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黄沙,烈日之下,有一人自西南绝尘而去。
惠定曾两次踏足大漠,明白在沙中行走不可图快,体力若是耗尽,便只有在黄沙中曝晒致死这一种结局,但她心中烦闷慌乱,耳边飞掠的风声和直刺向脸颊的沙粒,让她的心绪稍稍平静下来。
惠定脑中回荡着和苏和葛青的对话,双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摇了摇头。
— 不可能,他是骗我的。
厅内静得针落可闻。
惠定蓦地看向苏和葛青,问道:“我的身世?”
苏和葛青道:“你的父母是谁?为什么少时眼盲?这些你都不曾好奇过?”
惠定目光闪动道:“世间所有相,皆为虚妄。”她也曾好奇过父母的模样,为什么将自己交给昙林寺,可是想也无用,不会有人告诉她答案,所以渐渐她只能自己宽慰自己,不再想这个问题。
苏和葛青看向她的目光带着一丝悲悯:“寂恩妄为得道高僧,不怪北狂谈起他时那般愤怒。我只能告诉你,你的师父故事中的守门之人,而他当时的选择是见死不救。”
惠定皱眉喝道:“休得对方丈不敬!”
苏和葛青哈哈大笑,道:“你尊他为师,可知你的不幸身世与他的所作所为脱不了干系。”
惠定道:“这是何意?”
苏和葛青道:“当年之事,我并未亲历。若你想知道全部真相,便去寻北狂罢。”
惠定道:“若你说的是真的,为何方丈要我寻你,而非北狂?”
苏和葛青笑了笑,“你知道可以在大漠寻到苏和葛青,但你可知去哪里寻北狂?不过若能寻得苏和葛青,大概也是能寻得北狂的。”
惠定咬紧牙关。她不相信方丈会做出背离佛心的事情,但若非有深意,为何方丈一定要让自己来漠北寻苏和葛青。
慧定奋力狂奔。
她要赶到大昭寺,北狂被囚,有人冒充他收徒。如今他脱困,虽未必会现身比武场,但那已经是他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无论如何,她都要尽力一试。
与此同时,茫茫大漠中还有一人在疾速飞奔。
不,不对。
仔细看去,那人背上还有一人,奄奄一息。可是他的速度是如此之快,让人不相信他背着一个人。
李仙枝的轻功绝步武林,可是他还是心急如焚。四皇子全身滚烫,意识模糊,不知是失血过度还是中毒太深。
好在宁神医随军来到大漠,若非如此,四皇子必定死在这次随军之行!
……
殷禛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口干舌燥,身上多处伤口刺痛无比,却已经被细致地裹上白布。他看到营帐内熟悉的摆设,只觉得恍若隔世。
“四皇子,你终于醒了!”耳边传来顾起元欣喜的声音,“宁神医果真医术无双!”
殷禛转头看向顾起元。只见已将茶商护卫的衣服换成了平日的常服,面色却还是苍白憔悴。
年近中年,只因自己任性之举,护自己私自去敌方阵地,险些送了性命。
“先生受累了。”殷禛惭愧道。
顾起元闻言,微微躬身。
殷禛向他身后看去,只见一个黑衣女子侧身站着,听到殷禛转醒,并未惊讶,甚至未停下手上的动作,捻起一根银针在烛火上辗转烤着,然后收回到针筒之中,再拿起一枚银针重复刚刚的步骤。
“宁医师,你的许生丸危急时曾救我一命。多谢。”
许生丸是神医宁不许所制的独门灵药,可解百毒,重伤之下可续命一日。江湖之中无数人争相抢夺,一枚难求的药丸,此行漠北之前,宁不许曾给了殷禛整整一瓶。
许生丸、许生丸,许你生还。
宁不许听到殷禛致谢却并不回应,只是凝视着手中银针。
殷禛倒也不以为意。
“先生,我睡了几日?”
“七日。整整七日。”顾起元心有余悸,这七日着实难熬,殷禛不仅身上有皮肉之伤,更有飞镖上之毒和雾气之毒,要不是靠着汤药吊着一口气,他真的担心殷禛醒不过来了。
殷禛问道:“苏和葛青的行踪可有上报给父皇?还有他们在两军交界处设下毒雾一事?”
顾起元道:“均已上报。”
殷禛点点头道:“那便好。”
顾起元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好得很呢”黑衣女子冷冷道: “‘四皇子为人轻率,喜怒不定’便是皇帝的回应。待到伤好,四皇子还需去领二十军棍,作为私自离营的处罚。”
殷禛一怔,沉默半晌,沉声道,“父皇治下严明,我认罚。”
蓦地仿佛想到什么,目光灼灼,急声问道:“和我一起的僧袍少年,她的伤势如何?”
