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欧外将与谢野晶子牵走，回头时看了她一眼。
周围的士兵们不受控地欢呼雀跃地讨论与谢野晶子的能力，像一锅因她而沸腾的水，除了刚才那个士兵——他又翻开了书。
“这个，里面在讲什么？”
“啊，是你啊，这是一支关于武士的和歌，我给你念一下吧？刃染锈色月朦胧，露世飘零赴死衷。谢樱犹逊此心红——江户时代的曲子。”
“刃染锈色……”
“你也对它感兴趣吗？”他眉毛弯弯“这首歌说的是江户时代武士道落寞时，一个武士心里的迷茫。谁能想到呢，几百年前没落的武士道竟然重新活跃在这片土地上。”
“你讨厌它。”
按在书页的文字上的指尖发白，头顶的排风扇切割着凝滞的热浪，黏稠的氛围像沼泽湿泥把两人黏在原地。
看着他的反应，0728的声音也带了一丝确信“你分明讨厌它，为什么？”
在时针一分一秒地转动、0728几乎已经放弃从他口中得到答案时，立原正秋回答道“因为这太残忍，我并不打算把身边的朋友当成一把泛着冷光的刃刃，也不准备把敌人全都视作武器。”
说到这儿，他又转头看向0728“但即然已经成为一个士兵，我能做到的只是把别人射向我的子弹扭回去。”
-
在战场上奔跑的不只是0728，藤泽正太郎原本是跟着大队一起向前的，只是一颗实如其来的炮弹阻断了他的去路。再一抬眼时，周围已经见不到熟悉的身影。
左前方炮火炸起，溅起的泥土高过两米，像一只高高站起想要压下来的黑色野兽，它确实压了下来，灼人的土块砸在身上像雨点一样密集。
死亡的阴影无时无刻不在摄取他的心神。
“跑啊！”他听到有人这样喊，那一瞬间，求生的渴求超过了其他任何思想，双腿尽可能地往回迈，直到他被绊倒在一个弹坑中。
恍惚间他才记起军营中还有位万能的小护士——与谢野小姐。
他爬起，向着前线奔去，不管怎样，与谢野小姐会把我救回来的！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在战场上拼杀到了最后一刻。
倒下的那一瞬间，眼前闪过的是什么呢？无尽的黑夜、无尽的炮火……最然后是有过几面之缘的与谢野，她是多么美丽可爱！
藤泽正太郎希望能够见她一面。
然而，当他再睁眼，身边只有他的好哥们——立原正秋。
“你那是什么表情？”立原正秋好笑地用书脊敲敲他的额头。
“见不到与谢野小姐，我的生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像是魂魄都已经离他而去，藤泽正太郎失去了颜色。
立原正秋摇头叹气“太夸张了，与谢野小姐忙着呢，要是你睡的没那么熟说不定还能见到她。”
藤泽正太郎不语，只是一味默哀自己错失的机会。
待他缓过神来，回头便看见立原正秋对着昏暗的灯光写着什么“写给家人的信吗？”
立原头也不抬，只是简短地回了个“嗯。”
藤泽正太郎双手交叠在脑后，虚眯着眼睛盯着黑暗模糊床板的一角“替我向叔叔阿姨问好。”
沙沙声响纸页翻动“帮你加上了……你已经写好了？”
“早几天前就写好了，就等着明天一起送出去呢，感不感动？你爹我可是在满篇思亲中写上了你的名字哦。”
笔帽一合，立原正秋信纸叠好塞进信封在膝盖上的硬质书壳上轻轻敲了一下“既然你休息得差不多了，走，吃饭去。”
“诶，等一下啊，我鞋还没穿。”
穿过狭窄昏暗的走廊，靴子踏步的声响逐渐重叠，少年眉开眼笑地幺着他的同伴。
然而这笑容在见到伙食时却如燃烧殆尽的蜡烛般滑落。
“为什么……难吃死了，这东西给猪吃了猪也会摇头的……”
这是藤泽正太郎第三次抱怨食物难吃。
立原正秋用力把嘴里坚硬的仿佛能把自己喉咙刮破的豆子嚼碎了咽进肚子，拼尽全力忽视其带来的呕吐感。
——不管吃多少次，他还是不能习惯这种食物。
藤泽的声音突然变大“这个时候如果有我妈做的味增就好了！说起来，我妈以前给我做的便当里还会加点腌过的兔肉哦～”
说到好吃的，藤泽正太郎就变得飘忽忽的，哪里还记得自己现在连一口软面包都吃不上。
立原正秋笑着摇摇头，也许同伴的情绪也是调味剂的一种，连眼前面目可憎的炒豆子都带了一丝暖色。
“嗯，你刚刚提到了味增是吗，其实我妈在我临走的时候偷偷给塞了一小瓶。”
藤泽正太郎：！
“立原，好兄弟，我知道你一定是那种心胸宽广大爱无疆的人，对吧？”
“还剩最后一点点，但是这个时候要是有人愿意喊一声‘义父’给我听听的话……”
-
