的液体不断涌出,再经过发丝滴在地上,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血。
大殿冰凉的地面,全是他踩出来的血脚印。
他狼狈不堪地抬起头,老乞丐留下的乌黑脚印仍旧突兀地粘在金阁之上,明晃晃招式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出于臆想。
特别是二层檐下,空白未题字的匾额正中央,镶嵌了一颗拳头大的润莹珍珠,那珍珠被人留下一道浅浅的黑痕,虽然不深,却格外的惹眼。
所有种种,都在提醒他,他不配,他连一个腌臢的乞丐都比不上!
甚至是百年来,兰苍的历任国主,掌握着天下最大权利的国主,竟是连一位老乞丐都不如。。。。。。
今生真的废了?像他的上一任一样,飞云建成毫无波澜,他的金阁也会被下一任推到,他今生再无期望。
“惟孤,独不得出。。。。。。”他一声声重复这句话,从呢喃的呓语到最后近乎狂吼,金阁静静站在他的身后,用沉默把一切看在眼里。
终于,他自松脱的乱发中猛地抬头,金色的瞳仁在昏暗中熠熠生光,眼角各自挂了两行血泪,眉间竟逐渐凝成一道凶猛的黑光!
国主已经闭关了好久好久,这日一早宫墙四角的警钟便响个不停,那敲钟的被四处的冷箭射中,自望楼坠到地上,再有一人补上去继续猛敲,然而城门还是被叛军强硬闯开。
宫里的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边的同伴捅穿了心脏,轻轻松松,固若金汤的外防自内敞开。
叛军瞬间席卷而来,即使遇见阻挠,也好似滔天的洪水,强悍地吞噬一切。
一路杀到这座大殿,看守的侍卫尽职尽责,然而终不敌浩瀚的人海,那叛军里为首的一行人,居然是午夜楼手下十四郎将。
除了国师白盈满,十四郎将就是国主身边最亲的近臣。
这十四人提着武器跟在一人身后,唯命是从,但见此人一身黑袍,沉郁的面容阴冷狠挚,与寻常的内敛肃穆判若两人。
“国师!”有个叛军小首领跪倒在黑袍人脚下,报说侍卫们已经被处理干净。
接着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大殿窄小的门扉上,良久,没人敢上前推开那道门。
可门内却开始传来一阵阵的暴喝,好像里面也正兀自发生一场战争。
众人没等多久,一道劲风蓦地从窄门冲出来,直冲得那门飞出去老远,砸倒几名没来得及闪躲的叛军士兵。
人人拔刀相迎,黑袍国师却是不慌不忙跨进殿内,自他为界,一边是剑拔弩张的狂杀,一边是沉静如水的昏暗,泾渭分明,步步相逼。
好半晌才看见要找的那个人。
午夜楼浑身上下浸满了血,华丽的衣衫与尊贵的外表此刻披了层令人胆寒的危险。
他悬空浮于金阁二层的平台上,一只手扶着空白匾额的边缘轻轻摩挲。
偏过头与踏进殿门的黑袍人目光相接,再熟悉不过的两个人竟好像头一次相见。
看着黑袍国师身后乌泱泱的人群,目光从那十四郎将脸上一一扫过,再去看他们刀尖上沾着的鲜血,午夜楼瞬间便明白过来。
他轻笑一声,额头正中央一条青筋独独突出来:“连你,也背叛我?”
白盈满今日格外陌生,在此之前,他已侍奉国主半生,两个人的感情早就超越了君臣,甚至比朋友还来得更为亲近。
饶是午夜楼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背叛他的,会是国师白盈满!
然而今日,却是此人带了叛军,闯入这座大殿,是他振臂一挥,对着身后十四郎将森然下令:“速速取了这狗国主的项上人头!”
话音刚落,未等众人提刀冲杀上前,殿中忽然无端端刮起一阵朔风,那朔风缠绕满满的黑气,登时将本就昏暗的大殿迷得什么也看不见,可那朔风好生奇怪,只盘绕在午夜楼周围,半点不近他身。
血泪又沁出来些,午夜楼不再彷徨,发丝因黑气的凝聚飘成海里的藻,金色瞳仁瞬间也被完全洇成纯黑。
——此番他终于脱离了**凡胎,走向另一个极端!