顾起元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开口。
殷禛沉声道:“请老师如实相告。”
顾起元道:“那少年并未和我们一同回来。据李剑仙所说,他选择留在阴山派楼中。”
“什么?!”殷禛气急攻心,肩膀因猛烈的咳嗽而不住起伏,掀开盖在身上的毯子,却因拉扯到伤口,倒吸一口冷气。
顾起元劝道:“四皇子重伤未愈,切莫心急。”顿了顿,又道:“既然我们已经离开,想那苏和葛青不会再为难那少年。”
殷禛攥紧心口衣襟,骨节发白。苏和葛青为人刚毅果决,自己虽平安脱险,他却未必会放过惠定,如果他拿惠定的性命要挟……
殷禛想起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惋惜。”他来不及追问。
如今大漠茫茫,大战在即,他要去哪里寻她?
他一念至此,烦躁莫名,喉头涌出一丝血腥之气。
“四皇子莫要浪费我的银针,我不想一天之内两次施针。”宁不许已将银针悉数装回针筒。
“有没有什么针法灵药可以让我短时间恢复,感受不到痛觉的?” 殷禛突然看向宁不许。
“四皇子如此为他,那少年可未见得领情。”宁不许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
“宁不许,是谁准你这样和我说话?”殷禛冷冷道。
殷禛爱惜人才,向来对宁不许礼遇有加,却不知为何发如此大火。
宁不许怔住一瞬,跪地行礼,声音却依然是平静的,“请四皇子责罚。”
殷禛心绪不宁,只道:“出去。”
宁不许和顾起元二人深深躬身,然后退出了帐篷。
殷禛在帐中深吸一口气,强自平复心绪 — 他知道惠定固执,却不知道她固执到如此境地,苏和葛青是什么人?她就敢留下?
他撩开帐帘,想去外面透透气,却见帐帘外李仙枝正斜倚在粮草垛上看着夕阳缓缓落下。
“李前辈,可否再帮我一次?”
“你想要我回去救那个小僧人?”
“是。”
“他是你的朋友?”
殷禛没有回答。她是他的朋友么?他不知道。他们之间相识是以他的谎言开始,她却助他对阵令众人闻风丧胆的二十四蓝羽。她说她帮他是因为惋惜,那自己担心她的生死又是为了什么……
“你总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可是你忘了,每个人所求不同。有人为求生,有人为求死。”
她会死么?他不敢去想这个问题。
他不再追问。李仙枝不想做的事情,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强迫他去做。
“军爷,我们这都是最好的茶,其他的茶商此时不敢走茶,可是我们敢!就将这生意交给我们罢。”只听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殷禛回身望去,只见有两个茶商装扮的人提着一捆砖茶,一个魁梧,一个精瘦。
一个身穿盔甲的将领道:“大战在即,没有人有余力护你们,也没有人要喝茶,你们赶快离开。 ”
“军爷,你们再看看这茶,是顶好的砖茶!”那人坚持道。
“快走!”将领喝道。
“刘哥,我们走罢。”身形精瘦那人说道。
魁梧男子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拼了一条命来漠北,北狂的武功学不到,茶也卖不出去。”
“等等,你说北狂?”殷禛叫住那两人。
魁梧男子随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人,脸色苍白但自有一股清贵之气,定然身份不凡,深深躬身,答道:“在下刘相卿,这是我义弟王杰,见过贵人!我们兄弟两人,原是走漠北贩茶,听说声名响彻大漠的北狂收徒,便借着为大昭寺提供茶水的机会围观比武,想要偷学个一招半式,以作防身之用。”
殷禛苦笑着轻轻摇头 — 自己便是因被困北狂庭院,才和惠定相识。如今只不过是再听到北狂这一名字,心中竟莫名一震。自己这是怎么了。
王相卿见殷禛脸色微变,以为他对比武场的情况感兴趣,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那比武大会上真是人才辈出,各路英雄齐出招,看得人目不暇接。”
“够了。”殷禛打断道。 “你们便随军卖茶罢。”
刘相卿、王杰两人大喜,没想到就这样得到梦寐以求的机会,长跪不起,不住告谢。
走回自己住处的路上,两人一路走一路激动,刘相卿道:“没想到真有奇遇。”
王杰道:“是啊,刚刚那人望之不俗,有王者之风。”
刘相卿道:“不过我还以为他是对江湖之事好奇,才对我们问话。那日我们在比武场看到的真是惊为天人,没想到他竟无半点兴趣。”
王杰道:“是啊,那日那么多高手,谁能料到,北狂最后决定收的徒弟,竟是一个小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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