常暗岛的战斗是没有尽头的，就如同这座岛上的黑夜。
当所有人精疲力尽时有那么一群孩子像是一点黎明的光刺破了黑夜，他们是突然出现在常暗岛的“白昼精灵”。
满头白发，身着单薄不合身的白衣，连皮肤也白皙到近乎透明。
当0728再一次遇见这样的孩子时，那孩子的白衣上土块和血迹杂糅，脚上没有鞋子又纵横着细小的刮伤，因为竭力奔跑过所以像个破风箱一样大口喘息，可那像是开过刃的匕首的眼神仍死死地盯着她。
他的手上只有一支没有子弹的枪。
0728和这个孩子对峙着，理智告诉她这个距离就算这孩子突然爆炸她也能够全身而退，况且他没有子弹。
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决方式。
某种直觉告诉0728，这个孩子和之前的那个小女孩是同类——其实也和她是同类。
0728不是她作为军人的代号，而是她做了近二十年的实验品的代号。
然而此时此刻的她，却莫名对眼前这个同类产生了现在的她尚且不能理解的期待。
战场的风沉闷，那个孩子始终不开口，也许是个哑巴，也许是其制作人还未来得及教导他人类的语言。
她最终也没能等到那个场景。
那孩子深吸一口气后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
因为士兵们逐渐不要命的打法，战线以一种之前想都没想过的速度向前推进着。
“有士兵汇报说在前线发现了小孩子啊，森医生？”
森鸥外自阴影中迈出一步，一半面庞藏在阴影里，一半面庞淹没在昏黄的灯光下。
“我想，能被长官您提到的应该不只是普通的小孩子这么简单。”
“哈哈，和聪明人说话果然轻松，森医生说的没错，根据我们现有的情报来看这种特殊的孩子‘白昼精灵’敌方改造的实验体，专门用来对付我军的‘不死军团’。”
森鸥外略低头“森某愚笨，敢问长官这些‘白昼精灵’有何特殊之处。”
……
“白昼精灵”穿梭在战场上，为常暗岛的一角带来一刹那的“白昼”，作为一种那够同时摧毁敌人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炸弹被投入使用。
是敌国为了应对“不死军团”采取的行动。
全身白到发光，就像是常暗岛上的一个个活靶子，只要在战场上出现就一定会吸引视线。
从总司令办公室出来后，0728心里盘算着下一次对付“白昼精灵”的应对措施——先下手为强，绝对不能拖泥带水，越早解决越好。
既然已经明白这种“白昼精灵”的危险，那么自然不能把他们当成普通的孩子，直接当成某种危险系数高的炸弹才是合适的。
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地升起一种可以被称之为“古怪”的酸涩。
0728摇摇头，企图用这种方式把心里不合时宜的情绪扔出身体。
脚步一转，她走向食堂。
那个人说过，遇事不如意应该先去吃饭，吃完饭才有力气解决问题。
在路上，她遇见两个勾肩搭背的士兵，某个人的形象在脑海里晃了一圈然后沉了下去。
那样的人遇到“白昼精灵”应该会很难办吧。
在食堂打餐时，眼角的余光中出现他和另一个士兵说说笑笑的身影。
拇指指尖轻按食指关节，眼眸低垂片刻便抬起餐盘，走向那士兵身边的位置并坐下。
看着0728出现，将筷子一合在桌面上敲敲尾部突兀而又自然地坐下，立原正秋震惊于此人与印象中不同的自来熟。
不等他试图开口缓和气氛，0728提前截住了他的话头“既然你说了不准备把自己或他人当成武器……在战场上的时候不要和白色的孩子对上。”
战场上怎么会有孩子？
这是立原正秋听到这个消息时的第一反应。
但是看着0728面无表情地把刚才被自己和藤泽无比嫌弃的豆子混着米饭一起咽下去，立原正秋还是感觉有点凌乱。
该怎么办，如果是真的的话。
这种疑惑一直持续到他真的在战场上见到了他们。
……相当棘手。
孩子看起来和自己的弟弟一样大，甚至还要更小一点，脸上带着如同受伤的幼兽般顽强而倔犟的表情。
年纪这么小的孩子，手甚至握不住枪把，到底要经历了什么才会在战场上抱着冷硬的枪管，露出这样的神情。
射向他的子弹，控制住的一瞬间也犹豫着没有扭回去，这太危险，不管是对那个孩子还是对自己。
几乎没有任何反击手段，可是每当他想退，那孩子就要跟上来，丢不开，打不得，只能耗着。
