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邬宸溃烂的掌心正渗出蓝色荧光，逐渐凝成宋楚渊腕表的轮廓。
第四次轮回的雨滴，正逆着重力升向灰蒙蒙的天穹。
——
回到十分钟前，邬宸在失重中数着坠落层数。四楼阳台早已枯萎的绿萝擦过手背时，他听见自己颅骨撞击地砖的闷响——像摔碎一颗灌满血浆的椰子。但预想中的死亡没有降临，反而有冰凉的雨丝穿透太阳穴，将意识拽进更深层的漩涡。
邬宸蜷缩在雨水里数完蔓延全身的30秒痛感，然后他惊觉自己四肢完好如初。邬宸颤颤巍巍站起身，逃离小区的过程中开始梳理所有线索。
所以……
“刚刚的爆炸是我左手上的这枚戒指和胸针引发的？”
胸针在爆炸中已经不见了踪影，邬宸匆匆看过一眼那枚胸针。记忆在此时重叠，银色的蛇形胸针不就是毕业照上站在他身后的宋楚渊别在胸口的吗？
那为什么会从褚熠手里扔出来？
褚熠还活着吗？
漫步在空无一人的街头，邬宸开始端详安静环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银戒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晕，无名指紧跟着发起烫，戒圈内雕刻的日期：2017.6.27.
——
潮声毫无征兆地漫过耳膜。
咸涩的海风卷着凤凰木的碎花，十八岁的浪正从记忆裂缝里涌来，邬宸愣在一家卷帘门拉下的店铺前，看着银戒倒映出的鼓浪屿落日。
那轮熔金般的夕阳垂挂在海平面上，像被按上暂停键的时钟。
跌坐在鼓浪屿的礁石上，感受裹着发烫细沙的海浪漫过脚踝的少年正是邬宸。远处三角梅缠绕的别墅亮起暖黄灯光，那是他和褚熠在鹭城订的民宿。
褚熠的指尖沾着海盐，轻轻拂去邬宸睫毛上的凤凰木碎花。高考结束后的第十九个落日。他们将自行车歪在廊桥边，踩着涨潮前的最后十分钟奔向沙滩。
“闭眼。”
褚熠突然从背后蒙住邬宸的眼，掌心带着烈日晒过的松木香。邬宸的睫毛扫过他的指缝，听见贝壳风铃在民宿屋檐处叮咚作响。
“搞什么？好痒。”邬宸的脸上已经藏不住笑意，他怕痒，褚熠早就知道。高中的时候褚熠就老是挠他痒痒。
“好了，睁眼吧。”
待褚熠的手离开邬宸的眼眸，邬宸再次睁眼时，褚熠正单膝跪在潮湿的沙滩上，浪花将他挽起的裤脚染成玫金色。
“褚熠你......”
映入眼帘的，是打开的丝绒盒中躺着的素圈银戒，戒壁内侧嵌着粒星云碎钻，在暮色中折射出虹彩。“上周追的六月天琴座流星雨，”褚熠托起他邬宸颤抖的左手，“我在天文台的舅舅说这颗碎片穿越了十七光年。”
邬宸的眼泪砸在戒面，溅起细小的彩虹。遇见褚熠，是他人生中最幸福最美好的事情。是褚熠照亮了他人生中的第一颗星辰，他原以为自己会沉默寡言到结束整个学生生涯。没想到高二的一场分班考就改变了他的命运齿轮，对于褚熠，他第一次敢把未曾开放的心展露给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嫁给我，我发誓一辈子对你好。”
褚熠给邬宸戴上戒指时，远处的灯塔恰好亮起，光柱扫过之处，露出礁石上密密麻麻的刻痕——C&W的字样从潮间带蜿蜒至海蚀洞。他不曾知道的是，褚熠过去三天就趁他午睡时，悄悄来这刻下他的情书。
“要验货吗？”褚熠突然咬住邬宸的无名指，齿痕与戒圈严丝合缝，“等我们都白发苍苍了，就用这个当凭据......”
“我爱你。”邬宸把蹲着的褚熠拉起，用尽全力抱住他，泪水早已不听使唤地落在褚熠的肩上，将他的白T染得透明。
“好啦，别哭啦，我也爱......”