谁说今生他废了,既然成不了仙他便要堕魔,他要杀光所有背叛过他的人,他要搅得世间不得安宁,亲手把大道捏碎在掌心!
自此,魔王午夜楼横空出世。
朔风更盛,一时间将殿门那些叛军吹得东倒西歪,魔王午夜楼木然地看着一切,他将手掌猛地拍击在空空如也的牌匾上,随着掌心滑动,粗糙的一道血痕印在了上头。
金阁随即有了反应,竟突然耸动起来!
一层和二层的窗框猛地弹开,长长的,灌满解脱的叫喊从中蹿出,萦绕在大殿四周。
然而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何事的叛军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抱头鼠窜,只好纷纷避出了大殿。
有人跑到地势高一些的地方再看,只见殿顶的脊梁已经被震得完全垮塌,从里头,先是跃出一枚小小的黑点,再就是一道巨大的金光,冲破苍穹,随黑点消失在目光尽头。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两股战战,谁也没见过这般情景,有那被吓呆了的,嗫嚅着同其他人道:“莫不是。。。。。。莫不是国主真的成仙了?”
“别瞎说!”十四郎将其中一个吼道,然而待他吼完,脸上一片阴晴不定,随后同剩下的十三个一齐,只把目光落在白盈满身上。
国师一言不发,满脸木然,就好像完全不关心这件事一样。
他兀自等待一会,就重新走进大殿。
一片狼藉中,金阁与午夜楼的身影均已不见,竟是连大殿里藏着的其他宝贝,也都消失了。
很快,叛军们也发现了这点,众人的情绪瞬间由惶恐转变成了唾骂,之所以留到最后围攻这座大殿,就是为了里头藏着的宝贝,他们没有料到,金阁的一角还没看到,到嘴的鸭子便眼睁睁飞了。
有人仍不甘心,从垮塌的砖瓦下,想要努力搜寻出一星半点值钱的玩意儿,然而只是徒劳地浪费力气。
集结的队伍变作熙熙攘攘的搜寻,黎明前的黑暗终于被挺过去,天边像是打开一道豁口,未见太阳,炙热的橘红首先抢着出现。
寒意仍坚守散不去半点,从埋头苦干的人群中,黑袍国师却是兀自站着。
他迎着橘红,目光被吸引到天边。
当豁口被扯得更开,他一身都沐浴在初生的晨光之中。
竟蓦地弯折身子,吐出一摊浊水。
没人留意到他的转变,只见吐完之后,那眸子里的狠挚全然不见了,忽然之间,他木然的表情有了光彩,神色亦恢复成往日忧国忧民的肃穆来,然而这中间发生的一切皆是历历在目。
没有犹豫,他朝着午夜楼消失的方向猛地追去,口里只是喃喃呓语:“陛下。。。。。。怎会这样,不是我。。。。。。”
兰苍灭了,许多人消失再也不见。
“我的天,这位国主真是可怜!”听了一路兰苍古国的故事,叶真只觉得午夜楼着实可怜,先是遭遇致命打击,又碰到部下的背叛,做国主做到这个份上,想不入魔都难。
“可怜?要我说,真是自作自受。”谈克力没好气地挖苦道。
“嗯,有的时候人和想要追求的东西往往会失之交臂,若是因为这个就入了魔,确实是过了。”叶真垂了眸子,淡淡认同他的说法。
谈克力察觉到他的触动,不再继续义愤填膺。
“想要成仙便去追求大道,一面抛不开享乐,一面只依靠道听途说的歪门邪道,哼!这种人能求得道,才是天方夜谭!”术临汛沉吟补充道。
他一路不说话,倒让两个人忘记了,这里也有一位国主,还是个道法高深且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国主。
术临汛向来通透,他要做的,要得到的,从来不会拐弯抹角,到目前为止,难住他的只有叶真一个。
叶真心内庆幸,为他是这样好的人而庆幸,只是暂且还抹不开面主动迎合,随即继续攀谈:“那后来呢?午夜楼再也没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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