与此同时，左侧方传来一声枪响并且伴随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立原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藤泽正太郎。
眉头紧锁，立原正秋狠狠咬牙绷紧腰肌、左腿后撤抬枪瞄准，扣动板机——
他亲眼目睹了那个孩子爆炸的全过程，温热的血液溅到脸上像是烙铁烫到了心里。
返程时，整个队伍一言不发，但也许马上就会有一个人突然把枪砸在地上大声叫喊，也许永远不会。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这一段路程的，因为脑子里面一片嗡鸣。
直到晚间他再一次坐在角落里在膝盖上摊开自己的书。
浑浑噩噩的脑袋里才冒出一句成形的疑问：为什么呢……
一只手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挥了挥“你还好吗？一路上一直看你，怎么都没反应诶。”
藤泽自顾自地坐下，伸手把他的书合上。
“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自己一个人闷头看书哦，所以我来了，给你如山一般体贴的‘父爱’”
立原正秋想笑，可是嘴角又扯不起来，最终只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喂立原，虽然有些不道德，但是你现在的表情有点不像人啊……”
努力也是徒然，立原正秋卸了力，像是没有骨头一样靠在一边。
“我知道立原你善良，现在正因为那个孩子的事情在心里自责，但是既然你还想活下去就该明白，再任由那些东西发展，事情不会变好。”
藤泽双手紧握，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他向立原奔去的画面。
当时他已经看见立原的困境，立原不愿开枪他早就知道，更何况面对的是这样的小孩。
所以当时跑向立原的战场时他也并没有想那么多，既然立原下不去手，他来代劳也无妨。
他是一个软弱可悲的人，为了自己的存活也愿意把底线降得一低再低，只要能活下去。
但他不傻，那孩子很危险，那个爆炸范围自己加入进去势必会被牵连，所以立原还是出手了，因为自己。
“……抱歉，我连累你了。”
立原闭着眼睛无力地摇头“我迟早会遇见这一幕的。”
然而这时，他们所处的地下室又陆陆续续地抬进来许多哭嚎的伤患，再一会儿与谢野也来了。
看到与谢野，这些人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与谢野小姐，求求你了，跟他们说一下吧就一下，我不想再去送死了！你不知道……”
那个人没能说出后一句话，周围的人默契地堵上了他的嘴巴。
他人的苦难不应该毫无理由地压在另一个不用遭受苦难的人身上，更何况现在的与谢野也只是个孩子。
与谢野微微拧眉，不明白这些士兵又在搞什么，可她也见不得别人这样。森鸥外反反复复地告诉她这些士兵好好战斗的重要性，却没有告诉她遇见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战争怎么可能我说了就能管用，你还是想想怎么在下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没那么狼狈比较好……实在不行，喏，我这里还有颗牛奶糖。”
她有些别扭地递出糖果，效仿着记忆中给自己打针的护士形象“你快点好起来吧。”
沉默着用自己脏兮兮的手接过糖的士兵，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觉得他的唇色苍白得像张纸。
不要和三次元人物比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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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不要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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