褚熠正打算安慰怀里的小哭包呢，没想到抬头的一瞬，唇就已经被邬宸占据。褚熠的后腰抵在刻着他们名字的礁石上，齿尖尝到海盐与凤凰木蜜的甜腥。
褚熠开始含住邬宸的下唇轻笑，“我也爱你。”说完后，褚熠的舌尖扫过邬宸上颚，带来细小的战栗。邬宸的耳垂早已被晚霞染成珊瑚色，浪沫飞溅在相贴的脖颈间，将十八岁的爱欲腌渍成琥珀。
——
只觉银戒灼烧皮肤，邬宸慌乱地蜷起手指。鼓浪屿的凤凰木香气好似穿透六年时光在鼻腔炸开。月光透过小道，记忆突然有了温度。褚熠唇间海盐的咸涩，戒圈嵌进掌纹的钝痛，凤凰木碎花坠入锁骨的瘙痒。过于鲜活的细微末节此刻正啃噬着他的神经，十八岁的浪花像极了他此时的心脏波纹。
“你总说这颗陨石穿越了十七光年。”邬宸对着虚空呢喃，被拘束的右手在现实维度抽搐着比划戒指尺寸以及褚熠的轮廓，“现在它是不是......回到原来的星空了？褚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雨还是淅淅沥沥的，和褚熠怎么就走到今天这步，“不是说好要戴着到白头......”邬宸刚开口就被雨声呛住。他开始回忆和褚熠的感情发展，却发现毕业后的记忆顿成了雪花屏，随之感受到的是大脑传来的生痛。
——
“邬宸！”褚熠第四次穿越成功，再次进入邬宸脑海中的虚拟世界，还是熟悉的他们约定好的避风港。只是和消失前的景象不同，墙壁上的挂画东倒西歪，地上一片狼藉，窗户更是塌陷了。
邬宸不在这！
褚熠的鞋底踩过碎玻璃，他弯腰拾起扎进鞋跟的金属物，银针在掌心亮起诡谲的频闪。
脖间的十字架银链同样闪着绯红的光，褚熠试探性地将银针靠近自己的十字架。顷刻间，由无数个像素点组成的画面在眼前浮现：
“亲手杀了他？感觉如何？”
“宋楚渊？”
“终于想起来了吗？喜欢这份重逢礼物吗？”
然后是邬宸和宋楚渊的打斗画面。
褚熠顿感不妙，撞开不成样的大门，三层三层楼梯跃下。居民楼下，依旧湿哒哒的。不远处，他看见那个可疑的人影。
月光把宋楚渊的影子拉得无限长。
“哟，你来了。”
褚熠离他还有五米距离，宋楚渊却背对着他不屑一顾地开口道。
“你为什么也会在这？”褚熠已经做好了战斗姿态，右手更是捏成了紧扎的拳头。
“怎么？就允许你穿越，不允许我穿越？”宋楚渊缓缓转过身，嘴角还留有血迹。
褚熠的眼变得凌厉，“你当年做的恶心事还少吗？为什么就不能放过邬宸？”
“放过？姓褚的，你说话未免太好玩了吧？”宋楚渊转了圈脖子，语气冰了十分，“这是公平竞争，如果没有你的出现，我现在能给邬宸更好的生活。如果没有你，那场车祸会发生吗？”
“你！”
宋楚渊转动腕表，投影出正在像素化崩塌的鼓浪屿，“邬宸正在数据海里捞月亮呢。”他忽然扯开左臂皮肤，露出一道狰狞的伤疤，“猜猜看，要植入多少虚幻的记忆，才能让他彻底忘记真实的你？”
“原来是你篡改的！我就说邬宸根本不会对我置之不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宋楚渊用力地笑了五秒，最后化为一瞬冷哼。“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我们是竞争关系，我做点手脚又怎么了？”
褚熠的十字架迸射进电弧，在蓝光撕裂黑暗的刹那，避风港的时空开始双重曝光。
“这是？”褚熠发愣不解时，宋楚渊冲了上来给他重重一记左勾拳。这一记打得褚熠生疼，缓了片刻才站起身。
“你连他的疼痛都要剽窃？”褚熠抡起生锈的灭火器砸向宋楚渊，碳酸氢钠粉末在空中凝成鼓浪屿的碎浪，每粒晶体都折射着不同维度的战场。“还是说你把他当俄罗斯套娃玩？”宋楚渊不出意外地向右躲闪，刚好陷入褚熠早准备好的飞踢。
宋楚渊被踹飞在地，“你才是闯入他世界的病毒！”宋楚渊抹了把嘴角渗出的血。他的鞋碾碎绿化带里的枯叶，褚熠靠近他的一刻，他抄起口袋里的美工刀。
快如闪电的挥刀，还好褚熠反应够快，破损的只有胸前的衣物。褚熠捏住宋楚渊持刀的右手，“你改得了记忆，改不了心。”褚熠将对方的腕骨活生生撞在长满枯草的地表。
“滴滴”，宋楚渊的腕表响起，左拳似乎被赋予无线力量，将本占上风的褚熠推翻在地。
局势瞬间扭转，宋楚渊快速站立，拖着褚熠的左臂狠狠甩向一楼的空调外机。巨大的一声“砰”，撞得褚熠眼冒金星。还没来得及吐出口腔中的血沫，宋楚渊的拳头又迎面袭来。
肾上腺素飙升，求生本能让褚熠做出了最极致的反应——下腰躲避。宋楚渊一拳将空调外机打得凹陷，同时他的腕表也不再闪光。褚熠将这点看在眼里，趁宋楚渊后摇，他的指尖深深掐进宋楚渊肩膀，拽着他的身躯撞在单元门的电子屏上。
所有住户的电子屏同时亮起，闪烁着六年前未经篡改的鼓浪屿一吻：邬宸颤抖的指尖正抚过褚熠后颈。
宋楚渊的咆哮引发共振：“虚假记忆才是他的止痛剂。”
电子屏开始浮现高二黄昏的储物柜里，宋楚渊偷偷打开邬宸储物柜放进去的凤凰木标本；高考最后一科交卷时，他在角落目睹邬宸褚熠拥抱。
当两人扭打着撞向配电箱时，生锈的铁皮突然熔化成液态记忆金属。宋楚渊的后背陷入银色沼泽，那些流动的金属正在复刻邬宸被篡改的脑沟回结构。“你赢不了我的......”他的虹膜闪过手术刀寒光，下一秒褚熠脚下的地面塌陷，他也陷入另一个未知的沼泽。裂缝关上的最后一秒，褚熠亲眼看见宋楚渊噬人心魄的笑。
随后，宋楚渊也任由自己后仰陷入银色沼泽，消失得无影无踪。
——
“喂？”
“您好，是褚熠先生吗。”
“对，是我。”
“您是邬宸先生的爱人吗？”
“没错，你是？”
“邬宸先生正在二院抢救，请您赶快过来签字。”
“什么？”
褚熠紧贴着耳朵的手机掉落在油门旁，副驾驶是包装精美的蛋糕和散发阵阵香味的鲜花。汽车内的电子屏上，时间定格在：2023.6.27.18: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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