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来一秒,视线又飘向别处,“可以吗?”
隋轻说:“可以。”
“不忙吗?”秦柚问。
隋轻就说:“也不着急。”
写歌之前,隋轻把行李留在玄关,出门一趟,带了几罐酒回来,放在桌上,“喝点儿?说说话什么的——憋心里憋坏了怎么办?”
秦柚一直待在原地等,看隋轻把酒拿出来,听见他的话,摇摇头。
他拒绝,隋轻也不非逼着他喝,就放冰箱里——打开就没看到什么东西的冰箱,放好和他一起进了房间。
打开电脑,点开软件,整个页面令秦柚感到陌生。
他先意识到的,是隋轻坐在旁边;不算太近,距离刚刚好,不会加深页面带给他的压迫感,会带着他重新和页面建立联系。
于是开始进行熟悉又陌生的操作。
最基础默认的页面,一条孤零零的时间线,慢慢被填满。
MIDI键盘的声音静静响着。
“写歌的时候,都这么安静吗?”隋轻的声音响起,显得键盘本身的键声很小。
人比键盘还安静。秦柚盯着屏幕,戴着耳机,避免了声音泄露出去,又能听到隋轻说话,可他连一声“嗯”都发不出来。
“不写歌的时候,也一直不跟人说话吗?”隋轻欣赏着他的操作。
他又摇摇头。
隋轻就说:“偶尔说点儿,随便找人聊聊,瞎聊点儿什么都行。”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问隋轻:“找你不行吗?”
“我?”隋轻笑着发出疑问,“那我不在的时候呢?我又没法儿陪你一直聊。”
“……”
隋轻看着空白的时间轴逐渐丰富,新的弹窗里,长短不一的彩色小方块也渐渐增多,“真的,交点儿朋友吧。”
没人回答,只有不同色彩的轨道在屏幕上生成,声音只在耳机里,传不出来。
“跟顺眼的人当个朋友,心情好的时候跟人说说话什么的。”隋轻又说。
他只说:“全都很烦。”
“那你不烦我啊?”隋轻笑着问。
他说:“你不一样。”
“总得给别人跟你交朋友的机会,是不是?”隋轻还在劝。
他选取了第二段时间轴,“不想。”
隋轻看着电脑上的窗口,两只手相扣,搭在桌子上,“其实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挺烦的,经常犯蠢但是不自知,不过这真不是‘好’不‘好’、‘坏’不‘坏’的事;看一个人第一眼就断定对方的性质,那真的几乎没有好人了。况且还有那么多事要做,以后还得遇到那么多人呢。人足够多,能让你顺眼的肯定不止一个两个。”
“我说我不想!”
秦柚猛地站起身,一步离开椅子,一下摘了耳机面对隋轻。
“遇到的全是什么傻逼?!”
他不知道为什么隋轻要说这些,隋轻说话就没那么烦人过,一冲动,说话急起来什么都不管了。
“一群就喜欢活在这种世界,相信这种社会、这种规则制度的人,我有什么好说的?!”
隋轻也站起来,面对他没说话。
“每一次!每一次我以为会好起来的时候,这些傻逼永远不消停!”
“我他妈一年写不出歌了隋轻。”他盯着隋轻没有笑意的神情,断开耳机和电脑,把刚刚写的东西外放,“这写的都是什么垃圾?”
空间里响着分不清音符、分不清乐器的声音。
噪音乱作一团,他平静地说:“有人找我买歌,我以为有了转机,结果转眼被人拿去融了AI。如果我爱音乐是因为音乐能被听见,那现在的人,他妈的到底都在听什么啊?你说过、你问过我,‘音乐怎么诞生的,怎么会死于现在’,我想了三四年也想不明白,死就死吧,跟我没关系了。如果这就是音乐的世界,那我一步也不愿意跨进去。”
“你点开能坚持自己风格的人去看,人家有爸有妈、有资源有平台,根本不需要考虑欠了爸妈多少,怎么对爸妈感恩戴德,怎么自己养活自己。要么跟你一样优秀,学业工作早就满足了社会的期待和要求;要么积极乐观,灵感永远不会枯竭。”
“我放弃了,真的,”他的语气加重了“真的”两个字,“我就按照大家都支持的方向走好了:工作,挣钱,写的歌只给自己听,就这样了。”
“我受够了随便被人发表看法,受够了他们的经验判断。我受够了。我不需要跟谁交朋友,别再说了隋轻。”
整个人的神态、语气都近乎冷硬,说完这些,看似平静的呼吸还带着些愤怒,但是下一秒,眼泪夺眶而出。
所有的冷硬变成了焦急的脆弱。
“……对不起隋哥,我不是……我……对不起,对不起。”
隋轻重新浅浅地笑起来,就好像刚刚只是被云的影子挡住了,但冰面、水面的反光特性根本没被改变。他笑着说:“没事儿,是我的问题。”
眼泪眨眼就一路滑进衣领,秦柚细细摇着头,“我不是故意对你发脾气的,对不起、对不起……”
隋轻只是加深了笑意,对他说:“是我急了,但还是慢慢来。”
眼泪依旧不停发颤,“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不听你说……”
隋轻就对他笑,没拉开窗帘的房间里,电脑的光似乎全进了他眼睛,“没事儿,真没事儿,又不影响。”
但秦柚越说越哭,越说越怕,“我不是那种人……我、我——”
哭声戛然而止,电脑外放的声音也停在最后一个音上。
一滴眼泪在脸上停停顿顿地流着,落到脸庞,一眨眼,很快往下滑,落入隋轻肩头的衣服。感受到隋轻按着自己的头,秦柚终于有所放松,稍稍一靠,下颌嵌在隋轻肩上。
隋轻站在他身前,左手还在兜里,右手让他靠着自己的右肩,正视眼前的窗帘,字里行间还是笑,向他强调:“真的没有关系。”
手指和手腕动了动,手链的银饰晃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没有抬起来。
秦柚小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越来越坏了。”
耳畔响起隋轻的话,笑意很浓:“谁说的?一点儿没有。”
他想再靠紧一点,但是怕难以自控,只能这么维持着,小心翼翼问隋轻:“……还能陪我写歌吗?”
