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凉,我再次听到屋内那不属于我的呼吸声。
是他。
身体无法自控地颤抖着,我缓缓翻开那本《瓦尔登湖》,书页在月光中微微颤动。照片静静地躺在书里,像是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而他——平静的眼神不知何时变得炽热,仿佛过去的一个月,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我愣愣地看着他,喉咙发紧,怎么也说不出话。
他也看向我的方位,眉宇间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请问……你还在吗?”
他的声音轻缓,带着些许不确定,又像是害怕惊扰了什么。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很轻,几乎不像是自己发出的:“我……在。”
房间又安静了,仿佛我们的对话本就不该发生,不该在此时此刻跨越时间的界限。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后才低声开口道:“刚刚......我终于记起来一些事。”
“方才没有正式介绍,实在失礼。”他欠了欠身子说着,像是思索着措辞,最后才缓缓说道,“在下林家森,双木林、家庭的家、森林的森。前不久在这里开了一家影楼。”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温和的客气,像是旧时光里那些讲究礼节的人,话语间总藏着一种沉静的分寸感。
林家森。
名字里有那么多木头,带着自然气息的音节。我几乎想问他的父母是不是喜欢森林和大树。
“我……我叫安安。”我顿了一下,像是有些迟疑地补充:“姓安,名安。”
他的唇角轻轻弯了弯,嗓音温润如玉,轻缓又低沉:“很好听。你的父母一定希望你一生平安安乐。”
那一瞬间,心跳忍不住乱了节奏。
他没有丝毫客套,像是在述说一个无比自然的事实。我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竟有些不知如何接话。我想问他的故事,想知道他为何会停留在这张照片里,想知道他是否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乎一个世纪。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冲动地问出了那个我不愿、又实在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说的……那个要去见的人,是……?”
他看上去有点出神,似乎没想到我会问得这么直接。沉默着抬起头,他望向窗外,或者更远的地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手,将那张船票举到光下,像是在确认它的存在。
“这是今天的船票,”他说,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极为郑重的事,“傍晚七点三刻,十六铺码头出发,到旧金山。”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可是眉头却更加紧蹙了一些,像是这张薄薄的船票承载了太多情绪。
我的心忽然揪紧了一瞬,隐隐约约有了一些预感。
“旧金山......这么远的地方。你是要去,”我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去见你的,恋人?”
我仿佛看见,他的脸颊浮现了一抹极淡的红晕,黑白的光影在他的轮廓上微微摇曳,让那份隐忍显得格外分明:“……还……现在还不是。”说罢,他垂下眼,像是不愿让人看见眼底那抹情绪,缓缓才补了一句:“但是……我这次去找她,就是想让她知道我的心意。”
那一刻,我的心里掠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悸动。直觉告诉我,他很喜欢她。克制、深沉、毫无保留的喜欢。不是现代社会里轻易就能说出口的暧昧,而是更古老、更笃定的情感,是我曾以为只有小说和诗歌里才存在的东西。
我几乎可以想象,他一个人站在暗房里冲洗照片,注视着相片上的人影,在夜晚独自一遍遍地练习如何开口,在纸上写下未曾寄出的信,在人潮汹涌的码头等待着船票上印着的那个时辰。
这样的喜欢,让人忍不住嫉妒。大概不是嫉妒一个具体的人,而是嫉妒这种喜欢本身。
我轻轻垂下眼,看到尘埃里去:“她,现在在旧金山?”
“到了旧金山,我还要坐火车。”他沉吟了一瞬,像是在计算千山万水的里程,“她现在在印第安纳州。”
印第安纳州——
我猛地抬头,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一瞬间串联了起来,变成了一根打结了的线。
“你说的,在印第安纳州......或许......是在圣玛丽大学?”不知道为何,我还没来得及思考,话语就从口中说出。
他眼底闪过明显的惊诧:“你是如何而知?”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
只是这一刹那,我隐约开始明白,为什么当初站在这座校园的土地上时,会有那种说不清的命运召唤感。
我所在的这间宿舍,她或许也曾住过。我走过的石板路,她或许也曾走过。我推开的木门,她或许也曾推开过。我看过的湖面,她应该也曾无数次凝视,迎着同样从远古吹来的风。
在这个秋天,我和那个未曾谋面的她的人生,竟然缠绕在了一起。
我本能地想要回避他的问题,但又觉得此刻的沉默太过明显,仿佛一场不经意间被拆穿的梦境。我低低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描淡写:“其实……我现在也在这间学校读书。”
林家森怔了一下,眼神微微晃动,他应该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他静静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开口:“你是说……你在未来的这所学校?”
“……嗯。”我点了点头,抿了抿唇。
他沉默了一瞬,忽然轻轻笑了一下,声音极轻,几乎是带着一点怀念:“那边……冬天还是会下很大的雪吗?”
语气太过自然,仿佛不是在向我确认,而是在向过去的记忆确认。
我一怔,呼吸快要滞住。
“她在信里常常提到那里的雪。”林家森缓缓说道,目光望向窗外,仿佛能透过这片时空,看见遥远的某个冬日,“她说,雪落在睫毛上,轻轻一眨眼,仿佛那雪就是从自己身上飘下来的。”
房间里忽然静了下来,唯有风轻轻掠过窗棂的声音。他的语气是那么温和,却让我莫名有些心慌。他们在不同的时空里写下的那些信笺,化作雪,落在了同一个冬天。
终于,我还是鼓起勇气,强装镇定地问道:
“请问……你可以告诉我,更多关于她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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