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我又回到了那间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与最熟悉的陌生人共处的屋子。
对我的妻子,我始终提不起多少情感。这一点她早已知晓——我不爱女人,这在我们结婚时便说得明明白白。
细细回想,初见她是在2012年那个寒冷的冬天,她那时便对我流露出好感。我看得出她对我有意,可我并不知该如何回应。再加上家中催促,便稀里糊涂地走到了一起。成婚那日,我坦白地告诉她,我只钟情于男性,对她谈不上爱,这样的婚姻于她并不公平。我曾劝她去寻找那个真正能爱她的人,共度真正幸福的人生。可她却只是轻声说了句:“没关系。”
尔来近十载寒暑,竟也在柴米油盐、鸡毛琐碎中悄然流过。父母催得紧,我与她生下两个孩子。我始终不认为这两个生命是所谓“爱情的结晶”,因为我们之间从未有过真正的爱。我并不喜欢孩子,甚至可以说,有些排斥。但父母们喜得其乐,仿佛孩子便是延续血脉的荣耀,于是,这两个小生命还是来到了这个世界。
心中常有隐约的愧疚——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答应这场注定缺乏温度的结合。原以为时间会教人适应,教人妥协,可十年过去了,除了应付日常琐事,我们之间的交谈屈指可数,整年下来,微信里不过寥寥数十句话,且大半都与孩子相关。
这段关系,形同空壳。我想,是时候结束了。
那日与妻子坐定案头,商议离婚之事。窗外午后阳光斑驳,她语气平静如常,却让我的思绪再一次飘向常同学。
她似早已看穿我的心事,轻声提出:“不如再忍几年,等孩子们长大成人,四年后的夏天,我们就此了断。”一句话落下,我心头却出奇地平静,便默然应允,与她在心底刻下那一年盛夏的终章。
我郑重承诺,房产归她,孩子归她,一切不作争夺,只愿以此弥补岁月流逝中我欠缺的温柔与歉意。
当笔尖落在那份冰冷的离婚协议上,胸口反而升起一阵轻松,仿佛卸下了无形的枷锁。至此,我才真正拥有了追寻自己幸福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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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初雪落下来时,我在小常书包侧袋塞了支冻疮膏。荣誉墙上的机械臂突然开始不受控地颤动——当然,这只是我经过时产生的幻觉。
临近期末,小常已临大三下,正埋首备战跨考中文系。是了,他向来不喜工科,心中所向,是那繁花似锦的文字世界,想要跨考中文系。可我一听,心头便有些慌了。若他真的转去中文,那我该怎么办呢?虽说仍在同一所学校,可那之后,想要见他、与他说上一句话,恐怕都不再如如今这般容易了。
出于一份难以遏制的私心,我终于问了他一句——“你家里很有钱吗?学文科,将来又能做什么呢?不如……不如就和我一起,读研吧。”
话一出口,便觉懊悔。那语气太重了些,终究伤了他的志趣。我不是不懂他的梦,只是怕他越走越远,终将与我错过在这条长长的路上。
所幸,真是万幸,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下,准备在本专业保研。听到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几乎不敢出声,只在心底一遍又一遍默念着“谢谢”,仿佛唯有静默的祈愿,才配得上这份不曾失去的温柔。
风从走廊尽头悄悄吹来,书页轻响,夜深人静,我却觉这世界安稳如初。
从那时起,我有意无意地和他在微信上交流。邀他参加我的课题组Smartteam的年终总结,心想只要有更多交集,便能将我与他的距离拉得更近。
一整个寒假,我每天都患得患失,恨不能时间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好让我早日见到小常。
春日,终于开学了。那笑声清脆的小常,又像春水般盈满生机,走进我的视野。心底一阵悸动,鬼使神差的,我邀请他一起吃饭,请他时,掌心竟渗出细碎的汗珠——那是紧张,在柔软的春光里无声低吟。
宫维礼啊宫维礼,四十二载光阴你阅尽世事,为何偏对学生萌生柔情,又为何对自己喜欢的人还不及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赤忱。
我想,我大抵是龌龊的。四十余岁的人了,竟会在心底悄悄为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起了涟漪。这种情感,说来实在下流,令人羞惭。可感情这事,从来不由人,我虽日日警醒自持,却仍在不经意间,动了情。
于是,我不敢言爱,只敢悄悄珍藏这份炽热如烛的心意,像藏一件不该拥有的贵重之物。我能做的,唯有尽我所能地关照他一些,体贴他一些——哪怕只是些微不足道的琐碎,也愿他察觉到那一份无声的温柔。
若能这样默默陪他走过读研的这几年——哪怕只是我借来的人间光阴,偷得的一点天意错落的恩赐,我也已心满意足了。无需回应,无需承诺,只愿他的岁月安稳,而我,得以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静静守着。
疫情再次反复,校园被无形的阴影笼罩。我心中泛起层层涟漪,一面忧心小常的安危,惧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病症缠上;一面又无法掩饰那份近乎私心的庆幸——因为身在防控小组,我得以日日见他,哪怕只是远远望一眼,也足以安抚心绪。
那夜,他的微信悄然亮起,说智齿发炎了,问我是否有药。短短数字,却像细针扎入心底,那一刻,我竟怔然失神,脑中只余一个念头——把药送去。
我几乎是仓皇中将药装入袋中,犹豫片刻,又加了布洛芬和感冒药,怕他夜里寒气袭身。夜色未央,我驱车驶往他的寝室楼下,街灯映着雪白的药盒,连空气都仿佛柔软了几分。
车窗外又开始下雨了,机械学院屋顶的避雷针在风雨中弯成一道银色的问号。
我常常在心里想,我大概是个卑劣的人吧,只敢借着工作上的身份,多见他几次,多说几句话。明明心里藏着私心,却还要故作镇定。
有时候竟也会暗自庆幸疫情的到来——因为线上线下交替的管理,我能找到更多正当的理由去见到他,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觉得满足。
可彼时已是五月,仿佛没过几天,学校便迎来了暑假。他回了家,而我留在校园,一整个暑假里,脑子里想的全是他。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些什么,可思念却像被反复翻晒的旧照片,颜色没有褪去,反而越发清晰。
我一遍遍提醒自己:“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清楚地知道,一旦越过那条线,我将不只是失去一切那么简单,甚至会变得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如果真和他在一起——我想,那我真的就是禽兽不如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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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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