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都记得那个潮湿而沉静的秋日下午。
教室窗外，银杏叶一片片落下，雨后的空气潮湿清凉，带着植物和泥土的气息。秋雨淋湿了实验室的长廊，地面暗沉，光线也显得格外柔和。金属设备上蒙着一层水汽，整间屋子静得出奇，仿佛连时间都放慢了脚步。
讲台上，我刚擦完黑板，粉笔灰还在光束里轻轻飘着。忽然，后排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带着东北口音：“老师，您刚才讲的TRIZ理论里的矛盾矩阵，是不是跟黑格尔的正反合辩证法其实是一个逻辑结构？”
粉笔“啪”地一声，在黑板上断成两截。
我回过头，看见那个发问的男生。他蜷在暖气片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旧卫衣，领口已经磨损起球，头发有些乱，遮住半边脸。他坐得有些拘谨，却仍安静地注视着我。
“常见强同学？”我从讲台走下，目光落在他摊开的作业本上，字迹细瘦而锋利，像是用尽力气写出来的，“下课后，到我办公室谈谈。”
他点了点头，走廊上，脚步声在潮湿的地砖上轻微回响。他始终落在我身后三步的距离，不远不近。走廊尽头的荣誉墙上，挂着我参与研发的六自由度机械臂照片，玻璃柜里的金奖证书泛着安静的光。
“坐吧。”我将保温杯推过去，热水里浸着几颗枸杞，舒展开，颜色温暖。我问他：“黑格尔的绝对精神是封闭系统，而TRIZ强调打破旧有范式，你觉得它们之间可以共存吗？”
他忽然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清晰而专注，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回应某种默契：“闭环系统才能精准控制变量，就像……就像您上周发表的轴承故障预测模型，误差率0.27%。”
我一怔，手微微一抖，茶水洇开在桌上的论文草稿上，留下一圈模糊的痕迹。那篇尚未公开的论文，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我抽屉的最底层。
后来，我常常想起那一幕。他坐在光线斑驳的角落里，语气平静，眼神专注，而我仿佛听见什么正在悄然改变，只是当时尚未察觉。
加上了他的微信后，夜里魂不守舍的，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他的身影，本该准备的峰会PPT竟是一点没做。
说来可笑，二十多年了，我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忘记那个他，忘记了自己真实的取向了。可今日那个学生，那一袭蓝衣，竟又让我想到了他。
那是我学生时代暗恋的人，只是迫于时代压力，我只敢将这段感情藏于心底，从来不敢公知与外界。他也喜欢穿着蓝色的T恤，喜欢看哲学。只是，他喜欢的，是女生。而我，是一个只敢默默偷窥他的精神病。
如今，见到一个和他如此之像的人，我那颗沉寂了近二十年的心竟可耻的心动了。我知道，以我的身份、地位，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去和他交往的。可他，就像是一抹挥之不去的月光，让我忍不住想要去追逐。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一阵微信提示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常见强：宫教授，您推荐的《会饮篇》里说爱yu是对完整xing的渴求，我不太懂。】
月光漏进百叶窗，在我为国际机械峰会准备的PPT上切出银色栅栏。指尖悬在键盘上方良久，终于打下：【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第二天，实验室安静得几乎听不见声音。
我握着仪器刀，在蜜柚的表皮上轻轻划出一道弧线。金黄的果皮被切开，酸甜的气息溢出，弥散在布满了工程图纸和机械设备的实验室。我小心剥离白色的絮络，刀尖精准挑起那层薄膜，让果肉尽可能没有一丝多余的碎渣。
“要这样处理，才尝不到苦味。”我说。
常见强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他忽然伸出手，隔着一层薄薄的橡胶手套，指尖轻轻落在我手腕上。动作很轻，像是在试探，但最终还是碰了过来。
那是一只有些干裂、微凉的手，触感安静，却让人无法忽视。
“您的手……”他说，声音有些局促，“我的意思是，很稳，比实验室里的机械臂还稳。我不是故意要碰您的手的。”
我没有动，只是感觉到他指尖的热度一寸寸传过来，慢慢覆住骨头深处的知觉。工具箱搁在不远处，箱盖未盖紧，虎钳静静躺在阴影里，金属边缘映着一线冷光。
“没事。”我听见自己说。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他第一天走进教室的样子，衣服还沾着雨水，站在门口略显局促，抬头看人的眼神却干净又专注。
后来我常常在深夜惊醒，梦见自己成了他论文里的一个模型，安静地嵌在某段代码里，被一遍又一遍地调用。他专注地调试代码，而我只是静静地等。不是被迫，也不是顺从，只是想留在那个页面上，久一点，再久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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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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