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着淡淡的桂香掠过窗台，银杏叶簌簌落下，在地上堆成一地碎金，连砖缝里也藏着几片蜷曲的温柔。小常倚在图书馆的廊柱下，指尖一下一下地摩挲着保研材料的边角，纸页微微作响，像秋蝉振翅。他本就稳妥，如今更添了几分从容。可偏偏在这尘埃将定的时刻，我却突然紧张起来，生怕面试中出什么岔子。
隔壁办公室里，担任Smartteam课题组面试的老师正在整理资料，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秒针细细敲打着心跳。我佯作翻找文献，指尖却把书脊捏得发皱，唇齿间反复打着转地斟酌措辞。直到那叠面试题的影子从眼角掠过，呼吸蓦地一滞——到底还是问到了。
暮色快要落下时，我把题目一字字敲进对话框，屏幕蓝光映得睫毛轻颤，仿佛能看见小常那端微蹙的眉心慢慢舒展开。指尖在发送键上悬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添了一句：“跟他们说可以，但不要发信息。”又觉得自己太郑重了些，见他回了个“没有”，忙补了两个笑脸，生怕露出那点藏得拙劣的心疼。
办公室前，银杏叶翻涌如潮，秋阳透过枝桠，在地上烙下金光斑驳。我踩着砖缝间的光斑慢慢挪步，指尖划过刚打印出来还带着余温的公示名单，呼吸在玻璃上洇开一层薄雾——直到那三个字落进眼里，像一片金箔悄然沉入心湖。
手机在掌心发烫，我反反复复点亮了二十三次屏幕。对话框里的祝词涨了又退，像潮水反复舔舐着礁石，最终只剩下最温润的一句。我想了又想，最后只问他：“小常，你是00年的还是01年的。”发送键按下的那一瞬间，檐角的风铃也正巧荡起清脆的响声，惊落了公告栏上栖着的一片银杏叶。
我数着飘旋的落叶等他回信，一片金色的羽片擦过发梢，恍若他从前夹在书页间送我的那枚书签。
备忘录里记录着半个月来反复纠结的餐厅，最后定在了寰太大厦的那家我很喜欢的小店。旋转门搅动着暮色，水晶吊灯撒下细碎光点，落在靠窗的位置——去年冬天，我曾在这里看着窗外大雪纷飞，玻璃幕墙外的琼花与桌上的热气缭绕成一团。
翡翠虾饺刚刚端上来的时候，电梯数字停在了28层。我数着茶汤里晃动的月牙，听见侍应生低声说，“您的客人到了。”银匙轻轻磕在骨瓷碟上，惊碎了满室的光影。他穿着带着秋阳余温的衣袖落座时，陈皮鸭汤正好漫过掐丝珐琅碗的缠枝纹。我看着他，不敢错过他眉梢一点点细微的神色。鬼使神差地，我伸手拉了他的手。
那一瞬，象牙勺停在佛跳墙的金边盅上，他的睫毛微微颤了下，琥珀色的汤汁映着眼底亮起的微光。他似乎觉得这碗一千五百块的汤太贵了。我低头轻轻摩挲着账单边缘的烫金印花，忽然想起实验室里他细细收着的优惠券——想着，等到南风捎来录取通知，我也要教他学会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岁月的温柔。是我考虑得不周，让他紧张了。
那天以后，我能明显感觉到，我们更近了一些。我告诉他：“可能以后很辛苦，我们一起走吧。”我想说的是，无论风雨，有我在。
从那以后，晨光总是裹着微信的提示音漫过枕畔。七点零三分的梧桐道还带着未干的夜露，我踩着青砖缝里的银杏叶赶去赴约，哪怕露水打湿了新买的西装也不介意。
银杏叶堆满小路的那个清晨，我替他拂去肩头落下的晨霜。实验室玻璃映着我们靠近的影子，保温杯里新泡的龙井冒着细细的热气，我说：“往后的日子，我总陪着你一起走。”他没有回答，只是抬眼看着我，睫毛上挂着一点细细的水汽。阳光慢慢移过廊柱，我们踩着落叶的声音，向前走去，好像走进了同一条未来的路。
我开始带他去参加各种学术应酬，为他积攒未来的人脉。香槟塔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我悄悄把其他学生支开，只为了能多留一点时间和他说话。人来人往中，他低头拿起餐桌上的镀金餐巾环，那动作轻柔得让我想起冬天时，他指尖触到我手表时的迟疑。散场时，侍者送来一件鸢尾蓝的大衣，我亲手披在他身上，恰好也遮住了我们靠得太近的心跳。
出租车驶过街口，路灯和广告牌的光在窗玻璃上碎成一片。我靠着椅背，指尖轻轻触着座椅上他留下的一点余温。突然想着，要是可以一直这样开下去就好了。我们一路说着话，我却忍不住走神，仿佛看见十年前的自己站在雨里喊他。那时的我，会毫无畏惧，可如今，连轻轻握住他手指的勇气也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点来之不易的靠近。
回程路上经过旧教学楼，铁门上斑驳的锈痕像是我藏了十年的日记。十年前的我，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抛下一切，和他一起远走天涯。
确认他回了寝室，我给他发消息：“说真的，我有点恍惚，相逢恨晚，造化弄人。”
他的回复跳进屏幕时，窗台上的昙花正巧绽开了第三瓣。
【良师益友，科教携手。】他回复道。
我看着玻璃里映出的自己，唇角微微上扬——四十岁的年纪，却像少年时偷饮了整坛桂花酿，连耳尖都沾了点温柔的红。
风铃草在备忘录里记着，这是第七次对着学术会议的合影发呆。那些立项书上的铅字像是长出了青藤，缠着“双通讯作者”的名字，一圈圈地攀上心底的枝桠。砚台未干的墨迹晕开年轮，恍惚间，看见二十年前夹在《费曼物理学讲义》里的那枚银杏书签，终于等到了另一片相似的叶脉。
我开始悄悄在意起身形了。如今的我，确实有些臃肿，脸也胖了些。想要再轻一点，想把肚子上的肉减掉，最好能减掉四分之一的体重，那样，刚刚好。
我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不是为了取悦谁，也不是为了虚荣，而是希望，能以更好的样子，站在他身边。
那天晚上，雨丝细细落下，路灯光被打散，我远远望着窗台上新添的绿萝。那些嫩绿的枝叶，让我想到，我们之间，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悄悄扎下了根，只是彼此都没明说。
心里有话，越压越沉。我告诉自己要冷静，要理智，可越靠近他，就越控制不住地想更靠近一点。每一次伸手的冲动，都是反复挣扎后才克制住的。我怕太突然，怕他害怕，也怕连这份珍贵的信任也一并毁了。
那天，他下课后来我办公室。我看着他，心里一阵阵翻涌，最终，还是慢慢地，伸出了手，轻轻握住了他的。
他怔了一下，没有说话，也没有躲开，只是静静任由我握着。
那一刻，我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声，一点点在安静的房间里放大。
他的手不躲开，我的心才慢慢安定下来。就这样，我们静静坐着，手握着手，没有多余的语言，只有一种久违的安心和平静。
夜色深了，窗外很安静，连风也像停了下来。我低头看着我们相握的手，心里想——原来，有些感情，不需要多说什么，就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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