隋轻说:“能啊,不都说了陪你吗?”
他又问隋轻:“如果我说我想好好找个工作,音乐这条路上我怕了呢?”
“没问题,”隋轻说,“如果我以前说过什么,导致你以为学习以外的路都是开心自由的,那我向你道歉?。”
“来得及吗?”声音几乎只萦绕在隋轻的肩头。
“什么?”
隋轻拍拍他的背,把手收回去,让他自己站着,笑着看向他。
分开的时候,秦柚想制止,因为舍不得掐断那一丝丝触碰;最终却只能把头抬起来,站好,望向隋轻,把话问全了:“现在才想好好找个工作,来得及吗?”
隋轻就笑出声说:“我还当什么呢——早着,来得及,什么时候都来得及,我说的。”
他心底迫切,向隋轻解释:“你告诉过我的话,我都听了,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是——”
“我这个人说话很少过脑子,”隋轻打断他,“经常想到什么说什么。”
他让秦柚坐下,自己也坐回椅子上。
“那些东西,在生活中只是一些聊天,只占据了生活很小的一部分;只是我在和你聊别人没对你说过的话。不是为了告诉你,什么才是正确的、你该怎么做。现在把那些东西全忘了,只是生活,该怎么做在生活里找,好吗?”
借着电脑屏幕的光,秦柚凝望着他,说:“我不是真的想和你吵架。”
隋轻的笑让微弱的光活跃起来,“我不怕吵架,我还挺喜欢吵架的——主要是喜欢你这样的,吵法。”
秦柚不看他了,低下头,说:“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发脾气,我平时很少这样。”
隋轻就说:“就是平时太少这样:过得又不开心,骂人还骂少了。再说了,你发脾气从来没害过谁,谁还没发过脾气。”
他自己就没发过脾气。
所以秦柚问:“你怎么就不会发脾气?”
隋轻说:“谁说的?肯定会的。我记得高中那会儿没这么能忍啊,那会儿多好,总憋着会憋坏的。”
他低着头说:“发脾气会把一切都搞砸,不会有人愿意挨着。”
“我挨。”
头抬起来去看隋轻。
“我挨着,”隋轻笑起来,“通常不会真搞砸,真搞砸了再看呗。你好不好我知道,乖了那么久,闹一顿怎么了?一直乖着不如偶尔闹着。而且我还挺喜欢朋友偶尔在我面前发脾气的。”
他移开视线,看着那编得一团糟的曲,还是放不下心。
于是隋轻问他:“你要真怕,我给你分析分析?”
他点头。
隋轻对他说:“发脾气不是好也不是坏;去想是为了什么发脾气,也不会搞清楚好坏。你发脾气,终于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还没影响我,那肯定不是坏的,说是好的也行。”
听隋轻说完,他问:“……我没有让你失望吗?”
隋轻都疑惑了一下,不解地问:“失什么望?为什么失望?失谁的望?”
“……”
隋轻一看他,就笑了,“你在自己的路上走着,我从没想过你会怎么样、该怎么样,我为什么要失望?”
“……隋哥。”
“嗯?”
“谢谢……”他想到隋轻不准自己随便道谢,“对不起……”
他:“……”
隋轻笑了一声。
“对不起我……”他顿了顿,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不是故意要说‘谢谢’和‘对不起’的。”
隋轻笑着说:“没事没事,不客气。这两句话有时候就是一种情绪的抒发,也没必要憋着。我听懂你的情绪就行了。”
说完问他:“还要继续写歌吗?”
他点点头,重新靠近电脑,把刚刚胡乱写的删掉。
“你的梦想没有错,”隋轻就看着他删,“就是艰难了点儿。如果你自信这条路可以走,那么你会摔跤,会倒地不起,会哭,这都没有问题。”
隋轻说:“你会一直往下走的。”
最后一个音写完,隋轻也得去工作了。
被静置在门口的行李回到隋轻手里,临走前,他问秦柚:“那我走了?一个人能行吗?”
秦柚对他点点头。
隋轻就笑着,轻快地昂一下头,“行,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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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路.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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